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夏天的临近,白昼越发漫长。似乎还没有睡醒,就看得到窗外的霞光。散射的光线都是漫不经心的。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散发出清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遥城。走在大街上,让人多多少少有些清醒。不少爱美的姑娘迫不及待地换上了碎花裙子,踩着小巧的凉鞋,在路上欢快地跳着,让不少中老年人纷纷侧目感叹,自己也曾年轻过。于是不由自主放慢脚步,驻足回望,慢慢叹息。
只有在这个时候,遥城的节奏似乎才慢了下来。
络青去世两个月了。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仓促,我根本没办法从中缓过来。这两个月,我从来不把自己当人看,疯狂地画样品,煲着汤去看陆娇还有顾沙。某些时候,我真的好想失忆。一觉醒来,有人跟我说,络青没死我们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疯狂。可是,没有人这么和我说。
陆娇已经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眉目间全然没有了傲气,总是一副安静的样子。她每天都坐在小花园里,与欧石楠相伴。陆娇的肚子已经有了弧度,偶尔,会看到她摸着肚子,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笑,是幸福的。
我走过去轻轻拍她的背,她回过头来,笑着说道:“你来了。”
我一面应着一面轻抚着突兀的肚子,沉浸于生命的悸动。我抬头,看着陆娇平静的面庞,说道:“想好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女孩叫陆爱娇,男孩叫陆思青。”
我抿唇,微微一笑。这个孩子,也许会让陆娇重新欢快。她拿着孕妇看的书,格外认真。我悄悄退了出去。
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很多个晚上我都会做噩梦。每次听到我的尖叫声,陆安就从另一个房间赶来,将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我梦见络青浑身都是血,甚至梦见陆娇跳楼,孩子化为了血水。
这些离谱的梦,像恶鬼一样纠缠着自己,让我心力交瘁。甚至有时候在白天,我都能看见络青坐在树上,欢快地向我招手。
陆安给我找心理医生,哄我吃药。可是我没病,看什么医生,吃什么药?我发脾气,朝他扔东西,都被他一笑而过,我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糟糕,时钟嘀嗒走的声音也会让人无端地抓狂。
每个夜晚都在床上惊醒,心有余悸地听着陆安柔声的安慰,看着黑暗一点一点腐蚀自己。好多以前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清晰放映,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有时候一段时间,我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上大学。每天都抱怨着赶去教室,或者下课后一转身就会看见杨年铭穿着白色的衣服在阳光下微微一笑。又或者某个夏日的午后,昏昏欲睡,抬眸间看见洁白芳香的栀子花散发着温柔的光。
陆安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身边,哄我吃饭,哄我睡觉。仿佛我就是蹒跚学步的婴儿,什么也不懂。他慢慢地教,我慢慢地学,学会了对着他傻呵呵地笑。他摸摸我的头,轻笑道:“小艾很乖,很勇敢。”
我以为自己真的很勇敢,可是事实证明,自己不过是一只笨笨的鸵鸟。
在陆安面前,我成了机器人。他说什么,我僵硬地做什么。某个晚上,我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发现脸上居然有冰冷的水滴。
细细一看,那不是水滴,而是陆安的眼泪。他弯腰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月光下的眼泪,晶莹闪烁,刺痛了我的眼睛。这不是那个总是云淡风轻的陆安。我的胸腔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疼得厉害。我嘤咛一声,装作悠悠醒来,紧紧抱着他。换来的是他更加用力地回抱。陆安的眼泪让我忽然明白过来,既然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改变,那就只能接受。
我沉溺在自己世界的同时,忽略了陆安身上的疼痛。陆娇是他的好妹妹,络青是他的好朋友,顾沙是他的好队友。而我是他最爱的人。
四个人的伤痛加诸在一个人的身上,那该是何等的悲伤。而我,总是任性地让陆安来安慰自己,可曾想过他心中的半分苦楚。
想到这里,我蹭蹭陆安,冷冷的眼泪流进他的脖子里,哭喊出了久久未说的三个字:“我爱你。”
陆安更加用力地抱紧我,身体微微轻颤,说:“我等这句话已经等很久了。”
“我们结婚吧。”我哽咽着,带着几分乞求的味道。
他一愣,看着我的眼睛,眉开眼笑地说了一个字:“好。”
我们彼此用自己没有腐烂的一面去补上对方腐烂的一面,企图掩饰那些受过的伤痛。在遭遇了种种挫折之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获取彼此身上的温暖。若是没有对方,也许,我们会一辈子都活在悲伤之中,不醒来。
我辞了职,在家看韩剧,明明很狗血的剧情却哭得稀里哗啦,连呼吸都是不可遏止的痛。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清空心里那些残留的阴影。笼罩的阴霾在此刻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自从答应和陆安结婚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他比以前更忙,天不亮就出去,夜深了才回来,很难见得到他的身影。问他去做什么,他总是含糊其词地说在录音棚。乐队不仅仅要准备发首张专辑,还要去艰苦培训。现在他们的实力,根本达不到发专辑的水准。
陆安也不灰心,连梦里都在嚷着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