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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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毒发药误英雄遗恨 扶伤救死壮士徒劳(4)

杨华眼见一尘神智转清,满以为药有回天之力。谁想一阵白忙,一尘终于说出这样话来!杨华强摄心神,扶着一尘,忙安慰道:“道长,不要心乱,我看道长这工夫好多了。”一尘惨笑一声道:“天之绝我,不可为也,我死期已迫!我现在觉着肚内发空,心中发慌。……就是药能买全,也误了时候,侥幸不过保住一条残命,数十年苦功也必尽弃。如今,药是缺了几味主药,又加贼人二次来扰……”正说处,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杨华急回手抄取兵刃,那伙计刘二已引领着管账先生,管账先生陪着从家内找来的掌柜,先招呼了一声,相随开门进来。管账先生一指床上道:“就是这位道爷……”

掌柜是五十多岁的一个矮胖子,抱着一肚皮的懊恼,在屋中一站。他这一进门,便已看出一尘道人神色不对,忙向管账先生发话道:“你们都管干什么的?这不是服毒么?怎的不早给我送信,怎么反说追贼受伤了?”回头向杨华发话道:“客人,趁着病人走得动,你们趁早迁动迁动吧。我们小店……”杨华勃然大怒道:“混账!这道人是受了你们店里贼人的毒药暗器,我不过也是住店的,你想撵谁?”店主板着个面孔,刚要说:“不行!”突然间,一尘道人怪叫了一声,身子一挺,瞋目叱道:“一群万恶的奴才,出去!”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气力,“呛”的一声,左手将寒光剑拔出,把掌柜吓得一哆嗦,倒退到门口。杨华赶过去,抓住掌柜的肩头,叱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们了,有话回头柜上说!你是要我声张出来,愿打人命官司么?”掌柜忙说:“不是,不是!我是听说道爷病了,看看请大夫不请?”一尘道:“滚!壮士,赶出他们去。我有要紧话,对你说。”

杨华立刻将店家一齐赶出屋门外,回转身来,见一尘神智越发兴奋,只是鼻翅大扇,抬头纹已开,面色已透红光。一尘道:“快过来,这边坐,听着。……我我我一尘,我实姓朱。告诉你,我命在俄顷,承你搭救,我已无法报答你。但是,我还有几个徒弟……”说到此,喟然长叹道:“若不是徒弟,我还不至于惨死在此地!……壮士,时不及待,不能细谈。我是云南狮林观……”杨华侧坐床边,手扶一尘,忙拦道:“道长,你先歇歇吧。道长的英名,弟子早已耳熟……”一尘摇头道:“你听着,我一尘,近因闻江湖传言,我的第四个孽徒和一个徒孙,竟不守规戒,卖身投靠清廷一个朝贵,为虎作伥,并依仗权势,欺压百姓,罪恶累累,还犯了淫恶大罪。我这次北上,就是与我的第二个门徒,分道前来,查究此事。不想路经此地,遭贼暗算。……”说至此,喘气渐粗,似乎方寸已乱。只见他闭了闭眼,缓了一口气,又支持着说:“壮士,承你救护我,人力扭不过天命,也就无可奈何!我现在还想有求于你,不知你肯否念我在末路垂毙,助我一臂,替我走几百里路,送个信么?”杨华忙应道:“道长只管吩咐,只要弟子力所能为,不远千里,皆当效力。”

一尘点头道:“你听我说,我等不到出太阳,必死。死后第一件,我求你将我尸首焚化,装入骨瓶,送到豫鄂边界青苔关,找我的第三个弟子,白雁耿秋原。我的大弟子名秋野,也是出家人,远在云南。我的二弟子尹鸿图,此时的踪迹不定,不好找了。你找着耿秋原,教他给我报仇……不是的,是教他转告我所有的弟子、徒孙,限他们三年之内,寻找仇人,给我报仇。仇人大概是四川人,四男一女,有两个男的,叫晋才、晋生,还有姓窦的。壮士你可将今晚情形,详细告诉他们。贼人的年貌口音,你学说给他们听。……第二件,我死后勿要惊动官府——你最好跟店家说,不要惊动官面,免得验尸裸体。你务必设法,将我的尸体隐藏起来,埋藏在隐密的地方。我怕贼人……我怕贼人还要残害我的尸体,你明白么?”杨华眉峰一皱道:“这恶贼!……我明白了,道长放心,我一定照办。”

这一些话,一尘说得力竭声嘶。喘息一阵,双眼呆定地看住杨华,叫道:“壮士……我死后烦你之事,你真能照办么?你要实说,你不要骗我垂死之人。”杨华不由悲凉心酸,叹道:“道长,你老万一不幸,弟子一定跑到青苔关去一趟。如果言而无信,教我不得好死。”一尘道人道:“惭愧,壮士不要起誓,我信你就是了。壮士,我垂死之人,空有感激之心,无以为报。”忽然眼光一瞥,将寒光剑抓了一抓,眉峰一皱,面现毅然之色道:“壮士,这把寒光剑,乃是我家传,也是师门相传的无价之宝!先父遗言:只传给掌门弟子。我如今感你盛情,我算收你为徒,要把这剑相传给你。你须把送信、报仇、掩藏尸体,全办到。”杨华道:“老师放心,弟子一定尽心去办。不过这样重宝,弟子受之有愧。”口说着连忙跪下去,叩头认师,叫了一声:“师父。”一尘皱眉摆手道:“咳,我已是死人了,不要耽搁时候,你现在快把包袱递给我。……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你告诉白雁,教他转告大弟子,务必将广州那件事办了。他若不办,就不是我的徒弟。我那第四个孽徒,也要他们追究,不许徇情。”

杨华连声唯唯,将包袱递过来,打开了。一尘手指锦囊道:“解开。”杨华依言解开,内有两本黄皮书,和小小两本墨笔抄写的书。一本厚有一寸多,一本厚有半寸,长只有巴掌大,都是绸面丝订,仿佛很珍重。另外还有几封信札,一个纸本子。一尘叫杨华端过灯来,指着信札道:“把这个烧了。”杨华应命,把信件烧毁。一尘自己要过那两个抄本,握在手掌内,看了看,叹了口气,忽然亲手将一本薄些的送到灯火上。枯纸遇火,烘地烧着,一尘一松手,却落在床头,仍然呼呼地燃烧。杨华忙抓下来,丢在地上,用脚踩灭,道:“老师,烧它做什么?”一尘摇头不语。

一尘喘息了一会,将倦眼睁开,叫杨华快取笔砚来,并强自挣扎着,教杨华帮忙,要亲写遗嘱。仓促间没有纸,便将包袱内那两本黄皮的大本书,取了一本,就在书的底页上书写。一尘右手臂已抬不动,就用左手抖抖地写。写的是:

我行经鄂北,为贼毒……

一尘神智渐又昏惘,那支笔只是晃,却想不出蒺藜二字怎么写法。只见他字迹倾斜,仅辨形体,他往下写道:

我行经鄂北,为贼毒吉利所害。限尔等三年内复仇。……

一尘忽问道:“壮士,你叫什么名字?低声说,附耳告诉我。”杨华道:“弟子叫杨华,河南永城人。”一尘茫茫地说道:“你叫什么?我听不见。”杨华只得大声说:“弟子名叫杨华。”一尘拈着笔,竟画了些黑圈,咳了一声道:“你叫杨什么?你叫杨化?你扶着我的手写。”杨华忙把着一尘的手,又写道:

谱传三弟子,剑赠杨华。……

实在不能写了,口中念诵,叫杨华捉腕代笔,写道:

杨华乃救我之人,尔辈当以师弟待之;同学剑术,誓报此仇。仇人为四川口音,名晋生、晋才,俱系青年,自称与我有十多年旧怨。我之心事,尔辈皆知,当勉完吾志,匆匆勿忘。此嘱:秋野、鸿图、秋原等,一粟诸师弟均此。一尘绝笔,年月日。

一尘好容易将遗嘱写完,似乎心事已了,双目渐瞑。突又一惊地睁开眼睛,叫杨华捉腕,换纸另写。一尘一字一歇地念道:

我云南一尘道人,在客店为贼人毒器所伤。承同店客人杨君,念在武林一脉,力加施救,毒重无效。又念我为出家人,慨允出资,将我尸体焚化掩埋。我情愿将遗物赠杨,与店家无干。临危书此为凭。……

一尘叫杨华扶着自己的手,亲自署了“一尘道人具”五个字,连同遗嘱一并交给杨华收执。这才掷笔一叹,闭上双眼,意要躺下待绝。杨华忙叫道:“老师,这遗嘱送到什么地方?”一尘睁了睁眼道:“青苔关,三清观。”随又将手边抄本,和那把寒光剑,指了一指道:“这把剑给你。这本剑谱,你务必交给他们。他们三个人都是用剑。你跟大师兄学,他远在云南,不久必来。跟二师兄学更好,他也是俗家人。你跟他们三人,共同看谱。那两本书,黄皮的,是我手抄的《黄庭经》和《易筋经》,就专先传给大弟子,做个遗念。”一尘又道:“你,这把寒光剑非同小可,削铁如泥,你要好好用它。不要教人夺了去,不要教行家打眼,好好地保藏着。你现在算是我末一个弟子了,休要忘了我的话。……你从前的师父是谁?”杨华道:“弟子从前的业师,是商丘懒和尚毛金钟。弟子现在是铁莲子柳老英雄门下。……”

那一尘道人目注杨华,盯了一晌,道:“你是谁的徒弟?你是铁莲子柳兆鸿的徒弟么?”杨华道:“正是!”一尘忽然呻吟道:“噫!你是柳兆鸿的徒弟?寒光剑给你,呵呵,这这这可真是天意了!”面色一变,咽喉一响,将嘴一张,痰和血都涌上来。呜呼:

崆鹤衔箭,徒兴铩羽之悲;

白龙鱼服,竟死细人之手!

“咕登”的一声,尸体倒在床上,浑身筋肉一阵抽搐。杨华急上前扶救,但见一尘两腿蹬了蹬,呼吸顿绝。双睛突出,从眼耳口鼻沁沁地溢出血来。其时,晓风习习,太白焰焰,群鸡一声声乱啼,已是五更将破晓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