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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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人妖颠倒(6)

俗话说过,“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此话确实不假。孙镇公社党委书记老刘一直都把苟耕申想当村支书的事,放在心上。为了减少阻力,争取支持,他还专门为此与高庄的闫冰见面沟通。得到闫冰的认可以后,老刘决定尽快促成此事。但是,几番奔波,却是出师不利。这天,老刘的办公室里,两股细细的白色烟柱歪歪扭扭地扶摇升起,轻轻袅袅,迷迷蒙蒙,给人一种晕乎乎、懒洋洋的沉闷感觉。此刻的刘书记脸色有些铁青,像厚厚地挂了一层早霜,眉头凝聚成一个“川”字,闷闷地坐着一言不发,室内显得有些压抑。只有屋外那呼呼的风声,才给室内的沉闷带来一点活力。弥漫整个房间的烟雾,似乎要将这两个人吞没溶解。刘书记和张主任隔桌对面坐着,都在神色严肃地思索着刚才他们已经谈了很长时间的话题。关于民兵连长苟耕申想当村支书的请求,刘书记几次对苟耕申当面作了承诺:“你们村支书王独鲁,由于年龄、身体、水平等多方面的原因,多次主动要求卸任。在桌面上,村支书换人必须先由村里党员选举一下,然后再由公社党委出个任命文件。不过,俺会派人去做工作的,你放心吧!谁让俺跟你的表哥是个铁哥们呢!”自从“君子一言”说出之后,刘书记就精心做了“驷马难追”的准备,特地派了自己的老战友、直接下属——党委办公室张主任,亲自去高庄村督办这件事情。哪里知道,办事老道的张主任,这次竟然走了“麦城”。

这次高庄村支书候选人有两个,一个是民兵连长苟耕申,一个是福增的堂弟王福正。对于苟耕申,村民做梦也没想到,他还能当上村支书候选人。大家都快笑掉大牙了,说是他凭啥去当支书?高庄村里没人了?就是村里没人了,也轮不到他苟耕申啊!苟耕申知道自己的底子臭,名声差,真要选举,怕连本家都不会投他的票。为此他豁出去了,便多次到公社活动。苟耕申这个候选人,当然是张主任根据刘书记的授意直接向村里提出来的,当时遭到不少村党员的反对。50多岁的村书记王独鲁考虑这是公社的意见,本着无非让他当个“陪绑”的目的,就出面做了党员们的很多思想工作,最后才被确定下来。福正是烈士同山之弟,别看福正平时言语不多,但他思路敏捷,心灵手巧,平时做事精细,和善可亲,村民普遍反映很好。村里不管发生什么矛盾,只要经他出面,一般问题三言两语很快就能化解,曾为王独鲁省去了不少麻烦。所以,这次王独鲁有意让他接班。相反,苟耕申一直仗着刘书记与自己的表哥有着特殊关系,平时工作不得力也就罢了,却还经常在王独鲁布置工作时不是挑肥拣瘦,就是推三拖四,甚至生出不少纰漏和是非。王独鲁批评两句,苟耕申总是态度桀骜不驯,还嘴回舌。这样一来,村支书王独鲁当然更加希望让苟耕申一边歇着,由福正担任村支书。尽管张主任在村选举会前多次暗示各位党员,说是“刘书记平时在各方面对你们村没少关照,希望大家在今天的选举会上能够多注意推选那些敢冲敢管的、具有一定实践工作经验的年轻干部”,云云,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大家都投苟耕申的票。张主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善于见风使舵。选举当天,他从台下党员的议论和之前做王独鲁工作的情况,已经看出形势有些不妙了,所以没有当场开箱唱票和公布得票数字,而是跟王独鲁等几个口风严实的人在大队部一起计票,然后当场封存。知道结果以后,张主任就跟几个知情的村干部交代了保守机密的纪律,然后火急火燎地赶回公社向刘书记汇报去了。

现在,刘书记听完张主任的汇报,愣了半响之后,他把烟屁股使劲地按在烟灰缸里,还转了两下,两手再把衣服一合,猛然站了起来,说:“这次选举无效,重新选举。”张主任深吸了一口烟说:“选举无效容易,重新选举仍难。如果不想办法,俺看就是重选的话,还是会把福正选上。”“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刘书记问。“俺去高庄了,俺知道。福正在群众心目中威信还是很高的,支书王独鲁也支持福正。”张主任担心地说。刘书记有些烦躁:“哦,原来是他王独鲁在暗地里搞鬼,不配合咱们啊?!”张主任赶忙说:“不,不能说是王独鲁他搞得鬼,是福正平时跟群众关系处得不错,这是主要原因。”张主任不便说出苟耕申平时的游手好闲,胡作非为,也不好说出自己所听到的群众议论。这时,刘书记凝重的脸色透露着明显的不快,就像秋霜打焉的茄子那么沮丧。他的身子倚在办公桌边向前倾着,右手夹着刚又点上的香烟,连吸几口,又向烟缸里掸了几下。可能是因为思考问题过于专心,有时无灰可掸却也下意识地空掸几下。这样又沉闷了半天,刘书记来回度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态度坚决地说:“那就让老王站好最后一班岗,让他出来做做党员的工作。尽量不让福正作为候选人参加选举,或者找一个表现比苟耕申表现还差一些的人,没有什么竞争力的人,当个陪选,怎么样?”张主任灵机一动,说:“哦,这也是个办法。不过,书记如果要想万无一失的话,最好你亲自到高庄去一趟。”刘书记把脸一沉:“这点事也要俺去?你就按照这个意见去办还不行吗?俺去,目标大,不妥当,会给人家丢下话柄的。”张主任知道这事自己不大好办,如果再办砸了,不光自己与刘书记的关系不好处理,而且今后的前途也渺茫无望,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于是,他又婉转争取:“要不,通知老王先来公社,咱们一起事先商量商量再说?……”刘书记眉头一挑,点点头说:“嗯,这还差不多。”或许是因为空气过于沉闷的缘故,或许是因为饮食营养过剩的原因,这时的刘书记满脸绯红,虽说仍是春寒料峭,年逾50的刘书记还敞着衬衣领口。其实,也难怪他的心情不好,肝火虚旺,民兵连长苟耕申当支书,本是小事一桩,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大的阻力。如果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不光自己没有什么面子,那也对不起苟耕申他表哥与自己多年把兄弟的交情了。

王独鲁再笨,接到电话也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但是,他自己也想好了:“不管你们书记、主任怎么捣鼓,还不至于不经选举就让苟耕申做村支书吧?只要你们做领导的不违背组织原则就行,俺就好办。”王独鲁来到公社,没把自己当外人,一进刘书记办公室,就开门见山地嚷嚷说:“刘书记,只要福正参加选举,苟耕申就没戏,你信不信?”刘书记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村支书,讲话竟然如此轻狂无礼,像跟自己叫板一样,气得把脸一沉,说:“你想让公社培养多年的苗子、这次确定的支书人选苟耕申落选,让俺和党委丢人显眼是吧?”王独鲁不客气地说:“苟耕申选不上是他自己不争气,他给你丢了面子,又不是俺给你丢面子啊!”刘书记听了这话没有做声,坐了下来,也不正眼去看王独鲁,从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衔在嘴里,坐在一旁的张主任立即“嚓”地一声掀动了打火机,打火机顿时升腾起一团蓝莹莹的火苗,张主任欠了欠身子,带着谦恭的口吻,说道:“刘书记,点着!”刘书记没有抬头,只是稍微倾斜了一下上身,轻轻地凑在火机上,点燃了香烟,贪婪地猛吸一口,那红色的烟头速疾地燃烧着,倏地燃去一大截。刘书记做了一个深呼吸,足足憋了有半分钟,似乎那烟窜过五脏六腑,在体内周游一圈,这才随着刘书记的呼气,从鼻孔口腔里忙三迭四地喷射出来,浓浓的烟雾随即弥漫了整个房间,张主任赶忙把窗户玻璃开了一条小缝,烟雾像游动的无数条小蛇,跳跃着,缠绞着,争先恐后地窜出窗外去了。这时,张主任用双手按着王独鲁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坐下来,歇口气。刚才电话里咱不是说好了吗?重选,请你做好党员群众的工作,别不认账啊?”王独鲁说:“重选可以,但是不让福正参加选举可能不行。”刘书记把烟蒂往烟缸一按,斩钉截铁地说:“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这是公社党委的决定。”看到两个人又要争论起来,张主任连忙向刘书记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对王独鲁说:“行,就让福正参加选举好不?不过,其他的事俺有通盘安排,到时候你可要听俺的统一调度,好不好?!”在刘书记这里说完过后,张主任又把王独鲁拉到他自己的主任办公室,在那里又如此这般地说了半天。内容无非还是诸如“办事都得凭关系,有了关系靠关系,没有关系找关系,想有关系拉关系”之类的劝词,慢慢地,自知胳膊扭不过大腿的王独鲁,脸上终于阴转多云。

到了重新选举这一天,在高庄小学的操场上,几张课桌摆在了教室门口做主席台,党员村民散坐在下面。会场布置得很庄重,在墙上悬挂着有镰刀斧头的党旗,刘书记居中而坐,面前是一个茶杯,一只提包。左右两侧分列坐着张主任、王独鲁。人们十分关注今天会议的开法,想看看刘书记是否具有措置裕如的才能。只见刘书记很威严地坐着,脸上看不出是惬意自得,还是慌乱惆怅,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人们很难从他这毫无表情的脸上窥测到他此刻的心境,人们似乎觉得刘书记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那样令人捉摸不定。会议开始了,主持会议的张主任首先讲话:“今天召集全体党员来,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上次没有让两个候选人上台演讲一下自己的目标和打算,便就投票了,操作程序上出现了一点问题。为了严格选举程序,所以今天让大家要在听完两个候选人的演讲以后,咱们再来投票,这样就显得规范、公正一些。”下面有人议论了:“什么程序呀,俺还不懂,是要让苟耕申当支书吧?”还有人在大叫:“投票,投票,不知这次投票有用吗?”接着又有人跟着说:“无效了,还选嘛啊?公社去定得了!”张主任很严肃地说:“请大家保持安静,注意会场纪律。这次选举咱们请来了刘书记,说明公社党委对这次选举高度重视,只要大家按照要求循序渐进地进行,这次选举一定能够取得圆满成功!”

按照程序,候选人开始上台演讲了,苟耕申首先上台。看那样子,苟耕申还是有点底气不足,情绪紧张,口齿结巴。最后他说:“大家如果选俺,俺一定会为大家做事的。俺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有公社的领导,刘书记是俺表哥的把兄弟,他一定会帮俺的忙……”台下党员群众听了这话,有的摆头,有的偷笑,会场有点混乱起来。苟耕申一急,原先想好的台词,这时全都忘记了,脑袋里头顿时一片空白。站着吭哧了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屁来,只好悻悻地走下台来。看到这种场面,刘书记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了。轮到福增的堂弟福正上来演讲了,福正这人实成,一向言语不多,但是句句掷地有声。只见他上台站定,不卑不亢,言辞简短:“票在大家手上,投谁自己做主!……”说完调头就走,还没走下台来,群众早就开心地大笑起来。两个候选人的话一说完,投票便就开始了。看着每一个党员手持选票从台前走过,刘书记悠然地吸着香烟,心里却不平静。但他表面上还不停地向投票的党员,递送着自己的笑容,这张机械的笑脸一直洋溢到投票最后结束。

张主任他们照样没有当场唱票,而是宣布暂时休会,然后张主任、王独鲁带着一个会议提名通过的小年轻的计票人,去了一个房间统计票数。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会议重新开始,这时操场上嘈杂的声音静了下来,只听那个小年轻的宣布:苟耕申81票,福正80票。这时,刘书记脸上方才露出灿烂的微笑,意味深长地点了一下头:“嗯!”张主任没等刘书记起身,便小声地问:“刘书记,这次选举有效吗?”刘书记边转身,边微笑:“废话,这次选举,合法、合理、合情、合意,当然有效了!”后来,王独鲁下台不到半年,他的儿子顺利入党,这使王独鲁的儿子一下子有了政治资本,整天昂首挺胸,小分头抹豆油,铮亮发光。村里谁有个大事小情,不管与他是否有关,总是主动前去掺和。大伙暗地撇嘴,表面故意应承。这时王独鲁的儿子习惯大拇指一伸,小分头一昂,咧着嘴说:“谁叫俺是党员呢?!”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谁也记不清了,反正全村男女老少都知道他是党员了。没过多长时间,王独鲁的儿子又成了大队干部。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干部说,这都是公社当时为了让苟耕申当上村支书,选举之前与王独鲁约定的“城下之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