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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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砥柱中流(2)

金芝嫁到王家以后,婆婆王安氏待她视如己出,关怀备至。金芝对婆婆也很孝顺,当作亲生母亲看待。婆媳俩人和和美美,在村里被传为佳话。一年过后,金芝有了身孕,看着金芝还要弯腰费劲地到地里做事,婆婆于是发话嘛活都不让她干,晚上还特意嘱咐烧上一壶水,让福增一定帮着金芝洗脚解乏。母命难违,福增端着一盆热水进了房间,叫金芝坐在炕沿,小心翼翼地帮着金芝脱鞋,让她温脚。金芝把脚放进水里,福增一边帮着金芝捏脚,一边盯着金芝的脸直看,金芝的脸立马象烧红的铁板,赶紧别过头去,说:“俺脸上长花了吗,老是盯着人家?”

自古以来,中国乡村受落后生育观影响以及医疗卫生条件限制,绝大多数产妇选择在家里生产,只请接生婆帮助接生,这些接生婆逐渐成为“专业产科医生”。在上世纪50年代,高庄农村人家生孩子也都靠村里的接生婆。那时的接生婆,别看是些乡技土法,医术也不高明,其实却像“万金油”一样,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不管中医、西医,还是内科、外科、妇产科、小儿科,多少都通一点门道。金芝19岁,也算是生育最佳年龄了,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身体很好,村里人说:“要是你不能顺产,那谁都不能顺产了。”产前找来接生婆两次“检查”,也说没有问题。这年二月,金芝分娩。出人意料地就是难产,一天一夜还没生下来。后来,金芝筋疲力尽,接生婆一头汗水,婆婆不知如何是好,福增急得只在堂屋来回踱步。这时只好又去请来一个接生婆。几经折腾,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是已经窒息夭折。为此,金芝伤心不已,脆弱的神经受到强烈的刺激。

庆幸的是,时过一年,金芝又有身孕。为此,家人百般呵护。婆婆王安氏为了儿媳,真是煞费苦心,平时吃黏粥,总是为儿媳盛锅边上的,吃面条,总是把白面的留给儿媳,自己吃杂面的,母鸡下了蛋,也总是给儿媳放着。如果老鸡抱了窝,王安氏一定要扯根翅膀毛穿进鸡鼻孔,将它放到盛了水的盆子里,好让它尽快为儿媳下蛋。为了儿媳母子万无一失,老人家把一切不管什么迷信的、禁忌的招儿都使了出来。

为了防止胎儿再出意外,特意嘱咐家人,金芝兔肉不能吃,吃了这东西,孩子是豁嘴;生姜也不能吃,吃了孩子是六子;家里墙上不钉钉,钉了钉子孩长疔;家里不能剁门坎,长得孩子缺牙板;手不执恶物,足不踏恶地,耳不听恶声,口不出恶语,眼不视恶色,鼻不闻恶味……

这些禁忌,涉及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日,金芝见一老鼠从柜底下窜出来,拿根烧火棍就去追,老鼠窜到墙下钻进洞中,捅了几下没有捅出来,急忙用玉米芯塞住。婆婆王安氏见了大惊,用力将玉米芯扯出来,告诉儿媳说,怀胎妇人,家里嘛东西的洞洞都是不能塞的,不然的话,生的孩子没屁眼呢!

一次,大王庄金芝的父亲马连仲来高庄看望女儿。他脱鞋上炕,挨着那堆玉米棒子坐定,用嘴呷着金芝递到他手上的茶水,嘴里刁着一杆旱烟烟袋,对金芝说着天南海北家长里短,手里拿着两个玉米棒子不停地搓着玉米籽……此时惬意的老爸马连仲哪里知道,其实这时女儿金芝肚子里的孩子也许受了浓烈烟味的刺激,正在进行着强烈的抗议,乱蹬乱踹,胡打胡闹。

孩子大闹了好一阵子,疼的金芝浑身酸软,两眼冒火,直不起腰来。金芝的父亲不知就里,仍像没事人儿似的,继续搓着手里头的玉米棒子,陈芝麻、烂谷子地白话连篇……金芝不好意思停下手里的活计,强忍着溢满眼框的泪水,任凭肚子里的孩子怎样对她进行报复,她还要不停地为父亲倒水沏茶,一直等到父亲走了肚子这才消停。到了晚上,整整一夜,杳无声息,大概孩子忙活累了,没有再动一下。金芝时睡时醒,朦朦胧胧,还做了一个“龙蛇”的梦,心里又不免发慌。她也不好明说,只是琢磨着,这孩子怎么又不动了?金芝睡在被窝里,感觉着,思量着,一夜无眠地嘀咕着,担心着……

孩子即将降临,牵动着王家两代人的心。在此期间,孩子跟随金芝一起欢乐,一起疼痛,一起紧张,一起期待。分娩之前,全家老少极其慎重,早早磋商,反复议论——运用怎样的仪式来迎接孩子的诞生和保全孩子的生命。为此,王安氏还特意在一个特殊的时候,请来算命先生,为孩子祈祷,说是金芝“梦见龙蛇生贵子”,并讨得一个妙方,说当孩子一离娘胎,就必须将孩子“罩”起来,如此才能健壮存活。

这天,想到自己快要和宝宝见面了,金芝心情真的太好了。半夜她把福增从梦中摇醒:“福增,俺的肚子正在阵痛呢,呵呵,孩子快要生了啊!”福增正睡得迷迷糊糊,他睁开眼睛,似问似答地说:“真的啊,太好了,那你赶紧再睡一下,积攒体力!”福增醒了一会,他知道分娩一般腹痛也要七八个小时,他感觉还早,于是又呼呼地睡了。可是金芝哪还睡得着啊,满脸挂着痴笑,躺在炕上感受肚子里的动静。

第二天,金芝腹部阵痛频率明显增加,各种症状都表明:宝宝终于发动了!这时,金芝唤来了婆婆王安氏。农历9月的这天夜里,金芝开始生产。“放松!用力!再用力!”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的接生婆,一边用手轻压着躺在床上的金芝,一边柔声地安慰着她。

金芝在大声地呻吟,声音在寂静的小村里传得很远。金芝一直记得,当时接生婆的用具非常简单:一条毛巾、一把剪刀、一个脸盆。毛巾陈旧却很干净,好像用了几年都没换过。剪刀是农村家里平常用的裁缝剪子,黑亮黑亮的那种。而她也记得自己生第一个孩子时的情景,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她好几次差点晕过去……

这时,接生婆唱起催生歌:“大柜小箱开了口,孩子才敢往外走!……”特别是婆婆柔声的安慰,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却是那样的温暖,给了金芝无穷的力量,让她终于顺利产下孩子。

金芝看着接生婆熟练地用那黑亮的剪刀在开水里烫过后,“咔嚓”一声剪断婴儿脐带,就利索地用温水洗好婴儿,并包扎好。这时,福增记下了当时的时间:天刚刚亮。福增看着胖嘟嘟的大小子,笑得合不拢嘴。孩子出生的季节是金色的秋天,于是起名叫“小秋”。那时家里虽然没什么吃的,但是小秋还是长得白白胖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