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作James的少年，在空中逆着之前的方向，再次画了“φ”的符号。那白色蝙蝠抱紧翅膀，倒退着走到他面前，化为烟雾消失在他手心。在它倒退的时候，人们才看见，它并不是什么蝙蝠，而是一个穿着白色纱衣的女人，瘦得几乎皮包骨，却依旧非常美貌，那是种妖精一样蛊惑人心的美。她的翅膀和蝙蝠一样，但是雪白的，上面和白色纱衣一样，缀着闪亮的碎片。她睫毛是雪白色的，和她的头发一样。这样俗气的如同马戏团表演者的扮相，却因为她的脸生出一种令人惊颤的美丽。她看起来年纪很小，十四或十五岁？但有种超越了年龄的东西，让人知道，她并非人类。
“那是什么东西？”阿尔法愕然。
“麦克斯韦妖啊。”祝明七垂着眼，“一个温度均匀的充满空气的容器里的分子，他们的运动速度是不均匀的，然而任意选取的任何大量分子的平均速度几乎是完全均匀的。如果假定把这样一个容器分为两部分，A和B，在分界上有一个小孔，再设想一个能见到单个分子的妖精，它打开或关闭那个小孔，使得只有快分子从A跑向B，而慢分子从B跑向A。这样，它就在不消耗功的情况下，B的温度提高，A的温度降低，而与热力学第二定律发生了矛盾。这是耗散模型的雏形。”
“Φ呢？”
“他喜欢陀螺。”
“所以这就是你的能力了？”阿尔法哈哈大笑，带着某种讥嘲，“召唤死去的物理学家？并将他们的能力魔法化？”
“有什么不好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
“正常都会召唤魔神、天使或者宗教神话里的神明吧……你还真是个书呆子还耗散模型啊哈哈哈哈哈哈……而且物理学什么的不是早被魔法罡变物理替代了吗，都是过时的东西，谁会去专门研究这些，你真是古怪。”
“闭嘴！”
阿尔法还是闭上了嘴，却不是因为祝明七的话，而是因为同一时间，祝明七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形。
男人表情平静、淡泊，却在画完圆的瞬间，迅速向后退了几米。那圆形停留在空气中，看上去像是一个燃烧着的火焰圈儿。
从火焰圈儿中缓慢地出现了一颗丑陋的头。它布满了金色白色的鳞片，因为满是黏液而光亮湿润。巨大的没有眼睑的圆形眼睛。而后是一整面墙壁一样的身体。其实如果是正常尺寸，并没有人会觉得它可怕。因为它只是一条红色的绣球金鱼。
巨大的金鱼悬停在空气中，仿佛四周的一切忽然静止了。
“Forneus，所罗门王七十二柱魔神中的第三十位，召唤者可以利用它，化敌为友。”
阿尔法说完，那只金鱼缓缓地游到了十六岁的麦克斯韦面前。少年的眼睛，不易为人察觉地，微微睁开。他抬起手，还没等祝明七制止，他的食指和中指触碰了金鱼的头。
十六岁的麦克斯韦像是看见一朵花开，又像是直视了日食的光，他眼中释放惊奇的光芒，而后整个身体，如同金色的气泡一样，“啪”的一声消失了。
一瞬间，祝明七身边的一切都变了。他发现自己悬浮在深海之中，沉没的公寓楼、汽车、大桥残骸……从远而近，而在他身前不远处，那只巨大的金鱼看着他。
他身体之中，有看不见的黑色潮汐，咆哮翻涌。下一秒，他又回到小时候那个家里面。
2179年，挂着亚麻窗帘的房间，外面是大片的向日葵花田。一个女人匆匆地走进房间把被子丢在他床上，拉上窗帘警告他：“不要靠近窗帘，知道吗？”
他抬起头，认出她是母亲的妹妹，被叫作“十二”的阿姨。他住在老家那座蓝色木塔的顶楼，外面是中式建筑，内部却是欧式装潢。每一层的窗边都摆着一张木牌，上面是五大家族各个男性成员的名字。
祝明七从楼上下来。他记得这时候他有三个住所。都是妈妈安排的。一间在老家祠堂这边，一间在向阳街巷，一楼的商铺。大家都是这样，有很多住的地方，爸爸妈妈从来不和他住在一起，只是偶尔相聚，吃饭而已。商铺那个家，他住在玻璃门后面，房子很大，他单独住，有时候房门都不锁，却也没有小偷过去。另一个在闹街，两个房间，和表哥合租。他住的是较大的那一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浅色木质五斗橱。床后面隐藏了一扇暗门，可以直接通向表哥的房间，也是设计用来逃生用的。
祝明七看见了那三个铁皮小屋。有三个小孩在屋外，但天上已经开始下雨了。“不能在下雨天的傍晚时间出现在外面，因为会碰到‘食客’。”祝明七脑海中不知道为何闪过这句话来。
食客。看起来像是人类，却绝对不是人类。眼睛是白色的，会一直盯着人，让你无法行动。那种东西可以操控小孩的思维，让他们淹死。“浣熊”公司的机器人。
几乎是本能地，祝明七抓着三个小孩躲进小屋，关好屋门，却有一个孩子跑出去，靠着墙边撒尿。祝明七一面皱眉一面把他抓回来，却看见那铁皮小屋里有一摊水迹，里面有一个泡烂了，死了很久的幼儿尸体，头已经消失了。祝明七战战兢兢，拉着三个小孩，这时一群戴着黑色圆顶礼帽的人出现。他们的白色没有瞳孔的眼睛瞪着祝明七。那一瞬间，祝明七想起了自己的宿敌。
“浣熊”公司。2179年。水源污染。肺部肿瘤传染病。“食客”机器人。
“祝明七！”阿尔法发出尖厉的叫喊。
他醒悟过来，睁开双眼。刹那间海洋与鱼群都不见，所有幻象变成无数小鱼，游散消失。眼前有一块巨大的黑影，祝明七抬起头，看见那条鱼。它已经变成钢铁一样的颜色，灰黑的嘴唇，灰白的眼睛，森森密布，满是血锈的牙齿，如同捕兽夹一样悬在祝明七的头上。随时都可将他的头颅咬碎吞噬。
“原来是可以引导人想起最黑暗的记忆，击碎情绪骨骼么？”
他一面说，一面在空气中飞速地写下一道公式。在那鱼合拢牙齿的时候，金色的光芒弹射出来，将鱼头炸裂了。
祝明七冲了过去，而后单手接住了那个男人刺过来的匕首。他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掰他的拇指。他盯着那个比他爸爸大不了几岁的男人，眼神冷酷凶狠：“多谢你。”
男人惨叫一声，匕首落了地。
电子屏幕上，“苏晓白”的眼睛从明亮的绿色渐渐恢复成黑色，眼睛中间那细线一样的瞳孔，也变回了圆形。
鸣笛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之后是长长的寂静，随后，看台响起寥落的掌声。
“第三十七场比赛结束，获胜方，苏晓白。”
四种语言交替播放，看台灯火熄灭，祝明七被人带离擂台。
***
回到后台，之前负责他的三个女生都不在。有个长相清俊的男孩子给了他一杯水，里面加了恢复体能的药剂。
但他其实并不需要恢复体能。
“再有什么事也不要叫我了哟。”牛顿盯着祝明七。刚刚祝明七用公式召唤他出来，击碎了那条鱼。他浅蓝色的眼睛，像是玻璃球，又像是狼或哈士奇。异族。祝明七想：自己的眼睛刚刚也是这个样子吗？
他伸出手，祝明七伸出手。两个人手指碰在一起的时候，那孩子身体像被子弹击碎的玻璃一样迅速崩毁。
玻璃碎在地上，化成流光，游窜消失。
牛顿和麦克斯韦消除召令后离开，祝明七左臂上深蓝色细线描绘的公式也随之淡去。
他并不疲惫，却莫名出了很多汗。他脖子上搭着毛巾，捏着纸杯发呆。
“第一局，试验而已。你对手不弱，能做成这样很不错了。”阿尔法安慰祝明七。
“刚刚发生了什么？”吉田问祝明七，“那个幻象里有你小时候的记忆是吗？”
“是。”
“你看到了什么？”
祝明七捏着纸杯：“我大概知道，该怎么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