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祝明七云淡风轻地威胁。
“我吃饱了。”巽傲站起来。
“我终于有机会了吗？”苏晓白嘴里塞着肉，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如果你和巽傲解除同盟关系的话，七爷让我做你的同盟好吗？”
“滚。”
“成了同盟的话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你们家了吧？哇……”
“谢谢你啊，上次你到我家吃个饭，Kassandra就写了一封长信给我妈，谈人生谈理想谈性取向，最后里面夹了张卡西法万账结的魔术卡[4]。你放过我吧，我还想多消停几天。”
“我不会让Kassandra知道的！我……我就说我去巽傲家了！你看书自习，我在外面用电脑就行。”
“谢谢！你到我家就通宵打游戏，我没被Kassandra弄死也被你吵死了。”
“我可以戴耳机！”
“滚！”
他眉头紧锁捂住胸：“小猪，你不要这么绝情，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数到三。”
“七爷！”
“可惜了我不是女的。”
“你在我心里顶十个女的。”
祝明七扼住他的脖子，他发出活泼可爱的叫声。
“我去本部了。”巽傲合上手机的新闻页，把虚拟屏幕像是报纸一样揉成一团，抬起食指弹飞了它，棱柱状的手机被插回帆布袋侧面的笔袋里，“下晚自习过来找你。”
“好啊。”祝明七并不看他，继续单手弄死苏晓白，“我的礼帽坏了，方便的话帮我带一个吧，雨伞那种？”
巽傲没有说话，推开了玻璃门。
***
上课铃打过，祝明七把空饭盒、手机、门禁卡……塞回书包。他拉了拉衣领，心中莫名烦躁。
他在那小男孩家的收音机机盒上看到了，那个符号。
圆圈，里面是倒着的“K”，代表karkadann。只有小孩是【独角兽】的家庭，才会有这样的符号标记。
所以那个小孩，也是【此间主】的候选人吗？可是如果是独角兽的话，那个孩子头上的角呢？被头发挡住了么？他也应该是有ZANNI作为防御的。所有的魔术师都有ZANNI作为防御，它通常是耳钉，也有人是戒指，ZANNI保护魔术师的内心不被其他人看到，不戴着ZANNI的魔术师，就像光屁股的小孩子一样，能够被人一眼看穿情绪骨骼和法术骨骼，以及行动轨迹的模式，对方可以轻易地攻击你内心的弱点，甚至杀掉你。而戴着ZANNI不好的一点是，魔术师也会被斩翼符咒所限制，没有办法自由地飞行，或者在人类面前显示自己的法术，甚至无法释放法术。
戴着ZANNI的魔术师，头顶都会悬浮出一顶小小礼帽的3D卡通虚拟影像。当然，只有魔术师才看得见。而人类的话，在魔术师眼里，则是头上悬浮着小小的白色兔子。人类的内心也被官方保护着，但仍然有魔术师可以突破这层保护，看到人类的内心，并利用这一点，进行攻击。也有妖魔怪物会做同样的事情，比如叫作【雅焱】的鸟，外表像是乌鸦一样，专门跟踪独自行夜路的小孩，偷吃对方的内脏，但是不让被害者察觉，等到孩子到家的时候，身体基本上只剩下空囊了。
人类的保护通常被称为【圱禁】。集群宗教似乎已经找到了突破圱禁的方法。
有些人，总是以为他们要的是他们所想要的。商店里买的衣服，超市里买的瓜果，清贫或奢靡的人生，一瞬间想救或想杀的人。不。你想要的只是魔术师希望你要的，你拿的只是魔术师希望你拿的。一切欲望都被赋予形态、明码标价，随后人才能被明确归类。左或者右，高或者低，你选择什么，成为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每一个格子里同一类人的数目达标就好。这样每一块构成大厦的基石都是稳定的。坏人多了就杀几个，好人多了就多放几个恶魔出来。这样人类社会才整洁有序，这样世界的结构才清晰优美，像是盆栽，像是龙猫，可以被驯养，可以被繁衍，可爱可控。而欲望本身，原本只是你或他身体里一撮神经元、几滴荷尔蒙的短暂相拥，并无差别。
但是，如果说集群宗教不但可以突破圱禁，连ZANNI也可以破坏的话，那么，就有点可怕了。
放学的钟声敲过三次，祝明七从校门口等到了巽傲和拿着炸鸡块大吃特吃的苏晓白。通往魔术师居住城的九号航空轨离这里还有两条街，回家要飞行或者坐二号线地铁转过去。三个人跟着人群慢慢走，八卦白天班上的八卦事。路过零食店苏晓白又买板栗，路过Subway他又买火腿三明治，然后又扑向麻辣烫。
祝明七对着巽傲说：“你觉不觉得白少每次走过地铁口的时候，那些小餐馆阿姨的眼睛都亮了，脸庞也红润了，连颠大勺的西克族[5]大爷的八只胳膊都更加孔武有力了？”
“不能怪我！我们家那四个厨师做的饭根本没办法吃！”苏晓白噘着嘴，眉毛扭成一个蝴蝶结，对其他二人怒气冲冲地伸出兰花指。
“妈蛋还四个！”
“那是我爷爷给我爸我妈准备的，他俩要考博士了没人管的话根本想不起来吃饭，我就是一蹭饭的，他们炒菜根本不过问我的，每次我说我要吃炒面，那法国佬就一抬下巴‘salop[6]’，压根看不起我！”
祝明七叹了口气：“你现在闭嘴我就不弄死你。”
苏晓白开开心心地在那儿一边蹦一边拿手指头戳他：“快说快说你想和我做朋友！”
他一抬兰花指甩了祝明七一脸酱油沫子。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掠过那些站在扶梯上眼神冰冷西装笔挺的年轻白领，他们大声说话，臭屁活泼乳臭未干，和平常高中男孩没什么差别，但他们身上银灰色带兜帽的校服和后背那红色的菱形标记，还是让经过他们的人群自动散开，像是躲避什么有毒的怪物。三高的学生啊。就是总会抬出死人的那个学校啊。总是有学生打架斗殴死掉的三流学校啊。之前那块地是乱坟岗来着咯？升学率差到爆，又穷又没本事的家长才会把小孩送到那里去啊。农民工的小孩才会去那里哦。为什么还不垮掉呢？叽叽叽叽。喳喳喳喳。然后在看见他们讨论的小孩的时候，又忽然安静了。
虽然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但是还是会畏惧自己所不了解的事物。
三个人却早已习惯。他们一步两级或三级地跳到站台边上，嘻嘻哈哈，气喘吁吁。这个时候的祝明七，还不是那个嘴角刻薄，总穿着剪裁得体的银灰色衣服，不苟言笑的男人。他身上还有孩子气的一面。此时的巽傲也会谈论很多白天在网上闲逛来的趣闻，他笑声明亮，牙齿洁白，带着与生俱来的感染力，每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被他所吸引。他们三个人中最安静不惹眼的人，反而是苏晓白。
但无论是怎样的笑容和声音，在Kassandra她们看来，祝明七他们也还是低等、幼稚、糟糕。
她眼神看过来的一瞬间，祝明七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们”，指的是祝明七和巽傲。苏晓白自然不在这之列。在Kassandra看来，苏晓白不过是觉得祝明七和巽傲很好玩罢了：“因为和你们这样的小丑待在一起，让他不会感到无聊，也更有优越感吧。”
她微笑着用法语说。她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挤上了地铁，祝明七、苏晓白、周巽傲、她、林野惠、Diana，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女孩。Kassandra看着苏晓白，微笑着问他周末要不要到她家去，他们学习小组的几个人最近在一起研究法罡魔变物理题。苏晓白插着耳机。她问第三遍的时候，他摘下耳机：“不啊我没时间。”
他表情纯洁无瑕，对Kassandra一笑，Kassandra也一笑，同样干净洁白，跟新扯出来的纸巾一样。然后Kassandra平平淡淡地说了上面那句话：“因为和你们这样的小丑待在一起，让他不会感到无聊，也更有优越感吧。”
她是对着祝明七的眼说的。她杏眼笑旋，祖母绿的眸子里像是藏有深潭水藻。
苏晓白看了看祝明七又看了看她，像是没有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他皱眉，用左手微微挠了挠太阳穴：“她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祝明七笑了，就是每次打牌到最后，他有点乘人之危的那个笑法。他左眉上扬，耸肩：“说的又不是人话，谁能听得懂啊。”
Kassandra后面那个叫Diana的胖妹跳起来指着祝明七：“你说谁说的不是人话呢ass hole？！”
苏晓白眉毛一挑：“凶什么凶，又没有胸……”
“你！！”
眼看着胖妹要扑上来，车却到站了。Kassandra竟然依旧带着笑。祝明七拎着苏晓白的领子，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把他拉下车换10号线，一路上的人都撇头看着苏晓白和那胖妹张牙舞爪地隔着车门比画。
“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我分分钟抽她！”
“歇了吧。也不看自己身板，那胖丫穷凶极恶的，扑倒后分分钟毁你清白。”
“咱学校还真是净出些怪人啊。”苏晓白感慨，“我成绩这么差怎么还想要我到他们组呢？”
“对啊你怎么不去他们组呢。他们可都是支配体呢。”
“我也是支配体啊，我可没像他们那样。”
“是啊，你才是全校最大的奇葩。”
“可她看上我什么了？”苏晓白皱眉，正了正衣领，“仗着她老爸和我爸在一个镜界线[7]，有事儿没事儿往我家钻，她看上我哪点啊？哦，就因为小时候一起学过提琴，就想要我那把黑弦的低音提琴，希望我能送给她？啊呸。”
“……她想要的是你吧？长得帅又有钱，又会拉琴，身世显赫的支配体，多难得。”
苏晓白捂着脸：“虽然我努力自甘堕落了，但这张脸我真的下不去手。怎么办？太帅也是一种悲哀，唉——”
祝明七一脚踹在他膝盖下方五厘米处，他应声而倒，顺势进入巽傲的怀抱，临死之前还抛了一个媚眼。
***
他们都没看见的是，在地铁车门关上后，在轰隆隆的车轮声响起之前，那个胖妹脸上的表情已经回归平静。
Kassandra道：“盯准了没有，他的心率是多少？”
“200～230次/分，对于魔术师来讲也过快了。”
“那女生呢？”
“低于100。”
“情绪骨骼能看到吗？”
“还差一些。”
“明天同一个地方，再试一次。”
“是。”胖妹低声回答。
“你觉得，偷东西的是哪一个呢？”
一直没说话的林野惠抬头。她是个齐刘海黑长直，有着狐狸一样凤眼的女孩。冷白的皮肤上，靠近左眼下方有一颗痣。她看上去比Kassandra漂亮得多，但是那是种隐藏在死角的美，有点让人心生寒意。
“不知道呢。总要试一下才好说。”
“怎么试？”
林野惠笑，她笑容很浅，几乎难以察觉。她美丽的面容倒映在玻璃上，手伸出，对着虚空做了一个推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