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意外,让每个人的生活都是阴霾重重。
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络青的日记本,我翻看着内容,眼泪就直接砸在了日记本上,晕染了蓝色清秀的字迹。
络青在美国过得很不好。其实他国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去国外不过是为了不影响我们几个。要在国外谋生并不容易,晚上挤在唐人街的地下室里,白天就去当服务员,蹲大街上卖唱等等打点零工。签证早就过期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警察逮住。后来回国,也是被遣送回来的。
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唯一支撑他的就是这个日记本。每篇日记的最后,他都会写道:我爱陆娇,这不是承诺,不是誓言,更不是甜言蜜语,这是现实!连他的墓碑上,都是刻的这句话。
还有一句话,他说,我再也不能给陆娇幸福了。
每次看到这句话,我都会哭泣。这个傻子难道不知道,他已经把整个世界都给了陆娇了吗?
我想象得到络青那些日夜的迷茫、艰苦,我甚至能想象得到半夜他在灯光下蹲在路灯下写日记的模样。
我心里如同棉花一样堵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那么多。生离死别是世界上最无奈的事情。尽管恨,尽管厌恶,你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如此无能为力。
那个刚刚承诺要好好对陆娇负责的男人居然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哦,不对,络青并没有完全消失。至少他的眼角膜已经被移植到陆娇的眼睛上,心脏给了苏菲。一条命成全了两个人。
爱以另一种方式还在延续着……
我们没有为络青举行葬礼。
进火葬场的时候,空气中有种焦煳的熏味。浓烟滚滚的烟囱吐着死亡的象征,那烟雾就好像一只手,扼住了我的咽喉。闭上眼睛,仿佛络青还在唱歌,还在跟我说他要好好对陆娇。可是睁开眼睛,现实里的他就变得僵硬冰冷。死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微笑,似是解脱。我跪在刺骨的地板上,脑海里忽然出现络青被大火一点一点吞噬的场景,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些火,面目狰狞,让人作呕。
抱着他的骨灰,从火葬场出来,我已经分不清方向。顾沙、陆安,在一旁,沉默了许久。
汽车一辆接着一辆飞驰而过,刮起的风像是锋利的刀一般。路边的树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春天会显出一副颓然的神色。大街上依然是忙碌的人群,经过火葬场门口都不约而同地绕道而行。这个门口,承载了多少人的泪水。这个地方,打破了多少人的幸福。
在风中,我的哽咽声淹没在陆安的怀抱里。这个时候,连陆安的怀抱也都暖不了冰冻的躯体。
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也是灰色的,落在眼睛上,世界一片黑雾。
怎么,连老天爷都哭了呢?
我把络青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花盆里,种上了一株欧石楠——陆娇最喜欢的花。欧石楠的花语是孤独。眺望苏格兰开满欧石楠的荒野,就能亲身体会到欧石楠的寂寥。在勃朗特的小说《呼啸山庄》中,孤独的主角辛斯克力夫就葬身在开满了欧石楠的荒野上。莎士比亚中的马克佩斯,也是在长满欧石楠的荒野上听到魔女的预言。
欧石楠,孤独的花。
我将它抱到了医院。去的时候,陆娇已经醒了。她眼睛蒙着纱布,听着声音,将头转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我努力控制,才不让自己的语气带着哭腔。幸好陆娇蒙着纱布,要不然,我也不敢用自己红肿的核桃眼来面对她。
“没死就成!医生说过几天就要拆纱布了。”顿了顿,她问道,“程一艾,你知道亲手害死一个最爱你的人的那种滋味吗?”
问句过后是长久的沉默。
“有时候我恨不得将自己的左手剁掉。有时候我在想,若没有求婚,若没有那颗钉子,若我没有拒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不是你的错。就算你自责,络青也回不来了。”我几乎咬着自己的嘴唇,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络青永远地走了,留下了一盆欧石楠。”
陆娇叹了一声,说道:“我每晚都会梦见他向我求婚的模样,梦里他笑得很甜。那笑让人无法拒绝。那笑……也让人窒息。”说着,她的手轻轻地摸着纱布,指尖轻微地颤抖着,“要是他还在身边该多好。”
我放下花,紧紧抱着陆娇,哭着喊道:“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死了!”
“他死的时候都还爱着你!”
“他爱你啊,陆娇!”
我扑在她身上,狠狠地哭了起来。手抓紧被单,指关节泛白。
络青,你现在还能不能听到我的呼唤呢?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怎么能这么懦弱地丢下所有人独自离开呢?你让我们今后怎么唱歌?你怎么忍心让“安青沙艾”消失呢?你怎么忍心看着陆娇在黑夜里舔着你给的伤口?你怎么能!怎么能!
黄泉路是否如同传说中的那样冰冷?那两岸是否开满了妖娆的曼珠沙华?牛头马面是否凶神恶煞?你看到了奈何桥上孟婆拿着那碗汤了吗?你一定不要喝啊,下辈子,你一定还要记得我们啊。
络青,络青。你知不知道,谁都不愿意谁永远的离开。
陆娇忽然不动了,仿佛没有一丝生气,像个破烂的布娃娃,孤单地躺在角落里。整个病房只听得见我的号啕大哭。
窗外的鸟欢快地叫着,樱花开满了枝丫。粉丝的花瓣随着风吹到了洁白的床单上。那些绿意盎然的树显出勃勃生机。
这么美的风景,络青,你再也看不到了。
时间无限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娇说道:“我要那盆花。”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最有资格哭的那个是陆娇啊。可是她没有哭,她只是仔仔细细用拇指轻柔地抚摸着花的每一寸。根茎叶花,顺着枝干,来来回回,她轻抚了很多遍,似乎是在轻抚络青的脸。
“络青……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陆娇自顾地说着,喃喃自语,我站在一旁,泣不成声,“其实这个名字很好听。你知道吗,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怕的人。因为,我怕爱上你啊。你的那些关心真的好温暖。可是,我心里真的装不下你了。对不起。我好像从未说过对不起。我现在说,晚了吗?”
“你唱歌真的很好听,那时候,我故意不看你,是因为不想让你看到自己眼中的怯懦。我是个瞎子,更配不上你。”
“和你约会,很开心。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和男生约会。平时的我,自傲自负。一直活在自我的世界里。那天你带我去幼儿园,让我忽然明白生命的美好。”
“自从你出现,我白活了二十几年。可是,现在你却离开了。让我以后的日子,呈现出大段的空白。”
“告诉你个秘密。其实那天晚上,是我自愿的。你喝醉了,我没有喝醉。你给了我那么多,我也要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你。”
“再告诉你个秘密。我肚子里有个小络青了。”
“络青,我……不爱你……可是……我却离不开你啊……”
最后一句,陆娇轻声地说道。尾音似乎也给悲伤吞没了。她每说一句,我的眼泪便汹涌一分。此刻,我能够做的,只有再度紧紧地抱住她。
陆娇昂起头,故作开心地说:“我没事,我会好好的活着。我要生下这个孩子,告诉他,他的爸爸是世界上最爱妈妈的爸爸,是最了不起的爸爸。”
她不知道,她嘴角的笑有多勉强,有多悲伤。这个时候的她,像不断远离太阳的冥王星,缓缓地坠入无边的黑暗与冰凉中,寻不着踪迹。我生怕一个转身,陆娇已经不在病床上。她才是那个最有资格伤心的人。
看着欧石楠,我似乎看到在冰天雪地、叶落花残的场景中,小小的花,挺着娇小身躯,在冰封的荒原倔强地生长,漫山遍野,从不凋萎。
也许以后陆娇也正如欧石楠一样,勇敢地活着。
络青,请你看着我们,好好幸福!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