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孩陪着祝明七到了更衣室。小圆脸的那个爱说话，问他身后的兔子和熊叫什么名字，一脸天真无邪，说话的声音异常甜美。瓜子脸的那个不爱说话，和祝明七核对身份卡号，交代他的更衣箱和钥匙牌后，就在一旁沉默着，看着小圆脸叽叽喳喳。高鼻梁的混血女孩，说国语并不精准，祝名七问了她几句，才知道她外公是法国人。祝明七用法语和她聊了两句，她惊讶而开心，笑起来像个孩子。
她们问他为什么来参加比赛。祝明七说：“来玩咯。”
“真的假的。”小圆脸蹬着眼睛看他，“那你一定很厉害咯，这个比赛很容易死的，要是没有勋级以上的魔法实力，来这里就是送死而已。”
她最后的几个字，说得精准犀利，就像她盯着祝明七的目光，一下子就切开了他假装久经沙场的假面具。
男孩子的虚荣心，在比他年长的女生眼里，不堪一击。
“那我换个理由。”祝明七在手臂上缠绕防护用的绷带，一面缠绕，一面喷上药水，把写着咒语的那一面露出来，小心地不压到字，“我来参加比赛，是为了救一个女孩。”
小圆脸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祝你好运。”
她们分给他面包和水。他上场前，三个人都有点遗憾而悲伤的表情。
“别死掉了哟，阿尔法和吉田君。”小圆脸歪着头看着他，大大的圆眼睛闪动着平和而冷静的光。
“那我呢？”祝明七微笑着看他。
“你就随便啦。”她笑，而后又不笑了，很认真地，微微皱起眉，“开玩笑的。希望你赢。”
穿过长长的冰冷的石头通道，空气里有千年城堡的发霉味道，风在洞穴之间轻声号叫，它的身体里夹杂了泥土、尸骸、海水、腐烂的水草、铁锈、血、野兽的皮毛还有万千死去的魂灵的寒冷与孤寂。一切未完成的，无法向前的东西，都停留在这里，盘桓叹息，诅咒期待，期待有人步入他们的前尘轨迹，变为死体，成为他们新的伙伴。随着祝明七朝着那扇铁门走进，这叹息悲鸣越来越响，最终变成无数看不见的冰冷手指，将他推了出去。
黑色的帷幕打开，金色的灯光刺眼，祝明七不自觉地用手挡住了额头。他手指冰冷，汗水密布掌纹，双腿不自觉地颤抖着。心跳得快要跃出胸腔，像是和苏晓白那时候偷喝他们家的烈酒一样，喉咙深处又刺又痒，而耳边血涌如火，脸和头部都在燃烧，世界变得清晰，却也光怪陆离。
不要害怕。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祝明七以苏晓白的身份，代表独角兽一方出战。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静静地望着他。那是个眼眸深邃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和之前的鹅蛋脸女孩有些相似。他肩膀很宽，肌肉扎实，眼神却机敏而忧郁。他手里并没有刀，或者其他武器。祝明七看不到他把武器藏在了哪里。
“不要紧张啊小子，我们在这儿呢。”阿尔法说。
“别和我说话。”祝明七说。
他闭上眼，再睁开。颤抖的四肢渐渐寂定下来。他想起妈妈教过他的：“不要移开你的视线。不要后仰，微微低头。”
他盯着对手，然后向左侧伸出自己的胳膊。黑色的线条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开来，一路描绘直到指尖，直线和圆形，像是数学卷子上的几何题。
阿尔法看着这一切，红色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个孩子早就准备好一切了。
在高处看台的巨大防弹玻璃后面，穿着白色西装，吃着薯片的男人放下了架在桌子上的腿：“S0，你看见了吗？”
在他身后穿着同样白色西装，里面的衬衫却更为花哨的枚红色的红发男人，邪气地笑了一下。他有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笑起来非常像蛇，头发两侧剃得很短，但因为五官精准好看，并没有让人觉得不和谐，只是过于凌厉而有威胁感。
“看见了。祝明七的书签，苏晓白？”
吃薯片的长腿男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夹，翻了翻，又丢回去：“他还没死呀。之前你们安排林野惠干掉的那个刘瑾汐，是谁的书签？周巽傲的咯？”
“是的。”
“确定死掉了哦？谁检查的？”
“我。”
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戴着眼镜，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同样穿着白色西装，里面的衬衫是银灰色的，领带是老气正统的酒红色，三个人里，他的着装最为严谨，一丝不苟，让人觉得若是他笑，也一定是精准完美，纤毫不错的面孔。
他没有笑。
S0看着那人，撇嘴：“为什么要杀掉她呢？她也是天才级的人物了，也是你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了吧？王靓。”
“我不喜欢冒险。”
“没劲。”S0嚼着薯片，叹息道，“我多喜欢看周巽傲跑来跑去救他爸妈的样子呀。没有了书签的书写者，不过是个普通的蠢小子嘛，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亲爸亲妈都在现实世界……不过他妈妈身体的确不好哦？你们是利用了这一点，所以给他设定了那么个NPC吗？”虽然是在提问，却不是认真地在等对方回答。S0噘起嘴唇。他头发很长，过肩，笑容像十六七岁的少女：“话说回来，阿娅娅现在怎么样了？”
王靓敲了敲手表，房间墙壁变成了显示屏，屏幕上是一个浑身被绿色海藻、垃圾袋、塑胶手套、黑色油漆……以及各种垃圾团团包裹的小女孩。全身上下只有手和脸是清白干净的，也因为如此，让人感到极大的不适。
“支撑不了多久了，能换的话，尽快换掉了。”
“真没劲啊。这么轻松就赢了。这一次也用集群宗教这个肿瘤把整个小孩的肺部吃掉了呢。郑佩尔一定气死了吧。他们的独角兽根本打不过我们。”
“他们老了。”
“啧啧，你还真是不留情。怎么说，也是鼻祖级的玩家了啊，她。”
“祝明七还没有找到？”王靓冷冰冰地打断S0，“他现在是此间主，留神不要让他翻盘了。”
“那还不容易。杀掉他的书签，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想起自己是谁，也回不到外面的现实世界咯。”
“你确定他没有想起自己是谁？苏晓白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吗？”
“可是这两个人从来没有亲密接触过啊，虽然书签会比较黏主人，但祝明七每次都把他踹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活该……真是倒霉的书签。”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着玻璃外面准备战斗的祝明七，红头发的少年微微歪了歪头：“苏晓白……吗？看起来，却有点奇怪哦。”
***
在祝明七面前的空气中，幻化出白色的蛇形忒提丝。它笼罩在金色光芒中，用冷漠的女人的声音问他：“你所看见的是什么？你所想要宴请的是谁？”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光速方程式。”
“能量不够维持最短存在时间。”
“……那海森堡？”
“能量不够维持最短存在时间。”
“……麦克斯韦总可以了吧？”
“契约达成。请选择使用语言的种类。”
“汉语。”
“请选择镜像类别。”
“人类。”
“启发。”
随着这两个字落地，那道黄色的光倏然变大，从虚空中，走出一个十六岁的欧裔少年来。他有一双漂亮温和的眼睛，宁静安稳。
少年微微转头：“我还在吃早饭……”
他这句带着微微抱怨口气的话没有说完，祝明七的对手动了。
从那中年男人的面前出现黑色的烟雾，烟雾中黑色的独角马幻化成型，而后朝着祝明七奔跃过来。
“James！”祝明七大叫。
少年抬手，独角马的角卡在他食指与中指之间，前蹄高抬，却静止在了半空里。
“‘潮汐涨落成海，动荡毁坏一切。然而在崩毁耗散之中，也有守序的妖精。’”
他在空中画了一个“φ”的符号，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一只白色的蝙蝠一样的东西从天降落，它落在那黑色独角马的身上，黑马瞬间焚化消失。
“‘光亦是电，予人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