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质量巨大的星体，要比找到那些寻常的星星花费的时间更长。
光线从那些大质量的星体逃离，都要比离开普通的星球花费更多时间。
他花了那么久逃亡出来，并不是因为他懦弱或愚笨。
他落入过其他人从未见过的、巨大魔物手中。”
——引力时间延迟效应
南京西路的地铁站候车大厅，地面反射着冷白色的灯光。
虽然是周末，但是这样寥落无人的情况，并不多见。
巽傲站在自动贩货机前，戴着草帽，手指漫不经心地滑过红色的售货按键，在略有些粗糙的那一枚上面停了一下。和身高有点违逆，他手指细而长，指甲只略微弯了一下，那枚纸片就被剔了出来。那是一枚圆形的薄牛皮纸卡片，上面贴着一张绿色长发的动漫人物头像。
背面是个电话号码。
电车到站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巽傲回过身，顺手把那纸片塞到口袋里。他五官精致，右耳一枚规格方正中心嵌钻的邬焜金耳钉状ZANNI，颜色是【联合体】魔术师的标志。这类耳钉在学院区这边十分常见，如果是银白色或者红色嵌珠宝的耳钉，则要看花纹来判定魔术师的身份了。
他眼眶轮廓像欧洲人那样深而清晰，皮肤颜色却晒得很深，看起来反而像是泰国人了。他穿着松垮的背带裤，背着有点脏的画板，个子和同年龄男孩比起来，矮了些，人也过于精瘦。但是这不妨碍他进入地铁时，那些谈笑打闹的女生都安静下来，盯着他。
巽傲按照纸片上的号码，拨通了那个电话。他用的公共电话是老式的拨号盘，一圈一圈，咔嗒咔嗒，对方接通又挂断了。他等了几分钟，其间有一个推婴儿车的中年妇女和一个有点残疾的老年男子在他身后的公用长椅上坐下。他侧着身用余光看着他们，而后手机跳闪了两下，响起。
巽傲按下接听键。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声音很尖，听起来和祝明七一样有些刻薄，却不聪明：“在静安寺下车，换七号线，坐到顾村公园。下了车，把手机丢掉。”
语气明明是强硬的，说话时候却不知道是机器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声音带了点神经质的颤抖。巽傲皱了一下眉：“没有手机我拿什么联系你们？”
“我们会联系你。”
“我手机……”
“你的手机重要，还是你妈妈的命重要？”
巽傲顿了一下：“我们在哪里碰头来着？顾村公园几号口？”
对方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
巽傲盯着手机屏幕，摇头：“浑蛋。”
从地铁口出来，阳光异常地晃眼。
右手边的楼盘还没开售，灰突突的玻璃上贴着3月的《瑞丽》杂志的海报，粉色的纸张已经被晒得苍白褪色，发绿的劣质玻璃门折射着刺眼的日光。
巽傲靠在卡西法岛随身玩偶维修的摊子旁边，等。
他玩着手里的小圆纸片，看起来漫不经心无所事事。摆摊子的大叔瞅了他几眼，道：“修随身玩偶吗？”
随身玩偶是名叫玖我的魔术师创造的，用于魔法网络沟通的一个辅助工具，功能类似防火墙，魔术师通过玩偶来和此间主沟通，获取法咒。随身玩偶是受礼时通过符咒刻印在魔术师身上的，但是可以通过手机连接魔法网络进行维护、备份和更新，但在日本受礼的一些魔术师中，也有人比较特别，用的是无法更新的旧版本玩偶，比如祝明七的玩偶忒提丝，名字取自希腊女神，性格也和祝明七一样高冷别扭。
问了两遍巽傲才听见，他回头：“不。”
他声音清越，没有丝毫恶意，容颜细致如同混血儿，通常这都会给他带来很多便利，但是不知怎么，他今天从一出门就不是很顺利。修玩偶的大叔不是很开心，闷着头道：“不的话能不能稍微站远点？挡到我生意了。”
巽傲错开身，站到一旁。
对面的公交车站，一半沉在深蓝色的湖水下面，鱼群从车椅上方游过。车站上半露在水面之上，常青藤覆盖半边破碎的防雨篷。不远处破旧窗口的小便利店，摆放着金鱼糖果、旧CD、汽水瓶、羽翼骨上的装饰铜钉还有飞行用的雨衣。
有个人类的女孩子站在便利店旁边，黑色的齐耳的短发，戴着白色的耳机，巽傲旋转了耳钉，看见她头上白色的半透明卡通兔子。在她的视野里，湖水和鱼群都是不存在的，车站建在路边，身后是大片的荒草，那家便利店看起来也只是卖茶叶蛋和香烟的普通小店，这边修玩偶的大叔的摊子，也只是普通的手机贴膜摊子而已。
然而十几岁的人类，有时候还是能察觉到什么，她摘下一枚耳机抬起头，刚好和巽傲的视线交接。
CD机放着的是Freetempo的歌。
“我手机给您，一会儿我要见个朋友，您帮我把玩偶更新一下，回来我给您钱，可以么？”
大叔狐疑地看着他：“一会儿是多久？我中午还要出去买饭。”
“不急，我晚上来拿也可以。明天您不也在这儿么？”
大叔看着巽傲的脸，心中虽然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偷了别人的手机在这里藏赃，但看他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是做这个行当的样子。
心里想着，手上却把其他的活放一边，戴上特制的手套，扭开巽傲的手机。黑色的豹子从巽傲左手边落地，低吼一声，轻轻蹭了蹭他的膝盖。
大叔撇了撇嘴：“还不错嘛。什么名字？”
“因我。”
“哦。”大叔戴上眼镜拿出半透明电子线路板样子的工具来，心想如果先升级好了就可以让他速度结账走人了吧。
巽傲等的那人，来得比大叔预期的要早。穿了件黑色漆皮的夹克衫，脸上戴着一次性的医疗口罩，头戴棒球帽。他没有翅膀，只拉着一根黑色的牵引绳，从天空上风筝一样滑行下来。
落地后，他松开手，那根绳子被天空收回了。
他单手拿着手机，给巽傲看他和巽傲的对话记录，巽傲则给他看那张小纸片。
证明身份后那人对巽傲点了点头，开始沿着马路向北走。
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开口。
巽傲跟在他后面，回头和那等车的少女对视一眼。她歪着头看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双眼睛睁得异常地大。
巽傲望着他身后长长的公路，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这边画水彩的时光。那时候悬空的房屋还没有这么多，街道热闹，入夜左右两边的商铺酒店门里门外都是方桌和喝酒的男女老少。远山的红枫和樱花在同一季节达到盛壮的繁华，温软的花叶像海又像是云雾，在半空中浮动。
巽傲有些怀念小时候。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小时候，身体里脊柱的内芯总是会微微刺痛。有些记忆清晰而又模糊，总是给人一种虚假不实的感觉。
越向北走，稀薄的繁华迅速零落下去。宽阔的场地上四处散落着拆迁了一半的老房子的断壁残垣，有许多门面简单粗陋的小店开在一旁。那人走路时，微微驼背。虽然时不时地踢几个易拉罐，跳上花坛边沿走两步又跳下来，巽傲还是看出这只是他心情不错的标志，这个人已经不年轻了，大概二十七八岁，也许三十多了也不一定。
男人很高。看走路的姿势和他之前给巽傲看手机的动作，可以推断他是用右手的，腰也许是受过伤也许是肌肉劳损，有点僵硬的样子。右手的口袋里有刀，他插着口袋来回摸着那把刀，显示他内心其实很焦虑。他焦虑什么？巽傲不得而知。但是对于体重54公斤、身高167的巽傲来说，和这个人面对面冲突的话，胜率不高。
当然，前提是在这里，大街上，光天化日下。如果再拐过几条巷子，人再少些，光再被遮挡些，就不好说了。
不过巽傲并不确定对方只是一个人。
走了快一站地的距离，那人停下来。
巽傲慢了几步停下来，看着他。
那人扬着下巴，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把手拿出来。”
巽傲愣了一下，然后把手从口袋里抽出，一面看着对方，一面举过头顶。
那人插着口袋，走了两步，在巽傲身上拍拍摸摸，确定没有让他担心的刀具、魔导具和录音设备之类后，停下来。他说话声音有点尖哑，但说话时没有不自然的停顿，可以推断不是近期感冒，而是长期咽炎，可能是因为吸烟，或者是声带手术，伤到了喉返神经？巽傲之前在他身上并没有闻到很明显的烟的味道。
“你很特别。在你之前我还找到了十三个人。你是敢来和我见面的第一个人。”
巽傲静了一下：“也许他们都不住在这个区，或者没钱买火车票吧。”
“没钱？”那人低头，似乎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很轻，“他们都比你我有钱，而且十三个人里面有四个人目前就在上海，一个个却都胆小得要死，孬种。”
巽傲记下这个数字：“那另外九个呢？”
“老头、老太太、幼儿园小孩，还有在国外的……但可以确定是真的，至少有五人。”
“他们都可以突破ZANNI，看见魔术师的情绪骨骼和法术骨骼？”
“是。”
“你没叫他们来。”
“叫了有什么用，有些人来了也帮不上忙。”
“是么，你觉得我能帮得上忙？”
“周巽傲。我上过你的那个网络岛。XSA，【天机勿药·不周山】。你是个天才吧。”
巽傲在他提到“天才”这个词的时候，微微抬了抬眉毛。以巽傲认识的那几个人来判断，喜欢用这个词的人都不太靠谱。戏剧化人格，妄想型分裂患者。他不希望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等到的却是这样的人。
但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所以我帮你的忙，价钱是多少呢？”
“事情办成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那是什么事呢？”
巽傲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习惯性地抠着背带扣。但是看人的角度有点变了。S0之前打听过巽傲在学校里的表现，知道他中规中矩，虽然人有些怪癖，却并不孤傲离群。所以这时候看见巽傲的那个眼神，猛然从脊背蹿上了一行凉气。
那样凶的眼神，还从没有在一个小鬼身上见过呢。
S0盯着巽傲，然后取下了身后的双肩包。他盯着巽傲，拉开那双肩包的拉链。他盯着巽傲，把双肩包里的东西向外倾倒。那是一件发青的、有点类似皮革的、软塌塌的东西，但也是沉重的，有形的。他用手翻了它一下，让有脸的那一面朝上。于是巽傲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是个一两岁的孩子的尸体，肚子上有个切口，肚子里没有内脏，里面却是黑色的一包包粉末状的东西。在孩子的头上，有一枚尖尖的角一样的东西。
“我们要卖独角兽。你考虑一下么？”
S0戴着口罩，只有那双眼睛弯起来，露出了一个女人一样的笑容。
***
周日到老王家补课。早上起来的时候下着雨，苏晓白的心情立刻不好了。
老王不是苏晓白他们学校的老师，而是个搞IT的宅男，但也是苏晓白妈妈朋友的儿子，物理和数学相当好的。按苏晓白老妈的话说：“人家给你补课是你的运气好，别不知足了。你王靓哥哥可是加州理工学院毕业的。”她说这话时两眼放光，恨不得老王是她亲生的。
苏晓白心中不以为然：“妈妈你知道王靓哥哥收集了多少女仆装么，你知道他平时给我们讲课的时候最喜欢讲黄笑话么，你知道他电脑里有多少嗯嗯啊啊的动作片么。”不过尽管看不起老王没出息的样子和乱糟糟的生活习惯，苏晓白对老王这个人并不厌烦。
老王和很多魔术师一样，毕业后进入普通的公司，和人类一起工作。因为他们魔术师的身份，所以通常可以取得很高的成就。不过各行各业里的魔术师多了，彼此之间竞争也蛮激烈，比如巽傲的爸爸之前是做房地产的，他们在建房子的时候会考虑如何留出一部分建筑结构给魔术师降落用，那些材料可以用很便宜轻薄的东西替代，后期再用魔法加固。只是巽傲的爸爸运气不太好，被同行坑了，有人利用法术往他爸爸的账号上转了一大笔钱，随后举报他爸爸贪污，于是巽傲的爸爸周云就被抓了起来。
说起来好笑。关他爸爸的监狱里有一半的人都是魔术师。
***
闹钟响了两次被祝明七关掉。他扶着头坐了一会儿，回忆刚刚那个梦。他又梦见小时候的事。但已经没有害怕或伤感，只觉得阴暗困惑。
虽然妹妹死去时候的表情仍然让他感到害怕和伤痛。但是心里的仇恨却没有那么深了。像是有看不见的刷子擦着他的心脏，把那份感情渐渐擦除。
洗脸，刷牙，换过衬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你会找到他们的。”他轻声说。
今天要补课。吃过面包片儿，把笔袋和练习卷塞到背包里他就出门了。沿着北大楼的空管线路一直飞，说是飞其实也就是跳跃了，有大楼的话，他都是从上面走的，说实话，祝明七不怎么喜欢飞行，太累了，而且他是半个心因设限者，很容易摔下来。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冒险，和平时谨慎的性格相反。东方明珠塔，双子楼，展览馆，喜来登的酒店大楼。有鸽子扑啦啦地飞过，他戴着一顶雨伞样子的礼帽，这是类似学生证一样的魔术师通行证，有了它就可以在白天飞行，而不被斩翼符咒砍断翅膀，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还可以制造法术结界什么的……不过使用次数有限，每次充值都贵得要命。此间主的制度严格，斩翼这件事只是其冰山一角。魔术师的法律那才叫恶心……不过，也避免了混乱。
强权什么的，是双刃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