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淡淡的挂在天空,大地涂写着它的诗句,太阳温和地微笑着,祈盼着丰收季节的到来,人们在静静地感受着秋风带来的惬意。高庄这个地方,近些年来一改以往旱涝交集的气象,而是陷入一直干旱少雨的困扰,水源几近枯竭,地下水位甚低,多眼水井干枯,人畜饮水困难。好在东队、西队、南队和北队,各自都有一口生活用水的老井,它们虽然大都年代久长,但是还能勉强供应本队社员的生活用水。西队那口老井,井壁上长满绿苔,井台青砖上用井绳勒出的沟痕历历在目。一年四季,井台上最忙的时候是一早一晚。老百姓都有起早的习惯,为了避开高峰,勤谨的人天还不明,便顶着满天星斗起来挑水。从第一个水桶磕碰井沿的响声开始,之后挑水的人络绎不绝,直到吃过早饭。1000多人的高庄,虽然不算甚大,可是那些年里染上各种奇难杂症的倒是不少,死神幽灵游走在人群中久久不去,恐慌一直笼罩整个着村庄。那时,村里患上癌症的村民逐年增加。有人计算过,在不到20年里死亡的50多人中,癌症占死亡人数的45%以上,不明原因死亡人数占10.8%,其他死亡占32.7%,还有不孕症、先天性心脏病和发育不全等疾病也十分严重。为什么会在生活条件逐步改善,医药水平不断提高的情况下,这些致命的病症反而越来越多居高不下呢?有人认为,是村里有人挖土坏了风水,动了神灵所致,这是苍天的报复。福增没有相信这些迷信的说法,决定运用科学手段,弄清原委。他几次心情沉重地在村委会里指出,高庄想从根本上摆脱困境,首先必须先在水上做好文章,寻求突破。
村委会为此几次召开会议,研究如何解决饮水问题。福增说:“搞好村里饮水工程,成了一件利村利民的大事,咱们要在这里生存,子孙要在这里发展,这个根本问题非要解决不可。当然这件事要办成,困难也不少。既然群众让咱们当这个家,做这个主,咱们就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村民多办点实事。”大家听了福增推心置腹的话,心中都有一股热浪在鼓荡,便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福增你放心,只要是利民利村的事,俺们就是头拱地,嘴啃泥,咱也得把它搞上去,咱们既然当了这个村干部,就应当有所作为,为百姓干点大事、实事!”为了弄清水源与村民的疾病是否有关系,福增几次用洗干净了的瓶子灌水,拿到县里有关部门去化验,并几次将化验报告送请有关专家分析。经过多次验证,专家确认,高庄井水中的锰、亚硝酸盐、硝酸胺等有毒物质超标。他们在化验报告上郑重地指出:“长期饮用此水有可能损坏身体健康,诱发心脑血管病等多种疾病,致使青少年降低听力、视力和生育能力……”怎么办呢?专家建议,高庄可以考虑选用符合卫生标准的深层地下水源。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如今改善村里饮水工程的进展总算有了眉目,决定开辟新的水源,并且修建水塔,让村民用水清洁卫生的自来水。为此,大约三分之二的人家举手赞同,表示愿意捐款。这让福增很感欣慰,他想高庄不亏是个有着光荣传统的老区,还是一个很有希望的村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什么困难也能战胜!此时,他也感到自己作为一个村支书,感觉自有一个坚实的基础和一个巍峨的靠山,那就是村里的老少爷们。眼下,公社也已经原则通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务之急就是抓紧落实施工队伍,尽早开工,让村民早日喝上干净水、卫生水、安全水。
这天,福增骑着一辆新买的飞鸽加重自行车,从孙镇公社返回高庄,他是带着那份村民盼望已久、终于得到批复的《关于解决高庄村民饮水工程项目和资金的申请报告》回来的。在高庄历史上,开天辟地第一回有了这么一个为民造福工程,对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利建设工头来说,也像是天上突然高悬起一块流油的肥肉。他们一个个如同口涎欲滴的饿狼,窥视着,角逐着,都巴不得把那块肥肉抢在手中,吞进口里。当时,高庄在外边倒是有一个专门搞水利工程的工头,这人便是闫冰的儿子闫风。他30多岁年纪,身材矮胖,满面酡红,营养过剩,一副发福的样子。他过早地谢了顶,那闪亮的前额上,有几根被酒力所激发的青筋在凸动。在刷子般的粗黑眉毛下,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种狡黠诡满的目光从那里闪射出来,只不过显得有些浑浊罢了。别看年纪不大,出道却早。闫风几年前还是个“穷酸”,在工程队当小瓦匠,由于手艺精巧,人也生得精明,许多工程队抢着要他。在工程队干了三年五载,从中悟出门道,不久便自己拉杆子扯旗成立了工程队,承接各类水利建筑工程,让他大发了几笔,从此就像气吹似地富了起来。他购买了钻探机、搅拌机等大型机械设备,鸟枪换炮,开始走阔,眨眼之间,手下有了几十人的施工队伍。闫风时常兴妖扎翅,办些出格越轨的事。这家伙胆子大,长了一肚子花花肠子,鬼点子一眨眼就出来一个。这些年他究竟挣了多少钱,谁也摸不清,猜不透。虽然几次有人在福增面前提起过他,认为可以让闫风回来施工,当时福增听了以后未置可否,因为这事公社早已有言在先,只有他们领导说了才算数。
当闫风知道自己的家乡高庄要搞村民饮水工程时,暗自高兴,认为赚钱的机会来了,便在繁忙的工程中抽空回了一趟高庄。回到村里二话没说,首先慷慨地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20元钱捐给了村委会,他说要以实际行动支持这个造福百姓的民心工程。他的这一举动,在高庄村引起老大不小的震动和赞扬。因为人们知道,只有闫风才有这个资本,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票子捐献,这相当一个农民差不多半年的收入啊!闫风平时很少回家,成年累月在外地忙活,所以村人对他比较陌生。只有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才知道他的一点消息,可也不太清楚。人哪,一旦长期离别就会产生隔膜。不过闫风用他20元人民币使得差点把他忘记的高庄村人“惊鸿一瞥”,重新勾起了以往的记忆。可是,人们心里知道他捐款的真正目的,其实这是“投石问路”,或者说是下的鱼饵,目的是想接下高庄村民这个饮水打井的工程。他回来以后打算有机会就去找村支书福增,他认为只要福增点头,就等于万事大吉,没有任何问题了。他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屡试不爽的古训,惟一能使人家点头同意的办法就是给人家一点好处。举凡人们送礼、捐款,都得找个缘由,一般不会赤裸裸平白无故地送去“红包”。送者要会选准“火候”,抢抓机会。要想钓住鱼,就要像鱼那样思考。无论你本人多么喜欢草莓,鱼也不会理睬它。只有以鱼本身喜爱的蚯蚓为饵,它才会上钩。这是他多年来在外地承包工程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和经验,从来没有失过手。这次,他想也用同样的手法,让高庄村的打井工程顺理成章地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乌云堆集在天空上,大有山雨欲来之势。闫风手里拿着一把手电筒,一闪一闪地向村支书福增家里走去。他刚走到门口,正巧碰见福增从家里往外走,他赶紧上前寒暄:“支书,你要出去啊?”福增仔细一看,见是闫风,知道了他向村委会捐款这件事,于是福增停住脚步说:“闫风啊,感谢你对村里工作的大力支持啊!”闫风见福增主动提了他捐款的事,并且还“感谢”,便很得意,便趁热打铁地说:“那是应该的,俺也是高庄村民不是?俺有点事,不知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打扰你?”闫风分析,这时黑灯瞎火的外出,恐怕可能福增有事,便趁着福增还没言语,想拖住福增摆个酒场,“快刀斩乱麻”,把事挑明,速战速决。他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咱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想坐在一起说说话呢!”福增听他的话音好像真的有事要说,就问:“有嘛事,你就说吧!”“这,咱们站在这里说,不大方便吧?”闫风狡猾的小眼一挤,意思是想进屋再谈,但见福增仍然没有动弹,又说:“耽误不了很长时间,你看……”福增看他吞吞吐吐,便明白了他的来意,说:“想说嘛就说嘛,是公事,还是私事?如果是私事就到俺家里谈,如果是公事就上村委会里谈,行不?”“是半公半私啊!”闫风打趣地说。“那咱只能在半路上谈啦!”福增也笑着顺水推舟调侃地说。闫风见状,只好开门见山,笑笑说:“不然上俺家里,弄两盅?”福增说:“嘛弄两盅啊,刚刚吃过饭哪!咱们边走边谈吧,又不是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路上咱讲话,草里有人听啊?走吧!”福增这时心里完全证实了闫风老远地赶回来,还捐款给村委会的真正心思。前些日子他的父亲闫冰也给福增侧面打过招呼,说是最近闫风可能要来“讨教”。“讨教”什么呀,其实就是为了拿到这个饮水工程。
闫风与福增并肩走着,他为了引发话题,随便说些“今夜会不会下雨?”之类的闲话。福增看看天空说:“现在是干燥季节,最好是下一场大雨。人要喝水,农作物也需要喝水啊!”闫风见话题基本上靠谱了,就问:“是啊,人要喝水确实是个大事,咱村饮水工程嘛时才能开工啊?”“当然越快越好,现在如果不是快到年终,马上就该考虑这件事了,村民急着要喝干净、卫生的水呢!”福增说道。“村委会有计划吧?”闫风紧追不舍地问。“初步打算在村前坑边地势较低的地处打一口深井,把井水引上来,送上水塔,然后再送到村民各家各户。最终怎么搞,还得与专业施工人员具体商量决定。”福增若有所思地回答。闫风一听有门,目标也来也近,于是来了精神,他说:“福增,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俺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饮水工程的事。俺想,这是咱们高庄村的大事,质量第一,百年大计嘛。俺担心叫外地人干,会偷工减料,保证不了质量的。所以俺想包下这个工程,就算亏本俺也心甘情愿,就当是为高庄村老少老爷们做点好事吧!”福增对于闫风的人品还是有所了解,前几年他与老婆离异以后,至今一直没有再婚。其实他没闲着,不过大都是些临时的女人。他转的地方多,见得世面广,想得问题深。他曾私下与人说:“自己整年都在外跑,娶了媳妇也是晾在家里,弄不好还会红杏出墙,节外生枝,给自己戴绿帽子。”所以他想等到赚足钱后,安定下来,再找媳妇不迟。闫风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地在外做工程,按说应该已经发了财了。
一股冷风嗖嗖地吹了过来,一阵雨点从天而降,福增和闫风赶紧跑到村委会办公室躲雨。进屋以后,福增示意闫风坐下,自己急忙去找毛巾。闫风这时摊牌似地说:“福增,关于饮水工程的事,你如果能高抬贵手,将这个工程让俺承包,俺一定保质保量,按时按规划完成任务,并且按照规定给你好处。”闫风说后,目不转睛,紧紧地盯着福增的表情,一旦有点门道,放在裤兜里的那只抓着人民币的手,随时可以掏出来。因为,闫风不见兔子是不撒鹰的。这时福增直言相告,他没有能力将饮水工程交给任何人去做,因为公社正在筹建一个打井施工队。公社党委书记老米早就明确表态,要把这个工程交给这个马上就要成立的施工队完成。公社党委书记要求,在未开工之前,先不事声张,免得满城风雨,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今晚,福增一直想给闫风解释清楚,可是没有合适的时机。这时,福增和盘托出。最后他说:“本来公社不让俺们对外透底,今天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俺就干脆给你透个明白话。这个工程找俺不行,俺没有权力给你去做,你要理解。”本来是兴冲冲而来,可后来却灰溜溜而去。闫风在福增那里碰了软钉子以后,显得六神无主,素手无策,急得抓耳挠腮。他原以为饮水工程,是村里的工程项目,凭着自己的技术和设备力量,这项工程手到擒拿,非他莫属。再说村领导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拱手把好处送给别人吧?!可他听了福增的口气,感到这个工程与自己基本上已经没戏了。说老实话,从他听到饮水工程的消息后,就做好了施工的准备,再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招揽其它业务去了,现在却出现了这么大的差头,怎么不令他心急火燎呢?后来一想,闫风觉得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福增这里,说穿了其实就是福增不肯帮忙,有意拒绝。闫冰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对儿子说:“来日方长,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咱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