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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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浴火重生(4)

古槐的枝叶亭亭如盖,绿意葱茏,如一把天然的大伞,遮蔽风霜雨雪。它象一个文章圣手,在天空中恣意挥写,风为墨,枝为笔,留下无数优美与昂扬的袭人韵味,写下无数隽永与豪放的锦绣文章。

20世纪70年代中期那时,每到夜晚,高庄村民们用来照明的仍是那黑乎乎、油腻腻的煤油灯。由于那时煤油格外紧缺,每当村里的代销店有了煤油卖时,门前往往很快就排起一条长龙。夜幕合围,整个村庄止住了喧哗,逐渐静谧起来。一家接一家亮起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将农家门窗的轮廓描画得若隐若现,天上的星星却越发显得明亮。许多人家的油灯,都是自做的。找个矮点的瓶子,盖上钻个孔眼,穿根细细棉线当作灯芯,余下的浸入煤油瓶里,一盏油灯就做好了。晚上或做事或读书,都是一盏油灯相伴。没有人会亮着油灯闲熬夜的,因为那样的浪费会让经济拮据的农民心疼。最有趣是小孩子上晚自习的时候,学生们人人手上端着一盏油灯,陆陆续续赶往村里的小学。路上便出现了一盏盏游走的亮点,有时象一片明灭的流萤,有时象一条羸弱的火龙。为防风吹灯灭,有的人用手拢住灯头,有的人用纸筒罩住灯口。一阵风起,不是灯被吹灭,就是燃着了纸筒。没了油灯引路,走起路来只能深一脚、浅一脚了。到了学校,几十盏油灯汇集在一处,照得教室格外亮堂。有的学生埋头正做作业,一不小心烧着了头发,其他同学便哧哧笑个不停。有的学生把白纸罩在灯上,稍一歪斜便着起了火,其他同学又大呼小叫起来。一堂课下来时,浓浓的煤油烟味弥漫了整间教室,大家的鼻孔也都成了两个被熏黑了的烟囱。那时小秋往往要等到父亲熟睡后才再悄悄地爬起来,把油灯点上,并用报纸遮住光亮。因为那时他迷上了看书——小说和其他的书籍。夜深人静,灯光如豆,他一个人坐在靠墙而放的破桌子前或歪躺在炕上,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在那样一个文化生活贫乏的时代,这就是他的最大享受了。说也奇怪,那时在昏黄的光线里看书,内容却至今记得特别清晰。那飘摇如豆的油灯照亮了他的数个黑暗的夜晚,也照亮了他的心灵。在昏暗的小油灯下,他读过《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东周列国志》等十多部古典小说以及《青春之歌》、《红岩》、《烈火金刚》、《李有才板话》等疯狂了那个时代的作品。也有令小秋遗憾的时候,有时看得正在滋滋有味的时候,油用尽了,灯光先是几阵摇曳,然后突一忽闪,灭了,他只得在黑暗中惆怅地睡下。

当年,只有生产队的仓库里和油榨坊里,才有一种叫做“汽灯”的玩意。有的人家如办红白大事,生产队才能批准借用一天两天,那就认为是件很光彩、很体面的事了。后来,随着农民经济条件和生产水平的有所改善,办电的念头就在重新出山不久的福增头脑中逐步形成。特别是当时公社通了电后,这让毗邻的高庄用电的梦想又朝现实迈近了一步。那时大家坐在古槐树下吃饭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办电的好处。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不必先吃萝卜淡操心。任老三就说:“急嘛?等到全国都用上电了,未必他们能把咱高庄一个村给落下?”话是这么说,但是后来办电是形势逼人。20世纪70年代末期,高庄终于在全公社各村当中率先通了电。起初,电力供应紧张,经常拉闸停电,但是有限的电能,仍为群众生活带来了很大方便。每当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打开各式各样的灯盏。除了照明,还衍生出美化家居的不少功能。一个小小的玻璃灯泡,就把屋子照得通亮,即节约又干净,代销店里连蜡烛都不再出售了。这时,油灯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油灯已然成了人们的收藏品。没过一年,精明的高庄人便在村委会的支持下,利用电能上了不少集体或者家庭的副业加工项目,全村用电量陡增,村民日子终于有了起色,一排排瓦房、一幢幢崭新的四合院拔地而起,各种家电开始呜哩哇啦地在农家小院里响起。

村里一位叫做宏海的年轻人,脑袋瓜子相当灵活,善于观风测向,能说会道,他看到上边政策放开了,有了电了,于是决定利用自己父亲原先在省城工作的关系和技术等资源,在个人家里办起一个高科技材料的加工厂。开始因为技术等原因,产品质量不过关。由于这是一种民间根本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就是在城镇也很少有人见到,无法找人请教,加上“技术专利”等条件限制,宏海也不可能轻易让人进入他的生产流程。停工待产几月之后,宏海把这一难题告诉了福增,请求他排忧解难。这时不少人在福增面前说,宏海可是闫冰的近房侄儿啊,你帮他的忙,难道你忘了你吃了谁的亏、受了谁的罪么?!福增听了总是给他们解释,别总是提那些陈咸菜烂疙瘩,再说这也是驴嘴不对马屁啊!福增义无反顾地带着宏海去了县城,找到自己在科委任一把手的老领导。说明来意,科委的老领导大吃一惊,说你在高庄村里还能生产这个玩意儿,这可真成了天下奇闻了,不简单哪!有关专家弄清原委以后,非常佩服宏海的创业胆略和眼光,表示一定大力支持宏海的这个加工厂,并协助保障产品的质量和销路,在很短时间内,加工厂便又恢复了生产加工,订单纷至沓来,产品供不应求。宏海加工厂的生产规模迅速扩大,工厂工人发展到50多人,用电设备急需增容,为此福增又到县电力局帮忙办理电力增容事宜。当时电力负荷紧张,一时无法解决。一边嗷嗷待哺,一边按兵未动,福增、宏海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去了几趟县电力局,人家倒是热情,但是讲了这困难那困难,就是无法解决问题。“现在办点实事真是太难了!”福增谈到这事就要发出这样的感叹。已经当了村长的任良随声附和道:“这些年,人们做‘虚功’惯了,只有嘴劲,没有实劲。你冷不丁的想一竿子插到底,一件事抓出头,一些人的脑袋瓜子还难以从过去的思想观念中跳出来,转不过弯,顺不过架,你用不着着急上火!”“话是这样说,这么天天拖着,其实耗的是宏海大把大把的钱啊,你说,咱不急人家能不急么?”福增苦笑着回答。没有办法,福增只得去找已经调到县政府担任副县长职务的老领导米书记。米书记一看是自己的老下级来了,十分热情,又是斟茶,又是递烟。听说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为了解决用电负荷问题,小菜一碟,他便马上写了一个条子,感觉还不尽意,随后又给县电力局局长打了一个电话,这才起身与福增握手言别。过了几天,县电力部门就派出安装队伍,直奔高庄而来。安营扎寨之后,安装队伍的师傅们,自己生火做饭,在高庄开始日夜加紧施工。

“快来!你看这叫变压器的玩意儿,可高级了。有能耐你把这里边的门道给俺们说说?”这天,几个围观的村民,叫住了正打这儿路过的“白话王”堂爷老汉。“快晌午了,俺得回家做饭,没空儿给你们瞎叨叨。怎么,今天晌午你们管饭哪?”“你可是咱村公认的‘白话大王’、‘故事篓子’,能说会道懂得多。今天,这可是你老人家从没见识过的新玩意儿吧?你不是怕侃不出个道道儿,砸了自己的牌子吧?!”乡亲们的激将法还真挺管用,堂爷凑了过来,清清了嗓子提高了嗓门:“你们还甭给俺用这‘激将法’,这个俺还真懂。这个工程可不简单,是专门促进咱村副业生产的好工程咧!”说到这儿,堂爷用手一指:“你们看,这变压器跟街上的有嘛不同啊?”“跌落保险变高了”、“变压器台子也高了”、“低压线穿套管了”、“变压器上多了几个小帽子”……几个村民似懂非懂,于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这时,堂爷看到村民上了道,更加来了精神,“亏了你们喝了几年墨水,学过一点电工知识。俺告诉你们,刚才俺说的还都是表面上的,说深了怕你们也不懂。这么说吧,这里面学问大着哩。这可是按照国家统一的标准做的:这高庄的变压器,高庄的跌落保险,还有这电箱子,人家叫嘛柜,离地面的距离都是有规定的;那些小帽子叫绝缘护罩,是防止雷击和油污的;这变压器也是升级的,比以前的可省电多了,容量也大了,以后咱村电压就更稳定了,停电也少了;那穿管的电线叫铠装电缆,老鼠都咬不动……”堂爷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脸的得意,村民们则个个瞪大眼睛痴痴地听他不停地白话。

“哎!堂爷,你白话的对不对啊?这么高级的东西,你咋会懂?”有个年青村民读过初中,学过物理,听了堂爷的白话有点不大服气,心想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信吗,你们问问电力师傅们,看俺说得对不?”“师傅,他说的对吗?”“差不多吧!”正在忙活的电力工人师傅也觉得挺纳闷儿,好奇地问堂爷:“大爷,俺们这工程,您咋了解得这么清楚啊?”堂爷咧嘴一笑,走到电力师傅跟前,小声地说:“说来凑巧,前几天,俺去别的村走亲戚,正好赶上他们村也在施工,那变压器安的跟俺们村今天的这个一模一样。闲着没事,俺就问了问人家,今天还记着一些。要是再过几天,那可就和着棒子粘粥喝到肚子里去啦!”“大爷,您记性真好。这电啊,以后大家就放心地用吧!”“嘿,光顾跟你们白话了,差点儿忘了自家的正事儿——去年俺那小子说上两台床子,当时电工说怕电压不稳,没有负荷,就没上。这回电压稳了,电也多了,俺得赶快回家跟他说说去!”堂爷一边说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时,农民个人创办家庭副业,在孙镇还很少见,只有高庄等少数几个村子。一开始有些农民想办副业的劲头很足,胆子也大。可是搞着搞着,后来有些农民却犯起了嘀咕,几次找到福增询问,说是俺们这么去搞,到底对不对头啊,不会再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了吧?其实,福增虽然支持他们创办家庭副业,但是自己一下子也无法从政策、理论等角度说清楚、讲明白。因为,对此当时的公社领导只是口头上支持,但是没有看到过“红头文件”。于是,高庄的村民个体副业实际上是一种顺其自然状态。怎么才能得到上面的明确态度呢?福增想到了报纸、电台,他感到最靠谱、最直接的办法还是说出去,才能探风向。怎么能在《衡水日报》上发表出来、在《衡水电台》里广播出去呢?由此福增又想到了原王庄乡会计、现任王庄村支书的郑雨。任良把这件事告诉了郑雨后,敏感的郑雨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思想解放的新闻题材,于是立即动手写了一篇很有分量的稿件,亲自寄到报社、电台。报社、电台领导看了稿件,都认为很有价值,很快《衡水日报》在头版位置、《衡水电台》在重要时段分别发表和播出。既然党报登了,电台播了,这就等于已经得到上级认可、肯定了。过了一段时间,除了表扬、祝贺之外,并没有什么另外的杂音,这时福增他们才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从办电后,高庄每天晚上都是灯火通明,晚上11点多了还有很多人在家里看电视。老百姓都觉得电这东西太神奇了!人们坐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却时常想起那昏黄、摇曳、如豆的灯光。从此,村子里延续了几百年的平静,似乎一夜间就就被颠覆。“飞鸽”不飞了,“凤凰”不舞了,连那“永久”也不长久了,取而代之的是摩托车在田间不停穿梭,农家车在小路纵横驰骋,男人们大方地掏出盒装的香烟,女人们凑在一起唠叨的是谁的衣服时髦、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