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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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命途多舛(5)

那天夜里冒险偷偷来给福增送信的东队赵家媳妇刘丽,并不是个寻常女子。她的男人是个“非农业”,在外地工作,她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工人家属”。刘丽个头虽然不高,但是长得秀气。鹅蛋形的脸庞,白中透着水红,似乎永远涂着一道胭脂,却又不见胭脂的痕迹;她的鼻梁直挺而不失柔和,鼻翼随着呼吸匀称地翕合着;特别是她那双弯月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细细的脖颈上一头乌黑透亮的长发,脸蛋白得象三月的梨花,携露带雨似的,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刘丽身体凹凸有致,腰肢一扭一扭的,象剧团里的演员,走起路来胸部晃来晃去,让男人心旌摇荡。天阴下雨的时候,人们不上工,便可以听见从她家里飘出来的歌声:“我站在在圪梁上哥哥你在沟,看中了妹妹你就摆一摆手……”这个女人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想入非非的女人,让人想入非非的女人难免会有想入非非的故事发生。

那时,她嫁到高庄东队时间不长,就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不仅高庄东西南北四个小队的社员知道,就是孙镇街上也有很多人知道她的名字。刘丽的出名,不光是因为人生得漂亮,还是因为劳动竞赛,使她出人头地。那是她当了赵家的媳妇以后不久,遇上东队摘拾棉花。男女老少来了30多人,队长分好趟子,大家就齐刷刷地进了棉地。那一年棉花丰收,“伏桃”特多,一入秋满地白花花的,让人看着舒心高兴。一开始大家并没把刘丽放在眼里,以为她是第一年参加队里劳动的媳妇,能跟上趟子就算不错了。没想到几分钟后,刘丽就“蹿”到人们前面,把大家落下一大截。几个多年的“拾棉能手”看了心里很不服气,立即暗自较劲,企图超她。没有想到,却全都败下阵来,一直远远落在她的后头。到了中午收工,刘丽不仅摘得最快,捡得最净,而且采摘的分量也是最多,这一下子可让东队社员们轰动了。赵家婆婆老实巴交,在生产队里本来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非常平庸,这回却因儿媳妇出尽了风头,出门入户,满面红光地接受人们没完没了的千般称赞、万般祝贺。1963年10月那时,三村合一的胜利村组织的每年一次的“拾棉大赛”又开始了,大赛场地选在高庄东队一块很大的棉花地里。开展这种大赛,围观群众和各级领导干部很多,大家都想目睹今年的“拾棉冠军”花落谁家。48名选手中只有两名男青年,其余都是女的。大家各显神通,一进棉地全都五指并拢,两手出击,犹如仙女采花一般。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把第二名落下10多米远,采摘分量也比第二名重了不少。比赛结束,刘丽的各项指标是所有参赛选手中第一流的。选手们对刘丽刮目相看,尽管大家输给了她,但这一回输得都是口服心服。这年胜利村拾棉大赛发奖仪式搞得非常隆重,奖品也比较高级。除了镜框奖状以外,第一名奖品还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上级对“生产能手”如此重视,一时间刘丽成了当地的风云人物。

夏天,古槐树像撑开一把巨伞盖住半个庭院。邻里的几个女人坐在树下,说长道短。斑驳的阳光挤过叶隙落在一张张生动的脸上,她们一会窃窃私语,一会哈哈大笑。不是东家长,就是李家短,刘丽时常成为她们谈论的话题。如果她的男人回来了,她们会低声私议,说晚上有人听见刘丽的啜泣声,一定是男人打她了。如果有一段时间没看见她男人回来,她们便猜测男人一定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不要她了……后来刘丽的男人很少回来,回来也不多呆,甚至看看老娘就走,有时甚至也不过夜,这就给了村里女人们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那时许多喜欢起哄的孩子,不知受了谁的挑唆,跟着起哄,往往刘丽在前面走,他们便在后面喊:“村里有个小妖精,一天到晚想男人;想着男人睡不着,躺在炕上乱呻吟……”刘丽天生胆小,特别怕狗。每到晚上,不少孩子便在刘丽家的门外学狗叫,“呜呜呜——汪汪汪——”,吓得刘丽毛骨悚然,不敢动弹。

由于运动影响,高庄村里饮水工程一直未能开工,村前那口老井经过简单改造,仍是村民生活用水基地。每天天还没亮,男人们又排着队提水。看到白丽来了,他们便会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说着一些小孩子听不懂、弄不明的荤话。白丽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走又不能走,不走又听不下去。过完嘴巴瘾后,那些男人便嘻嘻哈哈地给她添满了水,然后看她扭着细腰一闪一闪地离开。刘丽的男人后来把他母亲接到城里去住,回来更少。有时,刘丽多想跳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把自己溶化掉,使自己来个全新的解脱。然而,太上老君到底在哪里呢?这时,孑然一身的光棍苟耕申内心却在垂涎、惦记刘丽的美貌,特别是在刘丽与她男人离异半年之后。近期,苟耕申几次托人出面说媒,可是人家刘丽全然一概拒绝,说是“到死俺也不嫁人,要说请到别处说去!”一次,苟耕申故意绕弯又从刘丽家门口路过,看见刘丽正在院里晾晒衣服,他便悄悄地进了刘丽的家门。正在忙活的刘丽蓦然回首,扭头一看是他,吓了一跳。刘丽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苟连长啊,有嘛事么?”苟耕申见刘丽主动地先和自己打招呼,便笑嘻嘻地说:“俺没事来看看你行不?”不料,刘丽听了这句轻佻的话后,脸色马上落了下来,不高兴地说:“俺有什么好看的,敢惊动你连长大驾。你有事就说,没嘛事俺可没功夫陪你啊。”苟耕申情急之下,一时语塞,本能地脱口而道:“俺和你说说话行不,俺喜欢你呢!”刘丽的话也来得快:“笑话,俺有嘛值得你喜欢的?!”苟耕申不解地说:“俺哪一点配不上你呢?再说了,俺还是村里的连长,往后这书记是不是俺当,也说不定呢。”刘丽不留情面地说:“你别做梦了,俺今生今世再不嫁人了。你当你的官,俺干俺的活,各行其道,互不相干!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别让人们背后指脊梁骨,那就是村里人的福气了!”苟耕申听了,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哎,听你这话,好像俺苟耕申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丽答道。苟耕申瞪着两眼,发问:“那你说俺到底做了嘛祸害人的亏心事了?”刘丽义正词严地说;“本来俺不想多嘴,既然今天你这么‘打破沙锅纹到底’,俺可就说了啊!”“你说,你说!”“说就说,咱村支书福增哪一点对不起村里的兄弟爷们?为什么你们三番五次地那么朝死里整治人家,还扒人家的南房,搬人家的东西?这是造孽啊!做人要讲点良心!”“什么?良心?良心是什么,论斤称还是论把卖?能当饭吃还是能顶水喝?”这时,刘丽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气愤地说:“真不要脸!”苟耕申心想再这么争吵下去,搞不好会砸了锅,以后见面就更加没门了,于是一声不吭地悻悻而去。

自从刘丽进入苟耕申的脑子之后,苟耕申总是寻找机会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白天,他还可以睁开眼睛看看这狭小而又空荡的屋子。晚上,相思伴着长夜,使他觉得时光特别难熬。于是,刘丽的影子就顽固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那浑圆而又庞大的两个肥臀,几乎成了他的精神食粮。一天晚上,苟耕申做起了春梦,他梦见他和刘丽好像结婚了。这时刘丽进了门,苟耕申看见,她的头上插的花儿,粉粉的,就像馒头上咂软了的花苞一样,就像刘丽的两片红嘴唇一样。苟耕申看着刘丽头上的花儿,涎水就又流下来。刘丽笑着,头上的花儿颤着,苟耕申的眼珠子颤着,心也颤着,涎水也颤着……别看苟耕申平时在村人面前总是趾高气扬,可在刘丽面前总是中气不足,人矮半截。一天上午出工的时候,苟耕申让人通知刘丽,要她去仓库后面把杂物拾掇一下。吃饭干活,干活吃饭。刘丽几乎没有多想,便去了仓库后面做事。殊不知,苟耕申早就美滋滋地在仓库里面的木板铺上躺着,手里翻过去覆过来地看着自己给刘丽买的一条粉花头巾。等过了一两个小时,苟耕申悄悄地出了仓库的大门,来到后面见了刘丽故作随意地说:“刘丽,要起风了,别在外面着凉了。这是仓库的钥匙,你就到里面歇息一下吧,俺到别处办点事去,记着到时候锁门啊。”刘丽以为在这里休息一下,大白天的还会有嘛事?于是,放心地接过钥匙,便朝仓库里边走去。谁知刚一进门,苟耕申突然也折身返了进来,随手把门一插,抱住刘丽就咬,一边咬还一边说:“想死老子了,小冤家!”刘丽这才知道,这全是他娘的苟耕申早就设好的圈套啊,俺怎么就这么傻呢?心里既悲哀又绝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失去理智的苟耕申虎狼一般,几下便把刘丽按到了木板上。又气又急的刘丽哪里犟得过年轻力壮的苟耕申,身子一下子彻底地瘫软了,几乎晕厥了过去。此时的苟耕申兽性发作,不能自已,匆匆宽衣解带……这时刘丽突然像疯了似的,用尽全身气力翻身起来,猛地抬起右脚,向苟耕申的****蹬去。因为刘丽身强力壮,这一脚着实厉害,把个苟耕申蹬得鬼叫狼嚎。然后又对准苟耕申的脸,劈面就是几个巴掌。苟耕申根本没有想到,一个羸弱的女子,竟是如此贞烈、强悍,他的脑袋瓜子顿时懵了。由于刘丽下手太狠,一时打得苟耕申耳鸣眼热,不知所以。苟耕申赶紧抽身后退,可是刘丽并不罢休,仍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劈啪劈啪地又接连打了苟耕申几个巴掌。此时她觉得还没有解去心头之恨,跺着双脚地高声怒骂:“姓苟的,你这个衣冠禽兽,不得好死!”这时,苟耕申赶紧拿出给刘丽买的那条头巾,讨好地说:“刚才是俺不对,对不起了,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别往外说啊,这是俺送给你的!”刘丽气得满面通红,看也没看,随手就把那片头巾狠狠踩在地上,说:“俺不要,送给你娘去吧!”然后一脸泪水,夺门而出。刘丽走后,厚颜无耻的苟耕申锁好仓库,骑上自行车,吹着口哨,匆匆地驶向村南。这时,仓库后面的树上,几只求偶的乌鸦仍在不辞辛劳、不知疲惫地叫着:“苦哇,苦哇!”趴在树干上吮着大树小树青青液体的知了,也象凑热闹似地鼓噪着:“知了,知了!”

事后,刘丽一连几天没有出门,独自躺在炕上默默流泪,越想越心灰意冷,越想越悲观厌世。高庄东边离刘丽家不远的地方有个深深的水坑,一年四季水很清澈,周围长有茂密的芦苇,岸上栽有几棵柳树。一个深夜,她在村前坑边的一棵柳树上,悄悄上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前,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苟耕申等人衣冠禽兽的模样,她要记住这些丑恶面孔,到了地狱也不放过他们。第二天起早拾粪的堂爷忽然发现坑边像是有人悬在树上,走到跟前一看大吃一惊:俺那娘哎,这不是刘丽么?!从此,晚上人们不敢再从这里路过。不久,村里一个人家娶亲,喝完喜酒的人群散去以后,新郎和新媳妇也都安睡。半夜时分,他们忽然被一阵呜咽的哭声惊醒。仔细听了一会,发觉像从坑边柳树那儿传来的女人哭声。新郎诧异,大半夜的,谁家的女人没事跑到树下去哭?于是起来去看,新郎打着手电,远远看到柳树下面蹲着一个女人,白衣长发,呜呜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倍感凄惨。新郎感觉夜里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转身去叫媳妇。可是又想,若是时间一长,可别让她寻了短见。当他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走到坑边树下的时候,却发现那里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新郎揉揉眼睛,心想刚才明明看到那个女人的长发还在风中飘动呢。这时新郎脊背一阵发凉,三步赶作两步回到家里,他刚躺下,窗外依稀又传来阵阵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