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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诗写留痕(3)

秋收未必仅仅是金黄,那足以兴奋四川人灵魂的鲜红辣椒,也铺天盖地挤进了秋收。

一次秋收就够了。把我们从母体分蘖抽穗成长的生命,把我们从父本授粉遗传来的品格,把我们吸吮大自然精华而还原的人性,都在期盼中成熟。

野性原野上秋收的男人们,他们光着脊梁淌着汗水,硬把秋天捆在腰间挎在肩上使劲往家里拖。

树荫下灶房里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提着水端着饭,边走边瞟壮硕的男人们。

老人们的烟袋,抽醒了白天,抽睡了夜晚,抽过了几代人的艰难日子。

孩子们的铁环,滚出了村口,滚上了田埂,滚进了热闹非凡的大数据时代。

秋和收本来是两码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被人们拽在了一起。于是我们的生命里才有了大地的颜色,我们的血液里才有了秋收音韵的流淌。

老妻

华西妇女儿童医院九楼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洞开了,电梯间推过来躺着老妻的手术车。

医院的被褥像下了一冬的雪,严严实实地盖在你身上。你只有一张憔悴不堪的脸还留在当下的时空,一双没有感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空洞的宇宙。看来是麻药起效了,他们将把你推上解剖学意义上的手术台。

手术室门关闭的瞬间,我像疯了似的冲过去,从门缝里想多窥视你一眼。

无知的泪,无备的泪,无声的泪。

无名的痛,无源的痛,无限的痛。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依然守在门前不肯离去一步。我用一生的回放来度过一个时点,我用一世的追忆来磨掉时间。老妻,我不再年轻,我已年满五十七岁,我不能没有你。老妻,如果没有你,我将痛不欲生。

儿子在一旁偷偷流泪,二姐在窗边呆若木鸡。望着大街上的车驰人流,就像人生急速飞逝的时日。昨天还风流倜傥,今日却已老去。生命的过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知不觉,它消解人生于无形。

二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四个小时过去了——

无限的隐忍,无限的伤痛。

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外,看着周身插满管子的你。

呼吸机在动,镇痛泵在动。

你在宁静中沉睡,梦里有我吗?

阳光在你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她要抚慰你从天际归来的灵魂。我用手指轻揉你的前额,权当我给你的长吻吧,因为当着病房里的病友们,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刚一个星期就叫出院了,华西医院病房的床位实在太稀缺。来吧,把你孱弱而又柔韧的生命交给我,两个互为搀扶的命运重新上路,定能走出一段新的人生。

化疗像恶魔一样啃食着老妻。

恶魔首先吞噬了老妻满头的秀发,再把她吸吮到奄奄一息。老妻已没有说话的力气,她喝了吐、吐了再喝,她吃了吐、吐了再吃,心灵默契让她坚持住了生的底线。

酷夏难耐,西瓜代替了饮水。长夜难眠,默默对视心语。

三个疗程,三次生与死;三个疗程,三次浴火重生。

八年了,老妻,恶魔并没有吞食掉你的生命。

你豁达、你开朗;你活跃、你热情。你用笑声推开了心灵的窗户;你用喜悦述说了命运的感怀。你用生命的常态体验了生与死的攸关;你用平常心态跋涉了一次经年的远行。

我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看着你用超乎寻常的毅力,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地忍受着化疗的煎熬。

我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看着你用超常的工作量填满所有的日程,为了那难熬的记忆。

我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看着你用虚弱的身躯硬扛着命运的重压,在你的生命历程里蹒跚前行。

我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看着你在人前欢笑背后偷偷落泪的样子,你说你也是人不是神。

寒暑过往、春去秋来,我们携手闯过了病理上的道道险关。八年了,老妻,我们已经做到了病理上的痊愈,我们更能做到生理和心理上的痊愈。

风依然要吹,雨依然要下,彩虹依然要出现,花儿依然要开放。

老妻来吧,扶着我的手。

日子(三章)

眼泪

如果把眼泪看成是生命自然的决堤,那我为什么总是忧伤流泪而不是喜极而泣。总想把汪在心海的澎湃情感,缠绵地诉说在清冷的黎明。

如果把眼泪看成是灵魂自我的修行,那我为什么张开情怀后往往自我再难复归。总想把陈酿在心底的纯真爱情,与你倾诉在斜阳余照的黄昏。

如果眼泪就是你和我心灵的锁扣,我将与你泪奔于古往今来的苦苦相思。

如果眼泪就是我和你共同编织的花环,我将与你手捧编织花环的玫瑰走过艰难时期。

如果眼泪就是我们共同心愿的种子,我将跋涉一程,播种一路,走进你的心思。

眼泪播种在你脸上开花的时候,摘下花朵便可走进婚姻殿堂。

眼泪洒在你胸襟上的时候,一次次的人生体验和总结,会让你在人前笑口常开。

以致眼泪湿透你的枕巾时,深深的痛楚会带给你一回回人性的重生。

眼泪融进了人生吗?

眼泪渗透了人性吗?

眼泪成就了我生命的一种表达。

笑靥

忘记了在我心底你依然是一副苦楚的表情吗?面对人生应该有太多笑不出的原因。

脸颊两边的酒窝,表情稍一明媚便可装下一生的幸福。两手捂着脸颊,我想表达一个真实的自己。

阳光照耀的沟边,我一边寻索一边摘下野玫瑰的笑靥。我要把它们一朵一朵和我脸上的酒窝对应,让我由里而外地装下它们的真实。

直面波光粼粼的闪耀,我俯下身去想摘下太阳留给水面的笑靥。我也想把它和我脸上的酒窝对应,让我由里而外地感受到一种自信。

成片成片的葵花,你们是否从我脸上的酒窝里长出?大地踏踏实实开出的笑靥,笑你在我的梦里,笑我奔跑在田野的梦里。

我不想就此苦憋戏装老成,哪怕是苦风凄雨的路上,也应该有一串憋不住的笑声。

我不想就此把脸颊上的酒窝捂住,那酒窝里应该溢出的表达,是什么都无法阻止的。

生命无限的笑靥不应该只是在梦里。

困惑

难得用微闭双眼来冥想命运的困惑。

有时困惑里窒息得难以自拔,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即可把你甩出十万八千里。

有时困惑里清晰明暗难以辨别,一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绕回到了出生地。

困惑里的含糊其词,它不需要我们弄明是非;困惑里的优柔寡断,它不需要我们做出理性严判;困惑里的超前意识,它不会给我们带来理论意义的超额收益;困惑里的理性思考,往往会鞭打我们至遍体鳞伤。

一次困惑后的难得糊涂,在芜杂的泥潭里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赎。

一次困惑后的纤巧迂回,在割不断理还乱的当下情景中,表达了一次畅快淋漓。

一次困惑后的深思熟虑,它将撕开我们自以为是的伪装外衣,把我们弱不禁风的心事袒露无余。

一次困惑后的豁然开朗,它将我们莫名其妙的心结打开,让我们沉闷已久的胸腔照进了太阳。

困惑以后依然还有困惑,留在我们日子里的困惑哟……

故乡(三章)

游李白故居

酒从诗仙的杯中溢出,飞越九天苍茫,我微醉在青莲涪江。

历史的醇香中,我看见了太白舞剑别青羊仗剑出夔门的背影,他一步三回头了吗?

盛唐华表丰富的神经是谁拨动的呢?李白那只穿越时空的靴子,轻点高力士磨的墨,用无奈的醉意把才华挥洒在唐玄宗铺就的宣纸上。

由此我们可以读懂当今的官场。

你完全可以用皇上赏赐的金币,从剑门铺一条回故乡的近路。在青莲的田埂上找回儿时的两小无猜,在青羊宫里重拾当年舞剑留下的倩影。

诗仙和诗圣对饮的佳话留在了盛唐的久远里。其实我想知道他们在谈诗说赋中,谈起过他们要表达的主题吗?

你从夜郎龌龊的梦魇中惊醒,你要驾轻舟越万水千山一日还。你终究用浪漫的情怀摒弃了苦不堪言,你似曾有了身心的自由——

霜叶飘飞划破你窗外的宁静,你用生命最后的高贵,抬头凝望西山的夜空,你听见了青莲涪江里流淌的涛声么?眼前是否有了远在千里外的故乡?

游杜甫草堂

草堂还在千年前那个地方,为了迎候友人到来不曾挪动半分。

尽管门前飞起一行白鹭的田畴不复存在,但那一羽轻扬的蓝天白云依然。

游客络绎不绝。

他们是在寻索心中千年民族的诗魂,还是在用沉思的脚步叩响一泓由此传承的音韵?

蜀酒可以暂时让你忘却诗人流浪的悲苦,秋风掀翻茅屋的洞穿,依然照见了你悲天悯人的情怀。避开战乱的剑锋,芙蓉国里你竟是弱不禁风的盛唐。

莲池里真想再次看见西岭雪山的倒影,无奈我已推不开现代城市建设堵上的那扇窗。

远处的溪流就是当年的那条浣花溪么,问逝水流年能否还我一朵诗圣笔下的野梅香?

君不见南河里的帆影憧憧,东吴商船已载诗圣魂归去。

君不见千百年归乡路漫漫,客死他乡故土梦境终难回。

湘江上那条风雨飘摇的小船,能承载起诗圣弥留时回到锦江上的春梦吗?

春雨淋湿了游人的衣衫,春雨淋湿了玉垒走来的我,春雨淋湿了已经长出嫩芽的浣花溪。

叩陈子昂读书台

读书台在近前,幽州台在遥远。

那历朝历代不同版本的梯步,能否扶我走回这段历史。

我想前往千年以前的燕地幽州,去和那里的契丹人做一笔交易。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空寂和孤独,与现代北京地区的繁华和拥挤轮回。给站在幽州台上怆然涕下的陈子昂,来一次啼笑皆非的把戏。

登高一梯便走近故人一步,屏住呼吸我怕惊扰诗人千年的沉思。

忧郁沉雄的诵读在耳畔滚过。那是尘土飞扬里征战人的粗声喘息,那是空旷里鸟儿也难飞越的孤寂,那是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血性的撕裂;那是诗人悲怆掩面捶胸顿足的泣唳。

阳光下的读书台上树影憧憧,参观读书台的游人寥寥无几。

故乡用固有的平静接纳了诗人的出走和归来,毕竟陈子昂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一介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