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语言有了诗意时，语言变成了花朵；当语言化为利箭或者匕首，或者带着怒火喷发时，语言成了灾祸的策源地。在人类最初和最后的岁月里，语言始终是一面旗帜，又像一股源源不绝的血脉，滋养了人类的千秋万代，如果人类的嘴巴里没有生发出语言，我们无法想象人类今天的面目，如同盲者，遍地黑暗，人类连世间的芳馨都无能分辨了吧。
语言说，当我在人世间横行时，连风都停止了叫啸，我是一个在长长的黑暗隧道里摸索前行时，被一位天神点拨了灵感的普通人，先是以一个手势来比拟，再是以朵呀噢啊之声冲出那如紧闭的山洞般的嘴巴而诞生的。可是，没有人留下他的名字，之后，人类的灵性之火被点燃，到处都是语言的制造者、加工者、打磨者，到处都是明焰焰的智慧之光；再到后来，如同河流汇成海洋，当语言在嘴巴里盛不下时，智者们攀上语言之桥，沟通与天神和自然的联系，搭筑古代与血脉的桥梁，于是，在一个启明星初灿于天空的时刻，吞米桑布扎创制了藏文，而在人世的许多角落里，像他那样的人都相继建造了语言的宫殿，并且让众多的语言加入到秩序里，学会礼让和歌唱，学会倾诉和留存，并令这个宫殿储存智慧和思想的光芒，聆听宇宙间天籁般的信息，我们又把这个语言叫作文字，它是黄金闪亮的河道，也是星辰们簌簌细语的彩练。
嘴巴说，在尘世里，我没有门闩，也没有禁忌，所以它滔滔不绝地流泻各种语言，由此也惹上不少是非和官司。可是，没有它，我又活不下去。我不知道到底怎样与它相处才好。
心想，只有我才管得住它，可是，它太爱唠叨了，像一个多嘴的鸟儿，一天到晚唧唧喳喳个不停，真是讨人嫌。
智者说，沉默是金，我常修闭口功，令它学会思索，而不是开口。
花朵说，如果所有的语言都禁了语，那么我们又是为谁开放呢？
这时，天空中飘下一朵云说：我为你而来。
花朵羞红了脸，不吭一声。
语言坐在远处嘲笑道：你们真是无耻，没有我做媒，你们怎么可能结合？
在电脑上跳舞吟咏的我的手指停止敲打，划向鼠标，在工具栏中一点“删除”键，电脑变得一片空白，然后显出“再见”二字，在一片音乐声中，屏幕被黑色覆盖，只在显示器的侧身闪着几点电流之光，一切又复归于寂静中，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再会，语言。”我在心里说。于是，我把嘴巴闭得更紧了，生怕它惹出某种祸端，仿佛这是个不宜乱说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