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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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毒发药误英雄遗恨 扶伤救死壮士徒劳(3)

原来,那群贼败逃之后,也忙着救护那个被一尘踢坏的少年,一时没有赶来。但群贼寻仇之心不死,恐一尘万一得救,不但报不了仇,还有绝大的后患。群贼一狠心,留一个人背走那个受伤的人,其余三贼二次追寻到店中。果不出一尘所料,群贼竟奔西跨院六号房,却扑了个空。一尘回店时早已料到,已潜藏到十七号房间去了。贼人疑心一尘没有回店,竟往别处寻了一圈。那女贼颇饶智计,问那探店的贼:“可曾到邻号房间探看过没有?”那个叫晋生的说:“没有。”被女贼恶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废物!”教那使棍的青年贼人,结伴再去探看,先探看五号房,杨华的行李尚在,人却不见。又到六号房窥看,一尘的一个大包袱和被褥也都没动。群贼疑惑起来,旋在店中潜踪细搜,竟寻到南耳房拐角处,瞥见十七号房微露灯光。一尘伤重疏忽,杨华去后,忘记了熄灭灯亮,竟被男贼发现形踪。那男贼使倒卷帘式,才攀窗内窥时,又被一尘听出。一尘道人命在垂危,余威犹在,杨华的弹囊恰在床边,一尘怒吼了一声,爪裂弹囊,抓一把胶泥麻纸弹丸,劈窗打去,贼人应声落地。贼人忍痛手发暗器,当不得一尘神勇,刷刷刷,连把弹丸打出,奋身要挣下床来,与贼拼命。就在这时,厨师一声惊叫,水壶出手,全院哗然乱嚷,把巡风贼人惊走。一尘道人神昏气冲,右手抓床框,左手不住地把弹丸捞一把,打一把。十七号房的门楣窗纸,被打得稀烂。那青年贼人猜想一尘道人不能追出,必已毒入膏肓;又见全店惊动,杨华的连珠弹过于厉害,遂不敢怎样,飞身窜房逃去。

玉幡杆杨华当下扶住一尘的庞大身躯,一尘早已气闭过去。那只负了伤的右手臂青筋暴露,手指头深深抓入床框内,牢不可拔。杨华独力难支,忙叫伙计快来。店中人挤进房内,剔亮残灯,一看这一尘道人,面目紫肿,两个血球似的眸子弩出眼眶之外,牙关紧咬,青色的唇吻边沁沁出血,个个都吓得惊疑万状,失声道:“怎的了,怎的了,是什么急症?”没人敢说是教贼伤着了的。忽然有一个人叫道:“你们瞧,这是什么?”大家齐看时,迎门屋墙上,明晃晃插着一支镖。原是贼人打的,没打着一尘,钉在墙上了。

掌柜不在店中,人命牵连,不是小事,那个管账先生惊惧失措。那抓药的店伙刘二悄悄告诉管账先生几句话,管账忙转身低问杨华:“客人,可与这位道爷是朋友么?道爷怎么闹成这样?要是看着不好,咱们请个先生来。万一出了意外,也好,也好……”杨华无暇对他深谈,只催店伙赶快弄热汤来,灌救一尘。经众人帮忙,此时已将一尘放在床上。那深入木床的手,已由杨华给拔出来。杨华抹去头上汗,这才把管账先生拉到没人处,低声说道:“这位道爷和我并不认识。他这是重伤,不是病,这里的大夫决治不了。你们这里闹贼,他追贼受了毒药暗器。我呢,不能见危不救。其实我连这道人的名姓也说不清,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都是出门在外的,都是武林一脉罢了。掌柜的,事情你是遭上了。客人是住在你们这店里,贼是在你们这里伤的人。咱们都是外场朋友,你让我们过得去,我们也教你过得去。咱们谁也不愿意吃人命官司。外面都要保密一点,声张出去,都有不便。我们现在是先救人,救不活,也就没法了,那时再想法子了事。现在你们先去吧。有这位刘伙计在这里伺候,足够了。再呆一会儿,看出起落来,我再到柜房找你细谈去。”

管账先生唯唯地答应着,说道:“你老多费心吧,都是出门在外的人,用什么,你老只管吩咐。只要不出事,大家都好。”说到这里,转身向那直着眼发愣的厨师一点手,一同退出去,把别人也邀了出去。那个店伙刘二提着半壶水,走进屋来。

玉幡杆遣走众人,教伙计刘二斟了半杯热水,亲到五号房内,将自己包袱打开,取出一包药来,用水化开了,拿一根竹筷子,把一尘牙关撬开,慢慢灌救下去。半晌,一尘呻吟了一声,喃喃骂道:“奸贼,赶尽杀绝!”杨华忙附耳叫道:“道长醒醒,贼人早打跑了。”一尘忽然苏醒过来,叫道:“你是谁?哦,是你。”霍地爬起来,双手按着床,从唇吻边迸出几个字道:“药呢,药呢?”杨华道:“药买来了,只是差几味。”那一尘道人只听得“药买来”三个字,陡然精神一振,双目寻视道:“快拿来。”杨华忙从床上拿起药包,叫店伙道:“快找药吊子,还有小火炉、炭。”一尘伸出左手,急口的说道:“快给我。”杨华递过药去,一尘慌不迭地教打开药包,自己抖抖地将一味一味的药,用手挑拣着,先拈了一些,往嘴里送。有的多拈一些,有的少拈一些,抓好了便塞入口中,一阵乱嚼乱咽。杨华看出一尘道人先吞硃砂和麝香,口中嚼着,那左手依然掂分量,抓别的药。内有不好咽的药,一尘涩声说:“水,热的;热的没有,凉的……”

杨华忙斟一杯热水,送到一尘唇边;一尘把着杨华手腕,直着脖子,连灌了数口水,连吞了几味药。一尘瞪着眼看定那十几个药包,忽然说:“唔,血竭呢?怎么没有?”杨华道:“血竭药铺没有,一共短三味药呢。”一尘浑身一战道:“什么?短三味?血竭没有,还有什么没有?”直着眼睛看看药包,哎呀一声道:“血竭、三棱、胎骨……”突然双睛一翻道:“荷荷……我命休矣!”庞大的身躯猝然一挺,突向前一栽,“咕登”一声,头脸向下,栽倒在床上,将药包、水碗整个都砸在身子底下,立即人事不醒,又昏厥过去了。把个杨华、店伙都吓了一跳,急上前呼救。一尘那赤露的右肩,从伤口赤肿处微微流出一点黄水。两个人将道人的身体,慢慢仰翻过来。杨华扪了一扪,一尘浑身灼如火炭,那右肩胛肌肉竟似热铁一般,又烫又硬。杨华顿足叹息道:“可怜一世的英雄!……”那个店伙手足无措地说:“这道爷神气不好,我叫先生来吧。”杨华不答,将手去摸一尘的口鼻,好象呼吸欲断。又来摸胸口,胸口跳动渐微。

孤灯惨淡、秋风凄厉,从那弹丸打穿的窗纸破洞,阵阵寒风吹来,吹得灯光闪闪烁烁。阴湿的房屋,空板的木床,仰卧着须眉如戟、毒发气厥的一尘道人,这景象直令人周身起栗。伙计刘二毛发悚然地推门跑了。那玉幡杆杨华侧坐在凳子上,目对着已失知觉的一尘道人,禁不住汗流浃背,心火上腾,却又一阵阵打寒噤,牙齿错响。这时,忽听一尘道人喉咙格的一声。杨华忙起来道:“完了!”伸手来再试呼吸,手还未触着,却听一尘嘘嘘地连吹了几口气,眼皮也似转动。杨华惊喜道:“莫非药力醒开了?”杨华无可为助,便俯下腰,要给一尘按摩胸口。蓦然,一尘道长吁了一声,两眼睁开,却目光瞠视,似醒不醒。杨华道:“道长,好些了?”一尘忽然若有所悟,把脖颈抬了抬,却是力尽筋疲,竟抬不起来。半晌,唇吻微动。杨华忙挨过去,只听一尘道人低低地说道:“壮士……”杨华道:“道长,你此时觉得怎样,可好些么?”一尘摇头,微微道:“我不行了!……壮士,你扶我起来,我有话。想不到我一尘纵横一世,竟有今天这么一个结果!”

杨华将一尘轻轻扶起,盘膝坐着。杨华细看一尘道人的脸色,两颧发红,唇焦吻裂,血红的二目陡发异光,杨华不由惨然。一尘无力的左手抬了几抬,似要抚摸右肩胛伤处,却又抖抖地放下来,放在膝上。他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壮士,累你了。……我一尘,仗着四十年导引之功,自信天再假我十年,当另有成就。何期陡遭魔劫,续命无方。数十年轰轰烈烈,竟这样糊糊涂涂,葬送在几个无名男女手内。我,我实在死难瞑目!……”说着将牙一咬,从眼角滴下热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