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伯温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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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枯木又逢春奇谋在心中(4)

刘伯温十分意外,轻轻地呷了口酒,又将目光聚到宋濂那张清瘦的脸庞上,侧耳倾听原委。宋濂也品了一口酒,又叹口气说:“世事动荡不安,我这个文人也不能安心做学问,前思后想,倒不如入世致用。然而我一介书生,治国经邦的道理懂,却不懂扭转乾坤的术数,实在是可发一叹!伯温你精通天文地理,熟谙诸韬略,若下山辅佐明主,无异于潜龙飞天,大鱼入海,显尽英雄本色。待你荡开乱世阴云愁雾,为世人撩开一方净空,我辈之人方可不负满腹诗书,把孔孟之道发扬光大。伯温以为如何?”

“依潜溪之见,当今世上,谁可称上‘明主’二字?”

宋濂缓缓开口道:“朱元璋!”

又是朱元璋!

刘伯温心头本能地升起一股厌恶之情,红巾军与东汉末年的黄巾军有何不同?一样的装神弄鬼,一样的烧杀抢掠,红巾军的头领又能怎样?还不是以牺牲百万人的血肉之躯来满足自己称王称帝的私欲?

“潜溪先生,这个朱元璋我也曾留意过,我承认,他有过人之处,但你为何看好他呢?莫讲那些神异的术数征兆灵验的话,那些不足为信。”因为是老友,交情不是一般的深厚,就算对朱元璋没有好感,但他还是希望听一听宋濂讲述他的理由,交往这么多年,他所认识的宋濂并非一个浮躁的人,他认定朱元璋一定有他的道理。

宋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借着酒的辛辣劲儿开口说道:“伯温啊,咱们先莫提‘朱元璋是真命天子的理由’,咱们先遍数天下群雄。第一个元顺帝妥欢帖睦尔,荒淫无度,偏听偏信,荒废朝政,昏庸无能,指望他能够重振雄风,更新吏治,平定天下,是不可能的。”

宋濂论说元顺帝时先扳下一根手指,他接着扳下第二根手指,说:“太子爱献识里达腊,做了将近三十年的皇太子,与其母奇皇后勾结在一起,意欲夺权,然而朝廷的大权并不在元顺帝手中,大权全在湖思监、朴不花、老的沙等人的手中,这几个人在朝中营结党羽,爪牙满天下,身后还有强大的北蒙各个派别作后盾,太子与奇皇后为夺权已绞尽脑汁,至今未果,根本还在太子羽翼未丰,根基浅,指望他也是不行的。”

见刘伯温默默地点头,宋濂又扳下第三根指头,说:“刘福通辅佐小明王韩林儿能成功吗?虽然其兵分三路,北伐元朝,但他的根基也不牢固,后方有官军和诸多英雄,根本不能立稳。韩林儿是扶不起的阿斗,刘福通忠心耿耿保护幼主,但其只能保住大军所到的几个州县,他的军队一旦开拔,那些州县立刻又被他人所攻占。况且张士诚、方国珍又与朝廷相勾结,为朝廷潜运粮食,这无异于在刘福通身后捅了一刀。”

见宋濂说完一段,刘伯温示意他饮酒,两人共饮一杯,宋濂又扳下第四根手指,说:“陈友谅原是徐寿辉的部下,‘架空’徐寿辉后,陈友谅雄心勃勃,打算大干一场,可惜他志大才疏,徒有数十万的人马,而难成其事。‘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看他迟早要杀徐寿辉,徐寿辉一死,必导致其内部将士离心离德。

“再说张士诚,以小恩小惠笼络众人,以兄弟家族为本起事。虽然攻城略地,小有实力,但其人贪恋女色,胸无大志,气量狭小,沽名钓誉,江南的士人虽然有些将重望寄予在他的身上,但多是一些贪恋富贵的小人败类,指望他能匡扶天下,扭转乾坤,无异于南辕北辙,与虎谋皮!

“再论方国珍,乃是宵小之辈,反复无常,时而起义,时而归附,狡猾多变,固守一方的本领倒是有,但让他开创伟业,如同异想天开,况这种反复无常、薄信寡义的人必遭报应!”

说到这里,宋濂已有些口干舌燥,他抿了一口酒后继续说:“伯温你观天象时,是否仅有七颗较大的主星呢?据我观察是只有七颗。朱元璋虽出身贫寒,从小过着流离颠沛、饥寒交迫的生活,曾寄食皇觉寺,后投奔红巾军。他从一个大头兵干起,出生入死屡建奇功,逐步成为一名足智多谋、指挥若定的统帅。从士兵到元帅有诸多事例可以表明这个朱元璋是工于心计的,特别是采纳休宁人朱升的妙计‘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已逐渐在两淮、江南发展了自己的基业,这是他的聪明之处:积粮训兵,待时而动。他手下的人马纪律严明,作战勇敢,另外特别注意不扰民、爱惜民力,其军队设置营田司,劝课农桑,不扰农时。礼贤下士,用人不疑,可见其人有远略、有宏图,与其他几位不同的是他居高位而不贪恋奢华,力求节俭,身体力行,无论德才都已具备,我敢断言,元失其鹿,席将朱元璋之手!”

在刘伯温的印象中,宋濂一向沉默寡言,不问时事,是个标准的皓首穷经的儒生,今日他论说起天下英雄来,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与往日可谓“判若两人”。

看到刘伯温一副惊诧万分的样子,宋濂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他浅浅一笑,说道:“伯温莫要这样看我,像看个怪物似的,今日的宋濂已不是昨日的宋濂,我这些年虽在书院潜心治学,著述也算丰厚,可这些都有什么用?不过是废纸一堆,况且,战乱不平,天下动荡,最饱受其害的莫过于黎民百姓了,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愿早一日结束战乱,黎民百姓们都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仁政’吗?我此行前来劝你出山,既是为个人的私利,更是为天下的苍生、为百姓的生计来求你的。伯温,实不相瞒,无论你是否出山,我都已决意入世了,虽然我是个穷酸儒生,只有满肚子的书本,但我拼了这腔热血也要为这天下最大的‘仁政’尽一份力了。”

两鬓已斑白、面庞消瘦的宋濂说这些话时却判若两人,不像一个文弱书生,而似一个手提百万雄兵的大将,可称得上“气吞万里如虎”。

宋濂的话在原本心若止水的刘伯温心中激起了千层浪,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两扇窗子,让冷彻的寒风吹了进来,刘伯温望着窗外,心里在进行激烈的斗争,可他实在难以下决断。他在窗前站了许久,对窗外也注视了许久,他转过身来,想再与宋濂谈谈,不料却发现,宋濂已在座位上呼呼睡去,不知是路途劳累的缘故还是不胜酒力的缘故。刘伯温唤来家人,将宋濂扶到客房去休息。到了晚上,刘伯温的心绪变得十分烦躁,怎么也睡不着觉,几次从床上披衣而起在漆黑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他脑中在想:是重出江湖还是在此终老一生呢?日间宋濂的种种分析可称上精辟、有理有据,看来他早已对时事进行了详察,自己虽然几经宦海,算得上“曾经沧海”的人了,可是自己这些年忙忙碌碌都干了些什么?说白了,不过是起到一把刀子的作用。帮这个去杀另一个,天下还是个乱作一团的天下,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己做到了哪一条?若是复出的话,则要对朱珠食言,自己不久前对她许下的种种诺言转瞬成空,会又一次伤她的心,刘伯温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狠心。

突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屋中响起了:“温哥,你还是出山吗?”

“怎么,珠妹你还没有睡着,都怪我不好,老是闹出动静。”

“没什么,只不过你都睡不着,我怎么能睡着呢?你起来、睡下、起来都已经四次了,快来被窝里吧,外边多冷啊!”

刘伯温顺从地脱衣钻进了被窝,在朱珠的耳边轻声说:“珠妹,你知道我在为什么发愁,我也知道我一旦……”

“好了,好了,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你,你表面谦谦和和,骨子里却争强好胜。男人都有雄心壮志,温哥,你只管放手去搏,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自己心爱的女人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宁可牺牲个人的安逸也要成全自己的志向,刘伯温觉得说什么话都是苍白的,都是软弱无力的。

他伸出一只手将朱珠搂在怀中,非常地用力,仿佛要把两个人合成一个人似的……刘伯温决计出山,辅佐朱元璋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他抛下手中的著述,与宋濂在书斋里对天下局势进行分析。他觉得这是他一生最后一次机会了,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好,他觉得自己宛若当年隐居在隆中的诸葛亮,虽然足不出户,但心怀天下。

他的夜晚也变得忙碌和漫长起来,往往到了三更天的时候,他还不肯睡去,他在精心构筑自己的“隆中对”。有一日,天气骤冷,阴云密布,雪花从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武阳村很快被戴上了白毡帽,被披上了白毯子,原本人迹罕至的武阳村显得更为冷清了,村外的小路上往往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是偶尔响起的一阵狗吠声让人感到这个地方还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