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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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覆巢奔异方孤檠洒泪 避嫌离客馆单舡投亲(3)

玉幡杆杨华心中为难,他自己现在有许多事要办,尤其是夺剑的誓约刻不容缓,哪有工夫替李映霞打官司?况是孤男少女久处惹嫌。想起昨夜的光景,恐怕李映霞无可倚恃,不免要依靠在自己身上。而自己是订了婚的人,岂不是自寻苦恼?想了一回,还是速速离开为妙;帮着打官司,是决计使不得的。但是一念及她身在绝处,自己若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来,李映霞必然心窄,恐怕又要生出意外!

杨华这里沉吟不决。李映霞在那里静等回答,如待决之囚,心里非常焦躁。等了好半晌,只见杨华抓耳搔腮,说不出办法来,便又低声催问了一句道:“华哥,你看,你帮我鸣冤,还有什么不便么?”

杨华情知不便之处甚多,只是不好说出来,口中诺诺地答道:“我想总还有别的法子可想。霞妹,这鸣冤的事不是一两天完结的,不知要耽误多少天呢。我现在又有缠手的事,急要往东昌府,找一个朋友去,我实无暇在此久待。况且这告状的事,外人不得代庖,官府必要讯问我是干什么的,我非亲非故,没法子代诉。再说你又抓不着计家主使的证据,你就告他,也怕不易告倒他。又隔着省,这一打起官司来,动不动就得经年累月,至少也得一两年。你一个姑娘家,你能缠讼三年五载么?你又何以为生,住在哪里呢?计家又焉肯老老实实地教你告他?他不会再贿买官府,再遣派刺客?这事难极了。现在我替你打算,最好先投奔一个地方,暂且存身避祸,把报仇的事先搁一搁。女子告状,谈何容易?况且这又是一群恶贼,受豪绅支使。你一个弱女子,更斗不过了。你应该先得了安身之处,有可托靠之人,那时再查找你那令兄和肖大哥,由他们设法访仇雪恨,才是正理。”

李映霞一闻此言,不由呆了,低头寻思良久,惨然说道:“恶贼害得我好苦!我如今异乡遇祸,举目无亲,仇是不能报,我可投托谁呢?近处没有亲友,就有,我也不很知道,故乡虽有本家,却只有一个堂叔最近。当年我父在外为官,本家来投奔的很多,家父唯恐有玷官声,不肯任用他们,在本族中就很落怨言。现在我家横遭大祸,只剩下我一个女孩子回去,家中人必先闹起承继来,一定要觊觎亡父的遗产。说句不做什么的话,他们一定好歹先把我打发出去,焉肯替我报父母之仇?我现在只想拜求华哥,设法寻找我那没有下落的哥哥,他不一定准死在贼人之手,也许逃出来了。还有我那肖大哥,比我那些本家还可靠,若把他找着,也就好办多了。华哥,你想我焉能回老家!就是回老家,这亡父的灵柩,先母的遗骨,焉能不搬运回去?这件大事,我也得求华哥沿途护送我,我才能回去。与其这样,反不如在此地告状报仇妥当呢。华哥你想是不是?”

这一席话说得非常透彻,看这意思,不管是帮她打官司,或是送她回原籍,反正一个女子寸步难移,必得依靠男子。既须依靠男子为助,那么依靠谁呢?杨华一番救人,凭白找出一场撕掳不开的麻烦来,丢也丢不下,闪也闪不开了。

杨华当下不禁暗自着急,心想:“这可糟透了!我不过为跟肖大哥是多年好友,客途相遇,拔刀济难,全为义气份上。不料事情有变,竟落了这么一个结局!肖大哥生死不明,把个全家遇害、孤苦无依的宦家小姐凭白赖在我身上。冒着偌大嫌疑,舍命救人,万一不慎,就怕落个不清不白之名。可是如今人家一个女子身在绝地,论天理,讲人情,我又怎好丢开不管?可是我又怎样管法呢?”

玉幡杆眼睫一眨一眨的,心里犯想。李映霞接着说道:“小妹也知道仇人过于阴毒,告状颇多顾虑。小妹也知道先觅安身之地,再筹报仇之计才好。无奈小妹是个女儿身啊!千思万想,此身没处安顿。华哥你既然陌路仗义,把我救了,我还求你始终成全我,替我想个安身之处。……”说着脸红了。

李映霞的意思很想绕个弯子,问一问杨华家中的情况,家中的人口,问问杨老伯母今年高寿,再问问杨恩嫂今年贵庚,有没有小孩。但是这话说出来,不致遭杨华菲薄么?……

李映霞吐吐吞吞,迟疑好久,才跟着说道:“事到如今,不能不说了。华哥,我如今是亲丁骨肉一个也没有了。现在世路颠险,投托疏远亲故,有时候反是自投火炕。若是没有什么的话,华哥,你府上永城县若是离此不远,我……我想恳求华哥,把我送到杨老伯母跟前,求她老人家照应我。……不是我李映霞沾不着,赖不了的呀,我实在陷于绝地了。华哥救了我,一路待承我,光明磊落。……我,心里有数,我很感激。……华哥,你不要小觑我,我是不得已啊。我投到你府上,我情愿为奴为婢,服侍老伯母和嫂夫人。我只求杨恩兄看在我肖大哥的情面上,怜恤我,替我找一找我的胞兄和肖大哥。……”说着泣不成声。

李映霞已经把她最难出口的话,说出口来了。

玉幡杆杨华不待听完,竟已难住了。果然把麻烦栽到自己身上,摆脱不开了。他浩叹一声道:“霞妹,你的心情我已完全明白,你的处境实在太难了。你意欲投到我家,暂为避难,这正是你看得起我。但是,我却有碍难之处。不瞒你说,我家中人口孤单,只有老母寡嫂。我家母持家素严,我在外面一切事,有的还不敢禀告家母。现在我若突然把霞妹带回家去,家母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一见面,定要生疑,恐怕当场就要责骂我一顿。霞妹,我说这话,你可别过意。你我一个孤男,一个少女,我就是对家母说患难中搭救出来的宦家小姐,家母她未必肯信。那时候,家母责问起儿子来,倘或语言不慎,触犯到霞妹身上,你想我何以为情?你何以为情?不但是霞妹借寓避难之事办不到了,还找出意外的嫌疑来。霞妹的苦处,我很明白,我不敢答应你,正是有不得已的缘故。照你所说,故乡本家一涉到争产,那是当然投靠不得的了;而且相隔太远,那就不必回去了。但是,你连一个靠得住的至亲也没有么?比如你的母舅姑父之类,他们若晓得你惨遭不幸,我想不至于袖手不管吧?总而言之,霞妹不必过于为难,我替你打算,是教你就近先投奔一个可靠的亲戚,暂时避难。然后我再极力想法,一面替你打算这件官司,一面给你查找你的胞兄和肖大哥。我不过因为我是个孤身男子,不便收留你就是了,我决不是从此丢手不管。我若不管,将来肖大哥知道了,他岂不怪我?况且我们武林中最讲究救人救彻,最忌讳有始无终,这一点,贤妹你尽管放心好了。”

李映霞听杨华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虽然话里有点推托,可也正是实情。她便羞惭惭地说道:“我也觉得贸然到你府上去,有点不妥,怕惹老伯母动疑,不过我总觉这么着,还比我那本家户族可靠些。咳,这都怨我家门不幸,祸集一身,累带得别人也不安生!若不然……”说到此,双泪突落道:“若不然,华哥,你就把我送到尼姑庵里去吧!”

杨华道:“唉!这尼姑庵岂是你能住得的?尼姑庵虽是佛门修行之地,可也是藏垢纳污之所。贤妹一个官家小姐,岂能与她们那种人共处?我看你还是找个可靠的亲故寄寓好些。”李映霞悲叹道:“我哪有可靠的亲故?先父为官二十年,提拔起来的门生故吏,以及至亲至戚,不是没有,只可惜我一个女孩子家实在说不清他们的姓名住处。我有一位姑父,现时在北京做小京官。还有我的母舅,远在江苏,务农为业。……”杨华摇头道:“这全不行,都离此太远了。距离近的可有么?”李映霞叹道:“也许有,只是我不知道啊!我记得淮安府有一位表舅,但不知淮安府离这里远不远?”

玉幡杆杨华道:“淮安府属于江苏北边,离此也有几百里地,却是比如皋近多了。你这位表舅姓什么,可靠得住么?”李映霞道:“我这表舅名叫贺宁先。若论亲情,倒不算近。只是他先前曾受过我父的好处,是我们老人家一手栽培起来的人,现在淮安府当一名吏员。他每每地感念先父从前的好处,常有信来。我还记得先父遭事失官时,他曾经派人特来慰问过,所以我还记得他。只是我这位表舅母,我却没见过。华哥,我是个女流,我实在断不出这位表舅可不可以投奔,华哥据你看怎么样呢?我现在一点主意也没有,华哥你务必替我代筹一下。你不要避嫌避疑的,你我只凭这一颗心吧,患难中哪里还顾忌许多呢?”

玉幡杆听了,筹思一会儿,说道:“表舅之亲本很疏远。但既是令尊老大人于他有恩,他又感激不忘。那么你想去投奔他,我看可以使得。好在这淮安府也正是我要先去的地方,我就把你送到淮安府贺宁先那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