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7月中旬一天,早晨5点多钟的光景,乌云裹着雷电一阵翻腾之后,闪电终于撕开浓重的乌云,滂沱大雨像是破了底子的大锅铺天盖地漏了下来。地上顿时射起无数的箭头,房上落下千万条雨帘。这场雨下得特急,一时院子成了湖,湖中又有河。村民都用麻袋、布袋装满沙土,在自己的门前筑起堤坝,拼命用脸盆、水桶往外淘水。而那些没有墙、没有院的人家,雨水更是猛烈地往里拼命挤、死劲灌。村民们养的牛、羊、猪、鸡这些牲畜家禽,站在泥水里,恐怖地啼叫。成团的粪便在水上漂浮,随着水流溅出一堆堆白沫,一股令人发呕的酸臭气味在空气中弥漫。遮盖在房顶上的苇席片、油粘纸、塑料布,鼓荡着,翻卷着,像一片花花绿绿的垃圾场。大雨一停,这水倒是乐坏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他们骑着木板在水上漂着,当成小船来划,三五成群地打闹嬉戏一团。
流经高庄村南的江江河,属于黑龙港流域,发源于故城县杏基,北流经景县、阜城县、泊头市,至三岔河村汇入清凉江。它为季节性河流,除了排沥之外,兼有灌溉之利。在枯水季节,它是一条很不起眼的河流,温文尔雅,静如处子,闪动着粼粼的水光。一遇大雨,四面八方的雨水便汹涌而来,在极短的时间里便会汇聚河中,使河水骤然暴涨。不过,这次暴雨下得也太大了,江江河上午还是涓涓细流,转眼间河水膨胀。湍急直下的洪流,直撞迎水而立的大堤,像是一堵黄色的高墙,又如一只狂怒的巨兽,张牙舞爪,发出怒吼,整个江江河就像一锅沸腾的开水。王庄乡地段沿线大堤挡住它的去路,首当其冲,洪水立即发起淫威,一次又一次地猛烈冲撞,一回又一回地高声怒吼。
这时正在堤上冒雨巡查的福增,眼看大堤的顶部开始漫水,一条条草袋排成的堤岸,哪里抵抗得住这般疯狂的冲击。时间不长,大堤便呈现出一触即溃之势,抗洪处于功亏一篑之危。面对惊涛骇浪,福增迎着风雨扯开嗓子对参加抢险的人们喊道:“大家都要镇静,在这危急时刻,谁也不要退缩半步,一切行动听指挥!”他威严地站在大堤上,俨然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少顷,他又接着大声喊道:“6村的基干民兵马上集合!”说完,他便带头跳进齐腰深的水中,指挥大家运送沙袋,抡锤打桩。由于水流湍急,木桩还没落根,就被急流卷起。这时福增便和6村的基干民兵排起横队,用浑厚的脊背抗击洪流,身体与草袋木板融为一体,形成坚不可摧的人堤。经过几个小时的激烈搏斗,终于筑牢了大坝。正在这时,谁也没有料到,一根木桩正从上游急急漂来,借着强大的冲力,直向大堤撞去。福增当时面堤而立,根本没有看见这根木桩。待到有人发现时,再大声呼喊“王乡长,木头、木头”,为时已晚,木桩已经重重地撞在福增的脊背。人们围拢过去,见他身体前后摇晃了几下,随即淹没在水里……人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木板上,福增已经昏迷不醒,口中接连不断地向外吐着白沫。经过医生抢救,福增苏终于醒了过来。可是没过几天,他竟又象没事一样,照常奔波在抗洪一线。
7月以来的连阴雨天,在这天上午终于画上了句号,太阳终于露脸了。这次持续的强降雨,连续几天的降雨量竟接近200毫米,高庄、小王庄、周辛庄、大刘庄、樊桥、张庄等6村遭遇30年未见的特大洪水,江江河流域发生了特大洪涝灾难,全乡受到严重的洪水灾害,道路冲断,民房受损,作物受淹,农田被毁,11头牲畜被洪水冲走……久违的阳光仍然无法冲淡人们阴郁的心情,因为江江河水位还在不断上涨,洪魔虎视眈眈,防汛形势依然严峻。6村广大农民群众的生命财产,还在受到严重威胁,当务之急仍是毫不松懈地继续全面加固大堤。身为一乡之长的福增,自觉责任重大。他在心里暗自着急,上级把上万人的生命交给了俺,俺一定保证他们的人身和财产的安全。这天夜里,福增召开了全乡防汛工作会议,对6个村的领导组织、方案制定、责任划分、物资筹备等作出了进一步的具体安排。一方面积极向上级申请大量防汛器材和物资的支援,另一方面精心布置,合理安排,将主要防汛资源和力量放在险要部位。同时,全力以赴做好群众紧急转移的预备工作。
福增在会上说:“虽然风停了,雨住了,但是大水持久不退,河堤长期水泡,形势更加危急。咱们大小干部,不能松劲麻痹,畏难退缩。从今晚开始,各自带领筑堤大军,吃住在大堤上,咱们的口号是‘人在堤在,堤破人亡’!”会后,各村连夜迅速组织青壮年劳力,投入抗洪筑堤第一线,搭建临时窝棚,白天运土打墩,晚上加紧巡逻。乡长福增自己更是不离大堤,白天亲自督战,夜晚提灯巡逻。没过两天,正在河水久久不退的时候,老天又火上浇油,下起大雨,刮起急风。在这紧急关头,福增下达命令:“赶紧去农民家里借檩条打桩,上树砍下枝条,让河水与大堤产生一个隔离,形成洪流缓冲带,以防大风大浪直击堤岸!”做了安排之后,他与乡里干部沿着河堤、灾区逐段检查,逐村落实,连续20多个小时。这天,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乡政府时,已是凌晨3时。
经过紧张的筹集,防洪物质基本备齐。临时挑选的几十名青壮年劳力,组织了“抗洪抢险队”。在大堤上,大家一边抡锤打桩立柱,一边填放秫秸泥土。很快,秫秸用光,也需门板,乡里连忙派人又去近村张庄去借。可是当时张庄有些农民并不知晓抗洪的危急实情,思想不通,抵触情绪很大,舍不得再往外借。张庄支书章德无可奈何地汇报了这一情况的时候,觉得束手无策。洪灾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已经无法舍近求远再想其他办法了。于是乡长福增亲自去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他风尘仆仆地到了张庄,召集村民说:“父老乡亲们,河水已经平槽了,随时都有决口的危险,咱们再努把力,把大堤护好不让它决口,咱们还有一个家园。一旦决口,那可不是一两个村的事了,除了景县、阜城两个县上百个村以外,整个下游多半的村子,就连献县48个村也要淹没,到那时候咱们连村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家园,还谈什么生活呢?”说到这里,一身泥水的福增有些激动:“现在帮抗洪,其实就是帮自己。到了这个时候了,借个门板你们还都想不通!今天俺给大家讲清楚,借与不借,要不要家,这是摆在咱们面前天大的事情。大家都听明白了吧?老少爷们说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吧!”经过乡长福增的教育、疏导和鼓动,群众纷纷主动摘下自己的门板,抱起柴火垛上的秫秸,纷纷自发地送到了大堤。几个小时,数十套房门、木板陆续送到,解决了护堤的“燃眉之急”。经过两个昼夜的奋战,大堤终于保住了,广大村民的生命财产没有受到更大的损失。一天,张庄一位年逾80的老寿星见到福增,第一句话就说:“王乡长啊,你眼熬红了,人也变瘦了,都是为了俺们老百姓啊!”说着就要作揖下跪,福增连忙把他拦住,说:“大爷啊,当时差点出事,是俺的工作没有提前做好啊!”
一口大气还没喘匀,肩上突又压上了重担。8、9月份,因受太行山东侧连续暴雨的危害,大水又向河北平原涌进,直扑献县。毗邻的献县地处河北中部,地势低洼,滹沱河、滏阳河两大河流在献县境内穿过,十年九涝,一到闹大水的年头,献县还承担着河北泄洪的任务,庄稼淹没,颗粒无收。那里成千上万的农民,几乎一闹洪水就要到处逃荒要饭。这时已经到了天气寒冷的年底,王庄乡一下子就拥进献县灾民五六十户,达200多人,分布在6个村内。乡长福增立即召开6村干部紧急会议,商量灾民安置。在会上乡长福增提出四条意见:“第一、做好群众工作,尽量给灾民腾出房子,保证灾民安全过冬。第二、教育群众和灾民搞好关系,加深感情,自觉捐出棉衣棉被,别让灾民受冻。第三、让群众捐出一点粮食,以给灾民充饥。第四、各家各户借出锅碗瓢勺等炊具,让灾民轮着使用。总之,灾民在咱王庄乡,不能出一点问题。”福增接着还说:“以上四条,要大力宣传,一定做好群众工作。还要给大家讲,咱们要翻翻个,将心比心,如果咱这个地方受了灾,外出逃荒怎么办,那时是个什么滋味。总之,大家多关心灾民,多体量灾民,尽可能提供方便。”会后,四条意见得到迅速落实。乡长福增还不放心,经常深入各村检查,一旦发现不妥之处,都是就地解决。
洪灾过后的这年冬天气候反常,特别寒冷,滴水成冰。福增凝视着老墙上那些深深嵌入的水痕,思绪飘过风雨如磐的峥嵘岁月,深深同情到泄洪区灾民的苦难与沧桑。他让工作人员在高庄小学一个教室中间临时垒了两个炉子。但是,在这“三九四九冰上走”的严寒季节,房子里还是冷得不行。灾民只得围在炉火四周一边烤火,一边闲聊,有的还把被子展开围在身上,有的就在地铺上抽着旱烟……满房子的烟草味,满房子的煤气味,混合一起,呛得人们喉咙发干。房子里头点着的几根蜡烛,忽闪忽闪地发出几点幽微的光芒,好像莹火虫一样,若不是人们唧唧喳喳的说话,还真令人有点恐惧的感觉。这么大冷的天,这么差的条件,真够艰苦的了。乡长福增来到这里看到这些情况,心里发热,鼻子发酸。是啊,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灾民,做出了多么大的奉献,吃下了多么大的苦楚!献县的灾民田老头夫妇,都有60多岁了,带着俩个女儿逃荒来到王庄乡,住到乡政府院内。一天外面下着小雪,刮着北风,天着实冷。傍晚,田老头带着女儿,要饭回来,冻的身上直打哆嗦。这时乡长福增正好看见,随后把老头拉到乡政府办公室里,让他烤火。那时乡政府也没炉子,只有一个炭盆,乡长拽着老人的手,觉着两手冰凉,一看身上穿的又单又薄,于是乡长福增随手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披在老人身上。可是田老头说什么也不要,闹着就走,福增追到他住的房内,把棉袄放下,好说歹说,老人这才披上。当即,田老头就给福增跪地叩头。乡长福增赶忙把他搀起,眼圈湿润地说:“老人家别这样,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那些日子,福增顶风冒雨,夜以继日,行走在农民群众之中,想方设法保证灾民有饭吃、有水喝、有衣穿、有房住,他还安排卫生防疫人员深入村户,上门服务,给群众送医送药,确保大灾之后无大疫;组织民政部门进行全面调查摸底,把握灾情;发动乡村各级干部开展捐献活动,积极争取外部支持,及时给灾民以必要的救助;联系公安保卫部门加强治安治理,维护群众正常的生活秩序。在一个安置点,看到一个灾民病卧在炕,他当即安排医生上门医治,并亲自送去慰问品。得知部分灾民没有及时领到救灾粮,他责令乡里有关部门连夜发放。到了第二年春天的农历二月,一群灾民,有推车的,有挑担的,聚集在乡政府门前来向乡长辞行。乡长福增得知后,走出办公室和大家一一见面握手。有些灾民还给乡长磕头,乡长赶紧一一搀扶,并说:“大家不要这样,咱们都是同胞兄弟姊妹,做好救灾工作是党的政策,关心灾民是一个党员的本分。要说感谢,那就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吧!”说完,灾民这才洒泪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