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姓苟的人家,当时在高庄村内只有这么三户,恰巧每家都有这么一个儿子。在民间,在谈论到亲疏远近的时候,经常会听到有人说某某与某某出了“五服”没有。中国封建社会是由父系家族组成,以父宗为重。其亲属范围包括自高祖以下的男系后裔及其配偶,即自高祖至玄孙的9个世代,通常称为本宗九族。在此范围内的亲属,包括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为有服亲属,死为服丧。它规定,血缘关系亲疏不同的亲属间,服丧的服制不同,据此把亲属分为五等,亲者服重,疏者服轻,依次递减,由亲至疏依次是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等等。据说,苟姓原是敬姓,这个听起来并不错的“敬”姓,在历史上可真是大大地倒霉。南朝时期权臣侯景曾建立一个汉朝,由于敬姓人的姓氏与他的名字同音,应该加以避讳,于是敬姓便改姓恭。侯景的政权灭亡后,他们虽然得以由“恭”恢复原来的“敬”姓,但是到了五代十国时,又因为姓氏犯后晋高祖石敬瑭的名讳,不得不把姓氏拆开,一分为二,成为“苟”姓、“文”姓两个姓氏。这个“苟”姓因为与“狗”同音,于是给他们带来很多的别扭。比如小孩被叫作小“苟”,老人被叫作老“苟”。穿好一点,被人说成是“人模狗样”,游个泳,也被人说成那是“狗刨式”,等等……
虽然苟耕皮、苟耕陔、苟耕申3人姓氏相同,其实他们三家已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或是早已出了“五服”。““四清”运动”之前,他们几家之间没有多少往来。三人以前在村里都是不上台面的人,没有成过什么气候,所以从未受人垂青。“四清”运动一来,苟家时来运转,好像祖坟起高台,冒青烟,像是运气来了门板压都压不住一样,兄弟三个一夜之间,摇身一变,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成了村人刮目相看的积极分子、风云人物。当然,汪冬秀虽然也是积极分子当中的一员,但她还是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她在衡水地区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当时正在家里等待学校分配工作。汪冬秀个子高挑,身材标致,虽是乡姑,但是20左右的年龄,身高一米六几的个头,飘逸的乌黑长发,白晳如脂的脸蛋,像是乡间一道优雅的风景。那段时间,汪冬秀与苟耕皮、苟耕陔、苟耕申他们往来,并且参加了村里“四清”的一些活动,其实并非是她本人主动要求参加,而是因为工作队认为她有文化,有时出面让她帮助苟耕申、苟耕皮、苟耕陔等积极分子编写一些文字材料。后来,汪冬秀也就自然地进入了运动积极分子的行列,成了一种不很光彩的短暂点缀。
村人背后根据苟家兄弟的秉性,分别叫苟耕皮“钱串子”、苟耕陔“二杆子”、苟耕申“半吊子”,俗称“苟氏三子”。除了苟耕皮已经成家之外,苟耕陔、苟耕申两个都已30挂零,仍是“光棍”一条。若论长相,倒是可以把“英俊”一词送给“二杆子”苟耕陔,他的脸型是那种典型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高高,皮肤也好,不像农村出身,太阳好像很难把他晒黑似的。就连公社里的女干部都说他长得挺“标”,她们的这种评价应该是算是比较公正、权威的了。这样的人材在农村居然连个媳妇也找不到,显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人们明白,原来这人除了家庭经济实在捉襟见肘之外,主要是他喜怒无常、秉性狂躁的“二杆子”脾气所造成的。
说到“钱串子”苟耕皮之所以先前就能成家,自然有他胜人一筹的能耐。与苟耕陔、苟耕申相比,脾性他算稍显温和一点,本人其他条件倒是不强。眼突面凶,体态矮胖,脖子几乎与脑袋一样粗细,四颗“地包天”的门牙特大,嗓门也高。有人背后评说,这个人太过丑陋,虽说谈不上看他一眼后悔半天的程度,但是偶一不慎,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脸上,也会自责半天。苟耕皮是小商小贩家庭出身,因而养成蚂蚁身上榨油、蟑螂背上刮漆、蚊子腿上割肉的习性,为人处事鸡肠鼠肚一毛不拔。运动之前,他和自己的父亲也偷偷摸摸地做过小商小贩之类的生意,后来都是落了个鸡飞蛋打。那时村里有个顺口溜,“‘钱串子’想发财,放下锄头做买卖。一赔赔了个光光净,剩了条裤子露着腚。”这种名声在外,加上他的形象,哪个姑娘还肯嫁他?但他毕竟初中毕业,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一个“秀才”,而且后来踊跃参加“四清”运动,成了积极分子,福增的许多莫须有的“四不清”材料,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工作队郭指导员曾经幽默地评价苟耕皮,说他:“你的优点是能编,你的缺点就是太能编了!”后来,工作队根据苟耕皮的家庭背景和个人表现等具体情况,让他当了村里惟一一家孙镇供销社高庄代销点的负责人,使他立马成了一位炙手可热的“红顶商人”。那时农村票证的使用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什么粮票、布票、油票、肉票、糖票、烟票、火柴票、肥皂票、盐票……不一而足的各种票证,比过去更加丰富多彩。有的票证发到手上了,也不一定能够买得到商品。不需要用票证买的商品,那就更是难觅踪迹。所以,村里的代销点变成了人们目光聚焦的部位。苟耕皮这人就像巴尔扎克小说中的重要人物葛朗台一样,为人吝啬,精于算计,善于“雁过拔毛”,出售食醋、酱油,也爱往里边掺点盐,加点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因此他家的日子过得倒是比较殷实温暖。这样,34岁的“钱串子”苟耕皮终于讨了一个侏儒女人作了老婆。
在当时村里除了头面人物支书之外,就是民兵连长了。那时的民兵连长象一个军区司令员一样,手掌“国家机器”,说一不二,坚硬得很。苟家兄弟年龄最小的“半吊子”苟耕申,凭着自己在“四清”运动中的突出表现,特别是他表哥与公社刘书记是一“高香三柱齐,响头磕在地;抱拳施一礼,胜过三结义;不求同年生,但愿同日去”的结拜把兄弟,凭着这种关系,如愿以偿地占上了这个高枝。“半吊子”苟耕申当官以后,外表变化虽然不大,但是内心骄气却是日盛,动不动训人,来不来发火。走到哪里,只要有人与他意见不合发生争论,苟耕申说着说着就是一脸的横气,如果没有占到上风,还会变脸失色,气急败坏,轻则说上几句狠话,重则当众揭人短处,是个彻头彻尾的“半吊子”。所以村里干部群众遇到他时,总是让他几分,免得徒生闲气。
吃一样的饭,却能养百样的人。说起苟耕申,就会让人想到他的幼年的遭遇。其实苟耕申天生命贱,还在他娘肚子里就遭人唾骂。据说,她娘曾是一个美人坯子,是因被骗失身怀了他后,才不得不赶紧为了遮丑而下嫁他爹。他出生时把他娘好一番折腾,直到他娘听到苟耕申的一声啼哭,那泪才成串成串地涌流下来。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爹却抱起苟耕申高兴地说:“是个大胖小子,出去讨个名吧。”出了大门,他爹低头一看,见到了门口蹲着的一条巴狗,便自言自语地说道:“碰上了活物就算数啊,小名就叫‘狗剩’吧,不但狗苟同音,名贱还好养呢!”他娘去世以后,苟耕申在家就越来越没有地位了。吃饭少了他,他爹也不喊;睡觉没回来,他爹也不找,因此饿肚子、睡草窝是他常有的事。别人家的孩子干了坏事也爱往他的头上推,他爹听了总是不分青红皂白抓住就揍。苟耕申觉得自己很倒霉,很窝囊,不管是谁都能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屙尿,因而就把心中的气撒到鸡狗身上。于是,房前屋后三天两头不是鸡鸣就是狗叫,为此他爹把他的屁股都快打烂了。一次,苟耕申见邻家二叔买了一包草纸裹着的猪杂水,饥肠咕噜的他看了馋得涎水直流。趁他二叔出门的空儿,溜进屋去打开就吃。正在津津有味地独享佳肴的时候,不想二叔返回,见状二话没说,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苟耕申立即口鼻出血。二叔仍然不依不饶,破口大骂:“你个杂种,还敢到俺家里当贼?!”苟耕申鬼哭狼嚎,招来众人围观。为此,苟耕申被他爹又是一顿狠揍。那时,毕竟苟耕申也有十八九岁了,当众这么出丑,精神上的折磨甚至要比肉体挨揍还要难受的多。打那以后,不管谁家少了东西,都先怀疑苟耕申。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有的孩子砸了人家的窗户玻璃,竟然一路边喊苟耕申的名字边跑。有时自己走在半路上,也往往被大人拦住责问,轻则训斥一顿,大气也不敢出,重则劈头盖脸一顿毒打。
那年,刘丽嫁到高庄不久,就知道了村里有个叫苟耕申的人。刘丽、苟耕申他们年龄虽然相差不多,但是那时他们的家庭经济境况却是悬殊很大。在刘丽等村人的印象当中,苟耕申他爹不太喜欢这个儿子。记得一天傍晚,苟耕申挑完了大粪回家,全身脏兮兮的,累的一头倒在猪圈边上不想再爬起来。他饿,已经两顿没吃饱饭,再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怎么能受得了。就在苟耕申被饿得神情恍惚的时候,这时刘丽路过在猪圈边,看他神态可怜,便于心不忍,回家拿来一个纸包,随手一丢,转身匆匆走了。苟耕申先是一惊,以为别人戏弄他呢,过了一会壮着胆子好奇地把那个纸包悄悄打开,原来是个还有热气的窝头!苟耕申乐坏了,疯狂地大口大口地咬着窝头,几次噎在嗓子眼儿,差点憋死。后来,苟耕申的性格逐渐发生扭曲,畸形蔓延,不仅阻碍了他的交接范围,还使他时常陷入了心情低谷。似乎他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充满敌意,充满怀疑,慢慢形成了这个“半吊子”性格。后来苟耕申的父母先后去世以后,其他的近亲家人也都外出,只剩下他和妹妹留在家里。他妹妹叫小茹,6岁的时候,一场眼疾把她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从此,小茹的外号成了瞎茹,她只能凭着声音感知这个世界。不知不觉中瞎茹长大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剔除眼残这个缺陷之外,瞎茹其实还是一个漂亮的闺女。一天,苟耕申外出,把瞎茹一个人丢在家中。半夜有个男人撬开了瞎茹的房门……过了一些日子,瞎茹好像病了,不思饮食,有时呕吐,便带瞎茹去看医生。医生的话让苟耕申险些晕倒:“你妹妹有喜了。”回到家中,苟耕申暴跳如雷,紧紧地关上房门审问瞎茹这是怎么回事。瞎茹不说半字,只是嘤嘤地傻哭。苟耕申盛怒之下打了瞎茹几个耳光,喊道:“你说出来,俺饶不了那个畜生!”瞎茹却像******一样坚强,回答只有三个字:“不知道!”见问不出什么,苟耕申改变了决定:“明天就去医院打掉这个孽种!”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瞎茹竟然照样坚决地说:“不,俺不去!”苟耕申气急败坏,摔了不少锅碗瓢盆,然后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呜咽。后来,瞎茹挺着悄然隆起的肚子,嫁给了百里之外的一个同样患有眼疾的年老农民。这天,一只巴狗跑来,无端冲着苟耕申一通狂吠。烦恼中的“半吊子”苟耕申解下腰带绾个活扣,立马套住巴狗的脖颈,猛往肩上一背,直奔村南柳林而去,狗的两只后爪在土路上留下深深的划沟。苟耕申把狗吊上树叉一拉一拽,巴狗便发不出声,两眼却狠狠地瞪着苟耕申。“半吊子”苟耕申心中生出一阵复仇快感,一边手持棍棒猛抽,一边嘴里直喊:“让你再叫,让你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