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8月中旬,特大洪峰席卷河北中南部,危及京津,大水吞没了邢台、衡水、沧州三个地区的30多个区县。其实,去冬以来的干旱,曾经使滏阳河、滹沱河、子牙河等不少河流几近干涸,露出了干瘦的肋骨,空阔的河床上刮过冷冷的风,发出苍老的呻吟。眼下绵长的雨季又使这些苍老的河流暴怒起来,激越汹涌,如翻滚的苍龙,挣脱了河床的束缚向原野倾泻,肆虐着沿河的土地、庄稼和村庄。河水漫过了堤岸,昔日的美丽家园变成了泽国水乡,人们瞪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纷纷站在高处看水,洪水来势之猛,流量之大,水流之急,有史以来也很罕见。位于衡水东部的景县,没几天功夫,洪水淹没了全县的不少土地和村庄。幸运的是,半年月前,县里下了通知,让各村筑好护村堰,保证群众的生命安全。衡水地委、行署当时提出了12字方针,即:“下游服从上游,上游照顾下游。”孙镇公社是景县最北边一个乡镇,紧挨邻县阜城。洪水到来以前,处于下游的阜城县为了确保本县减少受淹耕地面积,竟在离孙镇北三里处的石庄村南,动员了几百人,用了20多天时间,强修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堤,试图拦住上游的洪水下泄。
由于阜城县大堤的阻拦,洪水排不下去,几天之内,孙镇30多个村子纷纷告急,各村修的护村围堰,眼看就有被淹没的危险。公社党委一面给县委电话告急,一面派人去阜城防洪指挥部联系,一天内三次派人前去央求劝说阜城自己扒开大堤,但是阜城方面坚决不予同意。当天晚上,孙镇公社党委召开公社各村支部书记、大队长、民兵连长参加的紧急会议。会上,公社米书记气愤地说:“阜城那边不讲道理,拒不执行上级政策,如果不把大堤扒开,咱们公社这几万多口人的生命、财产,危在旦夕。经公社研究,决定组织200名青壮劳力,各带铁锨,明早8点,来公社集合。各村支书、大队长、民兵连长带队,积极做好强扒大堤准备!”说完,并让公社武装部长,通知持枪民兵连队,明天按时带枪集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看来,明天一场激烈的恶斗在所难免。
第二天清早,公社大院内、门外街道上,挤满了准备扒堤的青壮年,人人摩拳擦掌,个个义愤填膺。这时,持枪民兵也在院内齐刷刷地列队成排,号兵手里还提着小号,真像如临大敌一般。这时,看到人已到齐,公社米书记宣布:“同志们,今天咱们去扒大堤,要军事化行动,一切听从指挥!”分工以后,由公社武装部长带领荷枪实弹基干民兵30多人,先行埋伏在大堤以南李家坟场。如果阜城那边顺利让扒,百事皆无,一旦他们那边派人阻拦,持枪民兵听到口令,便向天鸣枪,以示警告。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公社主任宣布:“大队出发!”这时人们看到,书记在前,主任在后,带领扒堤大军,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北进发,很快出了孙镇。在离大堤还有二里地的节骨眼上,有一个中年人远远正朝这里跑来,当他跑到公社米书记面前时,气喘嘘嘘地说:“米书记,慢走,请停一下,俺有话说!”众人一看,非是别人,正是公社打井队长、高庄支书王福增。公社米书记忙问:“福增有嘛事吗?”福增说:“俺为扒大堤的事情而来,俺想给你出个主意。”公社米书记马上通知队伍暂停,叫来公社两位主任和武装部长,一起来听福增到底有了什么锦囊妙计。福增说:“米书记,咱先来个‘先礼后兵’行不?俺跟阜城指挥部那边有熟人,再叫着孙镇西街支书,俺俩先去和他们谈判,讲友谊,谈利害,用上级的政策来说服他们,做到有理、有利、有节。谈判不成,再扒不迟。”公社米书记听到这里,半信半疑地说:“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恐怕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啊!”随后他又说:“不过,咱们可以试试。这样吧,俺代表公社党委,委任你为谈判的‘全权特使’。记住,咱们的目的就是扒开大堤,要想千方百计,做通阜城方面工作,只要同意扒掉大堤,别的条件都可以答应。”这样,福增和孙镇西街支书两人,代表公社党委,代表孙镇几万多群众的利益,踏上了扑朔迷离、前景莫测的“谈判”之路。
福增和孙镇西街支书临危受命,步行直奔阜城县抗洪排涝指挥部驻地——王皮弦庄。二人刚一进村,便被几个警戒的民兵拦住,喝问:“干什么的?”福增说:“俺找指挥部负责人。”民兵中有人问:“找俺们负责人干嘛?”福增说:“为排水的事来商量商量。”几个民兵围着福增他们两人转着圈地看了几眼说:“就凭你俩这个打扮,还想见俺们总指挥?你知道吗,俺们的总指挥是县长,你公社书记来也不够格啊!”几个人说完,不屑地哈哈大笑起来。福增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地说:“请你们带俺俩见见你们县长再说。”这几个民兵勉强带着他俩去见,刚一进门,看到几位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屋里闲谈。其中一个民兵介绍说:“张县长,这是孙镇公社派来的两个代表,想给咱们谈谈。”
这位张县长,接近50的年纪,长得慈眉善目,口气倒也温和。他让福增他们坐下,第一句话就问:“是公社派你俩来的,有什么事吗?”县长这叫明知故问,投石问路。福增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当前,天连水,水连天,这么大的水,闹得人心慌慌,俺俩带着公社党委意见和全公社几万人口的生命安危,来向贵县求援。”张县长说:“有话请讲。”福增说:“张县长,俺们孙镇地区虽系景县管辖,但从老一辈的人事关系来讲,一直都是友好往来,从来没有景县、阜城之分。抗日战争时期,咱们全都隶属阜东一县,县政府设在孙镇,咱们两县人民同心协力,出生入死,赶跑了日本鬼子,打败了蒋家王朝。解放以后,咱们邻县、邻村,在农业生产上,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因为亲戚朋友关系密切,几十年也没有分过你我。”这时,福增喝了一口茶水,又继续说道:“前几天,俺在县里开会,县委传达了省、地两级政府对抗洪排涝的‘12字方针’,叫做‘下游服从上游,上游照顾下游’。这个服从与照顾几个字好说,但是办起来可就难了。俺们是上游,如果上游不那么危险,比方说各村没有进水,或者说进水不大,可以照顾下游,但是,现在的情况如何呢?俺在这里,斗胆提出,想请县长万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去到孙镇那边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各村的危险形势,回来再定。”听到这里,指挥部其他几位领导,先后提出了几项苛刻条件,福增均一一作了耐心解释。最后,福增说:“咱们要向大处着眼,全国一盘棋,景县、阜城不要分开去讲。你们在排洪这个事上先让一步,大家欢欢喜喜地把此事处理好,咱们还是好亲戚、好邻居、好朋友。张县长,几位领导,俺深知当领导的心情,‘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一方百姓少受损失,做得很对,无可厚非。但是,俺要求县长把这‘一方’的地块再扩大一些,把俺们也包括进去,咱们今天的事不就好谈多了么?!”
这时,张县长听了呵呵大笑起来,风趣地说:“好你一个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村支书啊!你公社领导,没选错人!”接着张县长又说:“俺听说如果阜城不让扒大堤,你们那边全公社男女老少齐动员,来扒大堤,有这么个事吗?”福增说:“张县长,甭听那个,都是传言,没那种事,孙镇人民历来讲仁义,重感情,两边说不好,不会胡乱来的。”听到这里,张县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这样吧!回去告诉你们公社书记,这边修的大堤县里压根就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地方主义,县里不支持!”福增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全然明白了张县长的意思:他那边自己筑的,哪能自己再扒开呢?福增一看火候到了,连忙说:“张县长,俺代表孙镇公社全体人民,谢谢你的大度和关照!”
听完福增关于“谈判”前前后后的情况汇报,公社米书记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说:“福增,真有你的啊!说实话,你们一去,俺没怎么向好处想,如谈崩了,双方就干一场,咱们群众早就把肚子气鼓了。福增,你为公社人民立了大功,也为阜城那边争了面子!”“谈判”结束以后,当天上午公社就把人员全部撤走,下午动员了100名青壮年,猛干了一个下午,疏通了大堤,保证了孙镇30个村子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特别是避免了一场两县几百人流血事件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