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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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波诡云谲(4)

那天敢在公社书记办公室里“大闹天宫”的任老三,原本不是高庄人氏,而是隔壁小王庄村的一个农民。此人时年40左右,但是已经满头花白,额上的皱纹一道挨着一道。靠近太阳穴的地方,则有几道难看而又可怕的竖纹,像是要截住那些横纹不让它们向外延伸似的。几缕少的可怜的头发稀疏散乱,如何努力也盖不住棕褐色的头皮,仿佛只为衬托额头和头顶荒芜的亮度。他那一对挨得很近的小眼睛,即使圆睁也给人眯眯不怀好意的错觉。特别是任老三那张嘴巴有些干瘪,像是经常吃不饱似的。因而,任老三的形象容易让人过目不忘。但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任老三其貌不扬,但他却有一个常人不可企及的绰号,叫做“人能”。不知哪本武侠小说里说过一句话,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叫的不对,但是他的绰号一定不会起错。任老三外号“人能”的来历,大致有二:一是本身就是姓任,任、人同音;二是他处事喜欢算计,有点小九九。此人没啥文化,但是很有一点悟性,善于钻研一些小门道。任老三祖祖代代是小王庄村的居民,为什么他又移民高庄了呢?简单地说,他家上辈老人因和村里的人闹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矛盾,结怨不浅,一直疙疙瘩瘩地沿袭下来。任老三考虑自己单门独户,势单力簿,以后的日子难免还会遭受别人算计,因而心中久生去意。他也多次想过,自己是个农民,祖辈生于斯,长于斯,也不象人家国家干部可以这里调那里动,俺能跑到哪里去呢?思了多少天,想了多少月,也没理出一个什么头绪。后来知道时任乡长的福增乐于助人,便抱着一线希望,决定试着找他看看能否想点办法。

一见福增,任老三还没开口,忽然嗓子眼里发硬,不觉悲从心来,一阵哽咽,眼泪顺着两颊刷刷奔流而下。福增一看,这是嘛回事啊?忙叫任老三坐下,说:“嘛事?说吧!一个大老爷们,不要哭哭啼啼的呀!”于是,任老三开门见山:“俺在小王庄没法混了,你给俺找个干活吃饭的地界吧。”福增听了先是一楞,怎么个意思,什么叫没法在小王庄混了?问了来龙去脉之后,这才明白任老三的处境和苦恼。可是,这是农村啊,不比城市工作单位。举凡农民,自己生活的那个地方就叫故乡,一般没有天灾人祸,断然不会轻而易举背井离乡的。可是,福增心里也很体谅任老三,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自己世世代代生活的那个“穷窝”呢?于是,福增就和高庄村几个干部通气商量了一下,大家也很理解,既然任老三开了这个想挪动的口,说明他确实是遇到了一定难处。随后,福增又征求了任老三个人的意见,说:“你到高庄西队嘛样?”任老三一听破涕而笑:“那敢情好啊,跟书记一个村,一个队,行行!行行!书记啊,你算是救了俺任老三一命了啊,俺全家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福增见他高兴了,就摆摆手告诉他:“算了,客气话咱就别说了。你回去吧,这边抓紧给你全家临时安排一下,等到有信儿了你就搬过来!行不?”后来任老三一家数口搬到了高庄村西的一个土坯房里,他将破门上糊上报纸,用几块砖盘起锅灶,便安上了自己的新家。任老三除了种地,便以业余时间给人编筐、种菜或者干点零活贴补家用。比如每逢春天一过,任老三就到村西碱场地砍来别人根本不去注意的野生红荆条,用镰刀砍掉粗粗细细、歪歪扭扭的小枝,然后抱到村前的大坑里浸泡,待过一些时日红荆条有了韧性,他便在自家门前摆开编织的架势。荆条经纬相连,粗细错落,在他黢黑、笨拙的大手间灵巧的跃动。任老三根据不同对象的需求编成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筐头,用去皮的粗条弯成筐系,编出的筐头结实且好看,拿到街上不用吆喝,就会被抢购一空。他的小屋两旁的菜畦里,经常蜂围蝶绕,弯弯垂着的黄瓜,可爱的小刺顶着黄黄的小花。韭菜绿的发亮,像一排排小小的列队士兵……村里的老老小小都背过任老三编的筐,用这些实诚结实的筐背过野草、背过山药、背过瓜菜、背过梨杏、背过麦子豆子花生玉米、甚至背过孩子,背出乡村里一年年的收获,一岁岁辛辛劳劳的日子。就这样,任老三又在高庄过起了卑微而又充实的日子。

据说任老三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和娘住在一间破草棚里。村子里一户地主,良田百亩,县城开着盐行和布铺,念其可怜,叫他作了长工,管吃管住,年终还给两石麦子。任老三对此十分感激,因而活路做得特别卖力。一天晚上村里唱戏,地主家里的老少都去看戏了,任老三去给地主喂完牲口,打地主二媳妇的屋子跟前经过,从窗户里看见那婆娘正在屋子里洗澡,脱得精光,任老三一时兴起,就摸进了屋子。地主常年在城里作生意,在那里还有一房小媳妇伺候着他,平时很少回家。二媳妇见小长工进来了,也没有推辞,两个人就行云雨之欢。不知不觉纠缠的时间长了,便被地主两个看戏中途回家的兄弟逮了一个正着。于是,任老三被人家吊在院子里的树上,嘴巴塞上破布,闷声闷气地被打了个半死……后来,任老三娶上了媳妇。他那老娘刚开始甭提有多高兴了,可是时间一长心里就有些不大平衡,觉得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怎么好像被别人抢走了似的,很少再与自己说说话、聊聊天了。终于有一天矛盾激化了,老娘跳着脚地骂儿媳妇没规矩,指着鼻子骂儿子忘了娘。媳妇在屋里喊:“‘人能’,你今儿不打死俺,俺就自个上吊!”这情景要是搁在别人那里早就懵头转向了,可是任老三不管天翻地覆,他有一定之规,他拉着老娘说:“娘,别生气,今个儿不打得她3天下不了炕,俺就不是你儿子!”说完,任老三转身进屋,就把门插上了。他跑到炕上,搂着媳妇悄声说:“一会儿俺打炕一下,你就哎哟一声。打得重你就大声叫,打得轻你就小声叫,知道了吗?”媳妇一听,破涕为笑。只过片刻,屋里就乱开了。“啪!”“哎哟!”“让你气俺娘!”“啪!啪!”“哎哟!哎哟!”“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开始老娘还挺解气,可是过了好长时间,打骂声,哭喊声,愈演愈烈,有增无减。这时老娘就害怕了,怕出人命,最后砸开房门冲到屋里,看见儿媳妇捂着被子缩在炕角还在哆嗦呢,儿子拿着笤帚疙瘩气势汹汹还要去打。于是老娘就开始痛骂儿子:“你个没人性的东西,吓唬吓唬就行了,还真的下死手啊?!”之后,儿媳妇真在炕上躺了3天,婆婆又是烧饭菜又是做家务,还不停地数落儿子,骂自己老糊涂了。从此以后,婆媳和睦,再也没有发生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