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槐魂
22417800000055

第55章 命途多舛(4)

苟耕皮、苟耕陔、苟耕申和另外几个青年民兵,对于扒房拆屋这种能让自己的神经得到强烈刺激的事情,总是乐此不疲。那天,他们几个正在清理福增南房地基的时候,突然苟耕申的铁锨“当、当”响了两声,显然是碰在硬物上面,几个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看了一下这边。平时总是有人私下嘀咕,福增当了多年的乡社干部,他的两个兄弟还在湖北当官,按说王家应该藏有家财,可是他们的金银细软放在哪里呢?苟耕申这一铁锨碰撞的响声,使得他们几人都迅速地想到了这个敏感问题:这里有可能就是王家藏钱匿财的地方!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围拢过来,低声嗫嚅了几句,然后不动声色,继续去挖,只是手脚都放轻了许多。

接着,他们又轻手轻脚地挖了一会,已经清楚地看到,那是裸露半身的一口青色粗瓷大缸!这个发现,令他们几个顿时心中暗自兴奋不已。毕竟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苟字的哥们兄弟,他们表面佯装休息,凑到一块低声商量了一下:别的不说,这口大缸里面肯定藏了秘密!如果这里面就是传说中的王家私财的话,咱们对外绝对秘而不宣,王家也不可能会主动交待这事。咱们等到夜深人静再挖,然后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地平分。对此,大家踌躅满志。“为了这个,是不是咱哥们几个今晚就到你家喝点?”苟耕陔对苟耕申提议说。“好,好!”对此,苟耕申少见地爽快答应了。平时苟耕申、苟耕皮、苟耕陔他们几个,也常打着民兵联防的名义,******些偷鸡摸狗的损事,然后聚结一起推杯换盏。今天眼看天色不早了,他们又把那口青色粗瓷大缸临时用土严严实实地埋好,然后离去。

是夜,苟耕皮、苟耕陔两人如约而至,三人就在苟耕申家里摆起酒场。苟耕申屋顶的青瓦长满绿苔,院子里乱七八糟,地上到处都是鸡屎。院子的西南墙角还堆放着破砖烂瓦,东边有一间七孔八洞的耳屋,锅台的墙上挂着一个乌黑的锅盖,布满蛛网和灰尘,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破败。最有生机的是院子南侧的一棵枣树,一些残留树上的枣叶在寒风里瑟瑟颤抖着。苟耕申今天显得格外大方热情,一会炒菜,一会摆碗,忙的不亦乐乎。“二杆子”苟耕陔没等菜盘端齐,他就“独享”了差不多三两的老白干,于是话也多了起来。他说:“前些日子媒人给俺提了一个亲事,夜来个又它娘的吹了。”苟耕皮笑问:“嘛呀,怎么又吹了?”苟耕陔说:“除了嫌俺家里穷,就是嫌俺脾气不济。咱村没有别的特产,专出破媒的把式!”苟耕皮直言相告:“脾气不济,这可是你‘走路哼哼,老毛病’了吧?”苟耕陔说:“人家常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俺真想啊,像他娘的那大公鸡追小母鸡一样,追着破媒的把式,恶狠狠地****娘的一顿。”苟耕皮大眼一瞪,说:“你看你看,又喝高了不是?半夜咱还有特殊任务啊!”苟耕陔说:“谁喝高了?谁喝高了?酒会还刚刚开始,你就不想让俺喝了?别以为你比俺大点,不就早结了几天婚么,充嘛大尾巴狼,有嘛鸟了不起?”听到这里,苟耕皮大眼一瞪,不高兴了,说:“哎,哎,你这急性子就是现代的王蓝田哪!”苟耕陔问:“什么王蓝田啊?王蓝田是谁啊?甭提他,俺不认识!”于是苟耕皮就咬文嚼字、子乎者也地说起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苟耕皮说:“一本书上说,过去有一个急性子的人王蓝田吃鸡蛋,他要吃一颗圆滚滚的鸡蛋,因为夹不起来,便用筷子去戳刺,却没能戳中,于是大为愤怒,抓起来摔在地上。跌在地上的鸡蛋,仍转啊转的,没停下来,这一来激起王蓝田更大的怒气,仿佛觉得鸡蛋是在嘲笑他,便穿上木屐追着鸡蛋要踩,踩了几下没踩着,气得眼睛都快蹦出眼眶来了,又从地上抓起鸡蛋,整个塞进嘴里去用力嚼得碎碎的,然后再吐出来……”听完,苟耕陔却一点不笑,只有苟耕皮自我解嘲似地嘿嘿。

正在忙活的苟耕申,听到他们提到什么结婚之类地话,他的心里突然异常烦乱,马脸就越拉越长。作为一个快要40岁的光棍,苟耕申一想起找媳妇这个问题就开始莫名地烦躁,久而久之神经也出现了问题。为什么苟耕申一听“婚姻”两字就敏感、烦躁呢?他也曾看过医生,医生说他这大概是患了“婚姻性脑病”,俗称“婚姻性神经官能症”,说白了有点就像俗话所说的“单相思”。其实,“单相思”加上“半吊子”这种混合疑难杂症,哪个医生也是拿不准的。苟耕申主要原因是由于长期过度的焦虑,导致的中枢神经系统受到严重刺激,主要表现为智力减退、性格扭曲、记忆力障碍。其中最为显著的特征,便是性格走向暴戾。苟耕申在灶前心想,这些人哪,真他娘的不懂事理,哪一壶不开偏提哪一壶哪!平时因为结婚在他心里是个愁棋,一提个人的婚事心里就烦就乱,便就独自酗酒,一喝就是二三钟头。由于经常酩酊大醉,所以面纹变得特别粗大,那血筋就像蠕动的蚯蚓布满了整个脸颊,脸上看去就如同秋后的葡萄叶子,红里带紫。那个蒜头鼻子长期受着酒精的浸泡,出奇的大,就像熟透了的莎果。一络粘厚的头发遮住了他的一只眼,但从另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神中仍能看出那副凶相,既显露出一种暴烈蛮横的习性,又表现出一股狡猾无赖的气质。

苟耕陔一看忙活完了的苟耕申进屋来了,于是提议举杯,可他再看苟耕申的脸色,却吓了一跳,嘴巴马上“戒严”,不再吭声。这时苟耕陔小心翼翼地光说酒好菜好,不谈别的,一杯一撅地喝着喝着,他“二杆子”原形毕露了,亮着杯底儿叫阵,大声亮嗓,句句是江湖义气,不喝就急,跟要账的似的。只听他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薄,喝不着;感情厚,喝不够;感情铁,喝出血!”喊完不用人劝,自己举杯一仰而尽。这时他情绪失控了,说:“俺想,真不如到东北去,养上一群羊,弄上俩娘们,像陶潜一样,了此一生。”只见苟耕陔说完一仰脖子,又干掉一大杯“老白干”。这时他脱了布鞋,把一只脚丫子放在椅子上,破袜子露出了大拇脚趾头,像一只探头探脑的虫子。苟耕皮说:“伙计,你那是陶潜吗?怎么听着象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或者杀人越货的土匪啊?再者说了,一个娘们你都找不到,还弄上俩娘们,怎么说话老像发了癔症似的?”几人争争吵吵,拉拉扯扯,可是谁也没有耽误推杯交盏,朝嘴巴里灌酒。不到一个小时,两斤67度衡水老白干瓶,全都底朝天了。这时,苟耕皮、苟耕陔两人已经迷迷瞪瞪,钻到桌子底下见面去了。其实,这是他们几个常有的事儿,不足为奇。“半吊子”苟耕申也不管那多,任随“钱串子”和“二杆子”他们两人歪在地上呼呼酣睡。苟耕申收拾完了碗筷,这时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得意笑容。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下了冷雨,滴滴笃笃地打在窗檐上。有风但是不大,所以树枝并没有发出啸叫。高庄的这个夜晚很安静,只偶而能听见江江河上船桨拨水的响声。此时快到午夜,他赶紧拿出铁锹,推起板车,悄悄潜入福增家那已经被扒掉的南房废墟上,把白天埋上的浮土扒开,再小心翼翼的用撬棍把缸从土里顶出来,用绳子把它捆好,拿出吃奶的劲头,慢慢把那大缸来回转悠,移到车上,再用绳子牢牢固定。然后,苟耕申轻手轻脚地推着车子,终于安全运输到家。他又慢慢把那大缸来回转悠下来,卸在院里,小心翼翼的把它一步一步移到堂屋中央,然后把门插好。苟耕申这才坐下来,长吁一口粗气,仔细端详着这口青色粗瓷大缸。他心里异常兴奋地盘算着,如果里头是人民币,那就嘛话也甭说了,赶紧分开存入银行;如果是金银细软,那又怎样才能将它转换成为现款呢?苟耕申心里这么一边琢磨着,一边拿来脸盆毛巾,仔仔细细地把两手擦满了香皂,认真洗了三遍,然后趴在地上,朝着家中原来摆放神龛的地方,“当、当、当”地磕了三个响头。大礼完毕,苟耕申这才回过神来,走到缸旁,先拍了又拍,围着它转了两圈,又拍了又拍,嗵嗵嗵,很实的声音,他真的有些激动了,手也有些发抖了,他似乎看到里面装满白白晃晃的银子,忽而变成花花绿绿的票子……他想,自己马上就要发财了,再也不用去过那种冷冰冰、酸楚楚的“光棍”生活了,他马上就再也不用住在这个小屋里了,再也不用去地里种那又脏又累的庄稼地了!他拿起了家里盛饭用的铲子,小心翼翼的铲开封在缸口上面的泥土。随着泥土越来越薄,苟耕申的手抖动的愈发历害,有时激动的手中的铲子快拿不住了。眼看就要打开封口了,胸口剧烈跳动的苟耕申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点燃一根烟卷,慢慢地深深吸了几口,拍拍胸,静静气,定定神,好让自己镇定镇定。这时,他又拿起铲子,象一位资深的考古专家,在认真严肃、小心翼翼地摆弄一件价值连城的文物。天快亮了,缸口快要打开了。突然,一股恶臭扑鼻而出,立即充满苟耕申的整个房屋。就连酣睡中的苟耕皮、苟耕陔,也被那股臭气熏醒,纷纷从地上坐了起来,像是警犬,东张西望,搜寻哪里来的这种味道?原来,苟耕申他们几个扒房的那块地方,从前就是王家的院外厕所。过去为了掏粪方便,王家就在粪池里面放置了这么一口瓦缸。后来由于年代久远,早已弃置未用,因而缸口自然已被泥土封住。这个多年积蓄的浓浓臭气,正是从这口青色粗瓷大缸当中溢出来的。

快到天亮,苟耕皮、苟耕陔只好十分扫兴地各自返回家中,洗了把脸,又去出工。领头的大队民兵连长苟耕申等人,把从福增家里搬来的箱橱,板櫈,桌椅,卧柜,统统摆到工作队办公室的院子里。由于大小物品又多又杂,他们一样一样地标出几乎等于白送的便宜价格,在每件物品上贴上标签。中午,通知村民按照排队的顺序和自己的选择,到院里挑选自己需要的物品,分享“胜利果实”。一时院落里人声鼎沸,吵闹喧哗。当夕阳的余晖被冬日的凉气侵袭殆尽的时候,堆满物品的院落也已空空如也。可叹那些尚有主人余温的日常生活用品,就以这种特殊的形式改姓更名,流落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