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仁人志士,一段峥嵘岁月,必定能够演绎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1949年9月,由时任冀南行署主任的王任重,带领“冀南总队”浩浩荡荡行军南下。南下干部队伍当中,有青年学生、有知识分子、有部队官兵、有农村干部。当时,福庭被编入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随军南下干部第18营12连8排3班,并担任班长。在南下路途当中,福庭带领他的干部班,白天随部队跋山涉水,每到一处城镇都要忙着张贴“安民告示”,协助维持市场秩序,宣传发动群众保护公共设施;夜间他就组织干部们学习讨论中央颁布的各项方针、政策以及有关城市管理和乡村工作的相关常识。随军南下所到的地方都是不大熟悉的新区,但长期在农村根据地工作并具备丰富工作经验的福庭,工作起来依然得心应手,十分出色,多次受到部队首长的表扬,还曾几次荣立二、三等功。
后来,条件愈加艰苦。为了避免敌机轰炸,南下干部队伍只能夜晚行军,白天休整。由于平时很少出门远行,这次突然徒步远征,他们越向南走,感觉越不习惯。因为长途的跋涉,繁重的工作,降低了福钧身体的免疫力,艰苦的环境使他不幸染上了当地正在流行着的疟疾,一阵阵交替出现的寒战和高热,把弱小的福钧折磨的几乎精疲力竭。尽管如此,福庭、福钧还不停地叮嘱咐周围的同志,一定帮忙保守秘密,不要声张,免得再给组织增加麻烦。另外,因为福庭、福钧还有一个心思,就是担心半路染病,一时不能恢复,以致影响南下,还有组织上考虑送其返家的可能。如果那样,未免太让人扫兴了。于是,一方面,福钧白天利用休整尽量休息,夜间佯装好人,暗自咬牙坚持随部行军。另一方面,福庭立马让人捎信回家,要求福增赶紧送点钱来,以助福钧及时买药诊病。
听到这一情况,在家的福增非常担心着急。可是那时家里哪里来的什么现钱,并且一时无处可借。没有办法,第二天福增马上赶到连镇集上,卖了家里的一些口粮。款项筹集好后,他便骑上自行车起早摸黑疾行600多里,4天后的上午终于找到了南下队伍的临时驻地。福增身上穿得破旧,裤子也短,并且打有几处补丁,脚上穿着一双布鞋,隐隐露出了脚趾,惴惴地来到会场门口。正在里边开会的福庭听到一声“大哥”的轻轻呼唤,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福庭、福增、福钧好像久别未见,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福增问了福钧的病况,知道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就把家里土改、母亲的身体等情况向大哥、三弟一一叙说了一遍。听完,福庭、福钧的眼圈都红了,福增忙说:“大哥,三弟,家里的事情不要你们担心,俺也挺好,还在村里工作。家里也要人哪,地也要人种,只要你们两个平安无事就行!”福增说着把钱给了大哥福庭,说要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回去。这时福庭忙问:“身上还有回去的路费么?”福增说:“有。”福庭又问:“有多少啊?”福增说:“一两顿饭的钱用不了。”福庭落下脸说:“那怎么行啊?穷家也要富路,路上万一需要住宿怎么办呢,再给你点,拿着!”
余晖西沉,夕阳如血,一路风尘的福增擦了擦一头的汗水,没喝一口热水,他又骑上车子踏上返程。这时,太阳已经在薄薄的云层中渐渐地下落,把柔和的余辉轻轻地洒在大地上,眨眼功夫便临近了地平线,成了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球,远处河面也被笼罩在一抹淡淡的红霞之中,很快太阳落下山去,夜幕犹如细软的幕布柔和地、轻悄地撒播开来。一直在风中站里的福庭,这时觉得鼻子阵阵发酸,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一些什么,只是独自默默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一直望着渐渐远去的福增弯腰蹬车的朦胧背影。
这时的天气,早晚乍暖还寒。福增本想连夜不停地返回家里,可是子夜时分,刚刚进入一个小镇的时候,发现自行车越骑越重。福增下车一看,自行车后胎已经没有一点气了。漆黑的夜晚吞噬了白天的喧闹,小镇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福增推着自行车沿路寻找修车的地方,这个时候修车的店铺早已打烊。福增饥肠咕噜,这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饭呢。心想,看来只有等到天亮再修车了,先找个旅店住下来再说吧。也许刚才骑车出了一身的汗,福增觉得这天夜里寒气逼人,他又穿上夹在车子后架的棉衣。一阵阵西北风吹来,直往身子里钻,寒风像一把刀子一样,冷得人脸皮发紧,浑身像是淋了冰水一般。福增怀疑自己的血液是不是还在流动,牙齿也不由地咯咯发响,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直打哆嗦。这时福增想起多亏大哥福庭考虑周到,又给了自己两个钱,不然的话今晚就得露宿街头。福增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寻找吃饭住宿的地方。路上没有行人,惨淡的路灯下,街面上显得格外冷寂、斑驳,饭馆旅店不见影踪。福增到了一个拐弯的巷子,总算看到一家挂着灯箱没有关门的面店。福增朝里一望,店里没有顾客,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店员趴在桌上。见到福增过来,那个店员无精打采地抬了抬头,没有吱声。这时又从里边出来一人收拾桌椅,看那样子,也是准备打烊休息了。“掌柜的,先来一碗面条,吃了俺还住宿!”福增说。趴在桌上的那个店员起身,面无表情看了福增一眼。福增能感觉得出来,至少在这样的时候,他是不欢迎顾客到来的。或许碍于生意的行规,他才随意与福增敷衍了几句,说:“你先住下,面条马上就好!”福增感到很是庆幸,这么晚了,还能找到一个既可以吃,又能够住的地界,可不容易呢。他在靠着门口的一个位置坐下,等待面条。
在偶尔路过的行人散乱的脚步中,谁也没有留意街旁黑暗的垃圾边上,还有一个中年乞丐,昏黄的路灯下,正在不管不顾地啃着一团污黑的半块窝头。福增看着他那贪婪的样子,已经饥饿至极,满脸灰垢,鼻涕蚯蚓似地粘在鼻孔下面,也不擦拭。这时的福增睡意顿消,思绪开始飞扬起来。也许他已经习惯在这样的夜里工作或者思考。突然一个声音打断福增的思路。“掌柜的,可以给俺一碗热汤吗?俺就二分钱了。”福增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这个蓬头垢面的人,已经徘徊到小店门口。一头布满灰尘的乱发,潮乎乎的结成一团,身上那件破旧棉袄生出了几个露出棉花的白洞,背上挂着一个布袋,一双赤脚,沾满了泥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福增心想这人一定不是什么疯子,而是一个落荒的讨饭人。讨饭的人,福增不知见过多少,何况自己原来就是一个讨饭的人啊!福增今天半夜见到这个讨饭的人,他的心里震动了一下,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同病相怜,好像乞丐就是昨天自己的影子。一股同情的热流从心底慢慢的蔓延开来,心境顿时不能平静。福增望着掌柜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去去去,哪来的二分钱的汤?!”“真的没有吗?俺只有二分钱,实在不行,给俺一碗水喝也行啊。”“没有,没有,走走走!”这声音太刺耳了,福增听得有些按捺不住:“老板,来者都是客,人家花钱买水,为嘛不给?”“哼!两分钱,两分钱能买嘛?一个讨饭的糟老头子,晦气!”店员不耐烦地说。“老板,话可不能这样说啊,你不也是吃百家饭的么,若没有顾客,你何以生存?南来的人吃米,北来的人吃面。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买卖不分大小,顾客别看衣衫。”福增笑着说道。店员没再说话,但仍然将这个讨饭的人拦在门口,不让进来。讨饭的人无奈,转身离开了,福增看见了他那双乞求无助的眼神里透着绝望。之后,那落莫的背影便消失在夜色中……“少管闲事,那不是该你操心的事,吃完你的面,睡觉去得了!”店员将那一碗面条端来放在福增的桌前,嘟哝几句,不耐烦地转身离开了。
福增拿出两毛钱,放在桌子上,端起那一碗面,追了出去:“哎,你等一下。”深秋的街上,冷得厉害。福增一出门,冷风迎面扑来,立即就打了一个寒噤。面店不远处的墙根下蹲着的人,就是那个讨饭的人。福增想,蹲在这里,夜里连冷带饿还能活命?讨饭的人颤巍巍地转过脸来,抖动的手没有去接那碗面条,而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套碗筷:“你只要分一点给俺就行,俺就要一点点,就要一点点。”讨饭人的嘴里念念叨叨。看那神态,起码几天没有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了。这时福增眼睛湿润了,他有一点伤感,因为看到了这个世道,冰冷的语言比这冰冷的天气还冷。福增没再去说什么,把一碗面条全部倒了出去,转身离开流浪汉,把碗放到小店的桌上,回到客房去了。喝了一碗开水,躺在床上的福增一直在想,这样的夜里,讨饭人真的需要一碗热汤,可能这碗面条就能保住他的一条生命。他想,不知何时开始,人们已对乞丐习以为常,路上碰到乞丐,而是避而远之。其实,乞丐也是咱们的兄弟姐妹……福增回家之后不久听说,自己那天走后,当晚福钧的疟疾又一次发作,他的战友决定立即到前面村里一个郎中家里去买专用药物——奎宁。当时,这种救命药物当时部队也很紧缺,地方有或没有,那就要看运气了。福钧真是命大,这个郎中家里当天仅仅剩下一支救命的奎宁针!他们给了高价以后,针剂迅速注射下去,只过几天,福钧基本痊愈。而他们一同南下的7排一位战友,同样患了疟疾,第二天发作,苦于一时无药,不久便被疾病夺去了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