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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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覆巢奔异方孤檠洒泪 避嫌离客馆单舡投亲(4)

李映霞和杨华已经商定了主意,先投奔淮安府去。李映霞犹恐杨华援手之事到此为止,当下惴惴地看着杨华道:“华哥,你把我送到我表舅那里,不过是给我找着一个暂时栖身之处罢了。我亡父亡母的灵柩丢在这里,终不是了局,教我做子女的痛心难安。还有我的胞兄是生是死,必须打听。这关系着我们李家的后代香烟呢!我还是求华哥你费心给我找。找着了家兄,不但小妹将来托靠有人,而且我李氏门中血海冤仇,也全倚仗着他报仇呢!华哥,你不要半途丢开不管呀!华哥,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一家的恩人。我这个无理的恳求,你务须可怜我,答应我吧。”说着走过来,裣衽下拜,跪着不肯起来。

杨华忙答拜道:“霞妹放心,我不能说了不算。我把你安顿在令亲处,我就想法子,查找肖大哥和令兄,我决不会袖手不管。就是打官司,踩访仇人,这个也可以交给我,这全是我可以办的。”

李映霞听到这里,复又盈盈下拜道:“华哥如此存心,不论将来能替小妹报得了仇,报不了仇,小妹已经至死不忘大德了!今后一切事,我只有仰仗华哥你了。”于是当天算清了店账,立刻雇好代步,径奔淮安府去。先走旱路,到了码头,雇上一只客船,由水路走,携带这位小姐是比较方便的。

在船上,李映霞的卧仓和杨华住的地方,只隔一层板。那边一动一静,这边听得清清楚楚。李映霞感念身世,终夜辗转不寐,杨华更是听得见的。每日晨昏间,两人见面,李映霞每每嘘寒问暖,对杨华很关切着。而且她劫后余生,时常胆怯,更把杨华倚为护符。玉幡杆杨华虽是英风侠骨,对这一脉柔情,未免有些意动神摇,自己暗中警戒着自己。

这一日来到淮安,杨华和李映霞商量。天色尚早,不必住店。雇了一辆轿车,径投淮安府衙。到衙前停车一问,才晓得机缘不巧,贺宁先确在府衙做事,不过现时奉差晋省去了。又打听贺宁先的寓所,门房说就在府后街。

杨华忙到轿车前,告诉了李映霞,只得驱车投到贺宁先寓宅。杨华上前叩门,出来一个佣妇模样的女人。杨华具说是送李小姐来的。佣妇进去回报,半晌出来说:“我们太太说,不认得这门亲戚。老爷没在家,不敢款待。”把大门插上了。杨华再三解说,佣妇只说:“我们不敢做主,等老爷回来再讲吧。”

好容易奔波数百里,前来投亲,结果人家竟拒门不纳。杨华无可奈何,对李映霞说了,只可先投店。在府城找到一家客栈,挑了一明两暗的房间,杨、李二人各占一室。次日杨华又去了一趟,贺家还是不认。李映霞急得啼哭,杨华更是说不出的烦恼。而且年轻轻的一男一女久寓店中,多感不便。杨华只得安慰着李映霞,天天自去府衙,打听贺宁先的行迹。

一晃十多天,杨华十分焦灼。他遂想了个主意,特意备了几色礼物,又给李小姐换了称身的素衣素裙。自己也扮得衣帽整齐,教好了李映霞这次见面问答的话。又雇了小轿,第二次再去投亲。

杨华陪着李映霞,来到贺家门口,下轿叩门。那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女人,把杨、李二人又打量一阵。虽才隔别不到半月,就好象不认识了似的。看见二人穿着崭新的衣服,又有许多礼物,这女人便上前问道:“你老贵姓?找谁?”杨华道:“我姓杨,我是李知府的盟侄,现在陪着李小姐,特来看望贺老爷、贺太太来了。这位李小姐跟府上是亲戚。”

这女人“哦”了一声道:“我给你老回一声去。”转身进去了。不一刻,又一扭一扭地走回来道:“我们太太教我问问你老,有什么事,要看我们老爷?这位小姐是哪一位小姐?我们太太说,不知道有这位姓李的亲戚。教我问一问,李小姐跟我们老爷是怎么个称呼?”说着又想了想道:“还教我问一问,这位李小姐是从哪里来的,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是同着老太爷、老太太来的?还是跟谁来的?还问问杨爷,跟我们老爷是怎么个认识?”

杨华微一皱眉,只得一一地告诉明白,又将礼物提来,说是送给贺老爷的。那女仆接过来,提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出来说道:“我们太太说了,请杨大爷和李小姐里边坐。”这个女仆很有礼貌的,到李小姐面前拜了拜,说道:“李小姐你老好,你老这是从哪里来?”一面说着,把李映霞搀下轿来,一直搀进内宅。

杨华跟随在后,李映霞回眸说道:“华哥先走。”杨华道:“请吧。”

贺宁先这个人虽是风尘俗吏,天性倒不见得怎样凉薄。不过他久涉官场,难免油滑一点。只是他有一样毛病,性好渔色,又复惧内,曾因此闹过笑话。一年以前,他调戏婢女,教他的夫人大闹过一顿,一时传为笑柄。但贺宁先却是小有才的人,律例熟谙,案牍精详,是个佐治好手,淮安知府很倚重他。就是李映霞之父李建松太守,当年一力成全他,也就因他四六信札写得很漂亮,而且手笔又快,又有综核之才。他对李太守,颇有知遇之感。李太守因案卸职时,他曾去了一封慰候信,还送去几色礼物。

贺宁先的夫人却是六亲不认,唯利是视,眼光极其浅短。贺宁先稍有酬酢花费,她就要大闹,总疑心贺宁先又在外面背着她弄女人了。杨、李初次来投,她就动了疑心,所以拒不肯认。这回又来了,教佣妇盘问了一番,这才想了又想地说:“请进来。”她要看看这少年女子是谁,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下进了大门,杨华一看,这是小小一所四合房,南侧屋好象是客厅。这女仆搀着李映霞,径奔上房,杨华也就跟到上房。进了堂屋,李映霞不便坐在上位,移坐在茶几旁边小凳上,杨华便坐在迎面桌旁椅子上。女仆献茶之后,随到内间回话。

略过了片刻,女仆把门帘一挑,道:“我们太太来了。”杨华、李映霞一齐站了起来,只一个年约三旬的妇人姗姗走来。粉面朱唇、两只水汪汪的大眼,只是眉毛稍微浓些,却生得雪白一口牙齿。绣履长裙,颇带着官太太的势派。这位贺太太手理鬓边,眼波一横,把杨华瞅了一眼,随转脸把李映霞从头到脚,细端详了一遍。

杨、李二人上前施礼,各自通名。杨华长揖道:“在下姓杨,是李知府的盟侄。没事不敢登门,我是特来陪着护送李小姐的。”李映霞也道:“表舅母,甥女李映霞。表舅倒是甥女从小见过的,只是路隔太远,没得早来给舅母请安。你老请上,甥女拜见。”遂依晚辈见长辈之礼,裣衽下拜。贺太太连忙还礼,拦住了李映霞道:“吆,可别行大礼!大远地来了,请坐下说话儿。”

谦让了一阵,都归了座,这位李太太满面堆下笑来,说道:“不怕二位见笑,我们老爷事情很忙,一天到晚也不得闲,家里头就见不着他的影。家里这些事,都是由我操心。我年纪轻,又常害个病,不常出去走动。亲戚礼道的,实在生疏得了不得,见了面我都认不得,这也太惹人笑话了。刚才周妈说李小姐来了,又说是李知府小姐,从山东大远来的。李小姐你可别过意,我进门日子浅,老邻旧亲我实在说不上来。但不知我们老爷和你们老太爷,是怎么个称呼呢?还有这位杨大爷,你和我们老爷素常也熟识么?”

李映霞忙站起来说道:“我先父从前是做过济南府知府,我们本是江苏如皋县人。你老是我的表舅母,我父亲生前在陕西做知县的时候,贺表舅曾在我们那里办过钱谷。你老跟表舅一提,他就想起来了。近来我先父在济南府任上,遭上一桩逆事,我贺表舅还去过问候信呢。”又指着杨华道:“这位杨大爷,和贺表舅倒不认识。他本是我父亲的盟侄,又是我父亲的门生。不幸甥女近遭家难,才由他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贺太太听到这里,哦了一声道:“你原是李建松李大人的令嫒呀。我说呢,我们本是江苏人,哪里来的山东亲戚呢?我这才明白了。李小姐,你千里迢迢到我们这里来,可不容易。怎么你父亲跟你母亲就放心让你出这么远的门么?哦,莫非姑娘你已经出阁了,路过我们这里么?”

李映霞微微含羞摇头道:“不是的……”说到此,抬头看了看杨华。杨华先微咳了一声,说道:“贺太太,令甥女李小姐,不幸身遭大难,已经无家可归。是我受他令兄步云公子的谆嘱,特地送她来,想到尊府上暂时避难。”遂将李知府夫妻俱已谢世的话,约略说了。然后按照预先编好的言语,说李步云公子现时正在郯城县告状报仇。因为仇人买动匪徒,屡次阴谋加害。李公子不放心妹妹,觉得兄妹客居在外,诸多不便,恐为宵小所乘,所以命杨华送她来投奔亲友。“因为府上一者是至亲可投,二者又知贺表舅相待最厚,三者相距也近些。又恰值我杨华送家眷回归淮安,所以把小姐顺路送来。”一席话说得近情近理,那个贺太太却呆住了。

贺太太浓眉一蹙,把李映霞、杨华看了又看,沉吟不语。半晌才说道:“可怜可怜!可怜李建松大哥一世为官清正,怎么反遭劣绅毁害了?真是可恨!想不到表嫂也下世了!”抽出小手绢,往眼角上抹了抹。李映霞却忍不住痛泪纷纷,横颐沾襟了,对贺太太说:“表舅母,甥女如今是孤苦无依了。我只望表舅母你老怜惜我,收留我在此暂住。将来我家兄伸冤报仇后,必然寻了我来,那时再补报你老。”

贺太太低头想了一回,说道:“按亲戚礼道的,姑娘大远地投奔我们来,我们怎能不管?况且建松表哥屡次帮我们宁先的忙。……不过,他如今没在家呀!我们这里也窄房浅屋的,没有闲房,可怎么好?”正说着,只见内间门帘掀了掀,露出半个男子头来,细眉瘦脸,掩口微髯,约有四十五六岁。杨华一侧脸,那男子把头又缩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