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一开始，就握着守护公正的长剑。它分割世界，不偏不倚。”
——婆罗摩笈多定理
天上有很多酒吧。穿水手服的女高中生、西装革履的头发花白的大叔、长着狐狸或者章鱼头的异族、眼妆妖艳的女子，还有身上满是文身的胖子……都在其中。周巽傲坐在角落里检查自己网盘上的资料，面前那杯冰水一动没动。眼前不知何时停留了一个阴影。停的时间久了些，于是他抬起头。是两个女孩。
一个穿着普通的高中生校服裙子，微微有些娇憨，齐刘海。另一个就很难形容了。蓝色的短发，眼影很深，个子高而瘦削，像个少年。
“有人吗？那边没位置了，我们可以在这里挤一下吗？”
齐刘海笑眯眯地问，态度很恭敬。周巽傲姿势没有变：“不可以。”
“你约了人？”
巽傲不再回答。两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也是逃课出来看DTN的吧？待会儿有巡检，我们等巡检过了就走，拜托了？”
巽傲开着笔记本电脑，穿着运动服，看起来和一般学生无异。但巡检是什么，DTN又是什么？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再拒绝。两个女生坐下来。蓝头发的那个一直盯着巽傲。
巽傲被她盯得不耐烦起来，脸上却不动声色：“有事？”
“这样召唤的速度会很慢。”
“……”
蓝头发指了指他电脑里公式的一行：“你想召唤的是1973年去世的汉森，但这条公式在阿娅娅记忆库的D区十层，属于深层，召唤时间会很漫长。阿娅娅的记忆在她更浅而容易唤起的地方，是A区三层，关键词是【胖仓鼠】，阿娅娅喜欢汉森的仓鼠。你用这个召唤，会比用公式快捷得多。”
“……”
“没明白？”
“你是如何知道，我要召唤汉森？”
蓝色头发用一脸“你当我白痴”的表情看着巽傲：“概率网推一下，就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又没有锁闭你的行为模式。我冒犯你了吗？”
巽傲完全不知道她在讲什么，却隐约有种预感。不好的预感。
齐刘海在这个时候推了推蓝头发：“巡检了。”
从酒吧的那一端，走过来三个穿黑制服戴宽檐帽子的年轻人。当中的那个很瘦，苍白，五官不错，但因为太瘦了而很不耐看。另外两个人同样瘦削，但戴了黑色的面罩，面罩上有六个对称的孔洞。三个人一进房间，原本热闹的酒吧就一阵死寂。
并不是夸张或错觉。巽傲真实地感到了一阵冷风贴着他的后背吹过来，就像是有人突然调大了空调的那种感觉。
三个人为首的那个未戴面罩的少年，手臂上蹲着一只乌鸦。原本因为同样是黑色而和那少年的衣服混淆在一起，此时却在一片死寂里唱起歌来。用的声音，是不折不扣的男人声音。
“他死在12月的午后。凶手穿着暗蓝色的衣服。他从未感到内疚，还混在人群中乐悠悠。他养着色彩斑斓的鹦鹉，每天做着无聊的重复劳动。他喜欢在阳光充足的时候，割下年轻女孩的舌头。”
乌鸦唱歌的时候，齐刘海和蓝头发都一动不动，屏住呼吸。房间里有些人在低声交谈，巽傲听见有个很清晰的女人声音在讲：“是高中生巡检，查【力值】松弛的人啊。”
“待会儿就过去了吧？”
“嗯。”
声音清晰，但很低，多少还是谨慎小心，虽然巽傲并不知道，他们在小心些什么。力值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直到那三个人停在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身边。
中年人手里的杯子抖起来。巽傲皱眉：就算是对方在查什么，你这个样子明显有事嘛，不抓你抓谁。
那乌鸦歌声停止。未戴面罩的少年看着中年人，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子。
“干……干什么？”
少年不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扒开了那人左眼的眼皮。
中年人身边的人都后退开来。少年看了他们一眼：“我让你们动了吗？”
只这一句话，人们都不动了。
原有的几声低语，更响了些。少年的目光扫过去，低语戛然而止。
“马上要期末考了你们倒是很悠闲嘛。想要逃跑和校董会说一声嘛。又不是不能给你们假期。”话音到这里为止都是轻柔悦耳的男生声音，而后猛然切换到喑哑可怕的野兽一样的低吼，“但是你们先要滚出阿娅娅的身体才行。”
男孩原本阴柔却还算英俊的脸消失了，在那里只剩下一张巨大的鸟嘴，同样是黑色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巨大的鸟用它的喙戳烂了那个男人的左眼，然后是整颗头。画面凶残，声音像是菜刀剁烂西红柿的“当当当当”。最终那男人轰然倒地的时候，他的肚皮却忽然像水气球一样破开，从里面流出三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孩。
鸟头少年已经恢复回原来的样子。他淡漠而又怜悯地看着在那里咳嗽哆嗦的三个小孩：“十，九，八，七……”
三个孩子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跑出去。他们一面跑，身体渐渐变高、变大，渐渐变成高中生的样子。那黑衣服的少年歪着头，脸没有再变成鸟，却忽然弹出舌头，像是蜥蜴或者青蛙那样。黑色的舌头射穿了三个逃跑者的后背，对应心脏的地方。他是一个接一个射穿的，射穿之后三个人刚刚好被舌头串成一串。他把他们拉到身前，舌头又回到嘴里：“抬走。”
身后两个戴面具的人，拿出巨大的黑色麻袋来，把三个学生的尸体装进去。装进去后，袋子变成了平整的信封，只有明信片大小。
他们又解决了四五个人，最后来到巽傲他们身旁。
齐刘海和蓝头发这时候反而十分淡定了，两个人拿着杯子喝水，脸不红心不跳的。
没面罩的少年在他们这边转了一圈后准备离开了，却又忽然回头，看着那齐刘海的妹子，而后他眯着眼睛笑起来。
一直面无表情的蓝头发姑娘手捏着杯子，骨节渐渐发白。
“哐当。”
巽傲的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一摊。
他站在那里，维持着那个扔杯子的动作，眼睛看着那个没戴面罩的少年。
少年看着他。
“有事吗？”巽傲看他。
少年盯着他，又微微笑，看回那蓝头发和齐刘海的女孩身上。
“走吧。”
他们三个离开了酒吧。直到门关上，房间才又渐渐喧闹起来。
两个女孩长吁了一口气，对视之后又看着巽傲。他转着自动铅笔，三棱的金属笔杆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件锐利的武器。
“多谢你。”蓝头发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过待会儿你出门可能会有麻烦。如果他们找你，你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手机。”
她按了个号码，给他看。
巽傲依旧转着那根笔：“你们也是逃课出来的？”
蓝头发看了一眼齐刘海。齐刘海“嘿嘿”地傻笑起来：“来这里很麻烦的，一不小心就被稀释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了，如果弄丢了自己的【书签】的话。所以违禁的都会被抓，但其实想要帮忙和观摩的人很多啊。他们两个人如果成功破解了谜题的话，阿娅娅就可以活下来，那些疯狂的玩家也会被洗去记忆吧？只可惜周巽傲先生的书签已经被杀了，希望他和祝明七先生都平安无事地从阿娅娅身体里出来啊。”
巽傲手里的笔悬停一秒：“什么？”
蓝头发却盯着巽傲，表情从疑惑变为探究变为震惊再变为尴尬：“……迪拉亚你别说了……他不是逃课出来的学生，他是周巽傲先生本人……”
齐刘海愣了一下，随后也眯起眼睛看巽傲，而后也震惊了。她随后低头在小提包里飞快地翻找什么，最终拿出的是一个像是粉饼盒子一样的东西。她把盒盖打开，从里面翻出一对耳环。她拿出其中一只，又拉过巽傲的手。她简单地说了一个“亚”字，头发却在那个瞬间轻轻向上荡起，棕色卷发和眼眸都变成漆黑，声线也变得低沉如老人，但只有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寻常。那耳环在她说出“亚”字的瞬间变成指环大小。她把它套在了巽傲的无名指上。
这套动作完成得极快，等巽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和那女孩的脸都红了。
“这是保护、护措施……”齐刘海结结巴巴地说，“保护你的自我意识和行为模式不被我们这样的人探查。你可以戴在别的手指上，使用的时候启动D级魔咒就可以……你还记得D级魔咒这个说法吗？也有些人叫它Dolphin？”
蓝头发叹了口气，制止了齐刘海混乱紧张的叙述。她伸出左手向巽傲：“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赫琏，这是迪拉亚。我们都是拓扑学院九一级的学生。你想知道我们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吧？”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们换个地方谈。”
从酒吧后门出去，过一条小巷，就是海。赫琏一面走一面警觉地张望，确定无人跟随后，把周巽傲他们带到了一处绿色的篱笆外。篱笆不算高，但篱笆里面还有各种破破烂烂的垃圾木屑水泥石料，不知道她把他们带过来的用意何在。赫琏在篱笆下面翻出两根电线来，接上，等了几分钟，有只雪白的兔子从篱笆里探头，它看了赫琏一眼，赫琏摘了帽子对它点头：“三位。”
兔子咂了咂嘴，抬头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巽傲身上略一停留。
兔子隐匿到篱笆后面，不一会儿咔嗒一响，地面下陷，出现一条通往下面的台阶，台阶尽头是一扇被绿意环绕的玻璃门，门上挂着碰铃。门里灯光影影绰绰，隐约地看见听见人们在里面喝酒交谈。
三个人走下去，那只兔子不知何时从角落里出来，跳起，开门。
赫琏再次抬帽向它致谢。
进入玻璃门，空气瞬间暖和起来。房间里的气氛其实和外面那家酒吧相差不多，但里面的白种人比例相对更大一些。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意大利面味道。巽傲的肚子在这时配合地发出咕噜声。
三个人在靠里的包厢坐下，两个女孩点餐，巽傲也跟着叫了一份千层面。
“这里不会有外人来。鲁滨逊先生的店是整个阿娅娅私密性最高的店。我们说话也不会有人偷听。”
他们拉上了玻璃门，包间内果然隔音效果很好的样子。
迪拉亚叹了口气：“我们很少认错人的，之前看你的情绪骨骼，以为你和我们一样是学生，没想到竟然是……”
巽傲看着她：“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都是医生。”迪拉亚盯着巽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学校是做神经元修复研究和肿瘤相关疾病研究的。”赫琏解释，“当然也涉及部分人工智能。”
“……你这样说他不会懂了啦。”
“我大概懂了。”
“哈？”
巽傲盯着面前的杯子：“你的意思是，你们医学生。”
“是的。我们通常叫自己aboirila……翻译过来大概是‘旁观的人’‘旅行的局外人’。不过对患者我们都自称【阅读者】，因为这样比较亲切，毕竟要进入对方的身体，不是一件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事情……”
“等一下？进入对方身体？”
“没错啊。我们现在都是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这个小孩因为腹部肿瘤而危在旦夕，她的名字叫作阿娅娅，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救她。你和祝明七先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最优秀的医生了，你们依靠书写者程序，进入了阿娅娅的身体，寻找肿瘤，并杀灭癌细胞。我们因为是低年级，所以不能观摩……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偷偷进来，就像刚刚被抓回去的那些。因为我们真正的身体都在外面，所以刚刚那些人并没有死掉啦，只是学校总会把场面做得很吓人，为了恐吓那些想要进入阿娅娅身体来玩【游戏】的人。为了保护医生不被患者的意识吞掉，能够在杀掉肿瘤后顺利地回到外面的世界，我们通常会把人格和记忆最重要的部分藏起来，利用书签。”
“……等一下，我不太明白了。”
“人体游戏机。”
“啊？”
“是您最开始提出，将人类的内部环境虚拟成一个世界，然后召集全世界的玩家，像玩游戏一样不停地杀死癌细胞，以此攻克了肿瘤。然而这个由您编写的游戏程序，被坏人滥用。他们故意让很多小孩患上了癌症，把他们关在一起，然后将他们出售给沉迷这种游戏的人。他们也对你的游戏进行了改写。死了很多小孩，阿娅娅也是他们囚禁的小孩之一。您和祝明七先生为了对抗这群疯子，进入了阿娅娅的身体，想要消除所有玩家的记忆……”
“周先生的书签被杀掉啦，他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拿游戏用的头盔的照片出来啦，不然他应该完全没有印象吧？”迪拉亚摇晃着赫琏的手臂。
赫琏连忙在背包里翻找，找到一个手机，打开来，给巽傲看里面的一张图。那上面有一个布满“?”形的螺丝，整体弯成“C”形的头盔。
巽傲在看见那张图的瞬间，头朝下砸在了桌子上。玻璃杯碎在他脚边，溅起无数碎片。
***
祝明七比赛的时间，是个下雨的傍晚。
比他先两场的，有一组里有Jack。和他做对手的，是一个身高马大的刚果人，黑，壮，胖。那人的能量转换方法，是符文，问题是，他把所有的符文都文在了身上，所以用起来灵活快捷，Jack开始的时候吃了不少亏。但正如之前阿尔法分析的，Jack并不是普通的魔术师。在比赛还有一分三十秒左右结束的时候，他放了一把火，把那人身上的文身都烧焦了。
“他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应该是有人授意他这么做，利用比赛来赌博，同时又要兼顾观众的情绪。”阿尔法学究地说。
“是个挺无聊的人呢。”
“和你有点像呢。”
“呵。”祝明七冷笑一声，挽起袖管，脸上却斗志昂扬，“我超活泼可爱的好吗。”
阿尔法叹了口气，看向场地正中的比赛告示电子版：“还有十分钟，该你了。”
它的话刚落，便有穿红白双色紧身裙的少女，手举写有祝明七名字——现在是苏晓白的名字了——的纸板，过来邀请他们入场。来了三个女孩，都十分年轻漂亮，大概都是大学生。第一个是瓜子脸，重睑深瞳，眼尾特别长；第二个圆脸，杏眼，笑起来有小涡旋；第三个和前面两个比起来微胖些，鹅蛋脸，也是深邃的眼形，鼻梁高挺，看起来像是混血。三个人个子都很高，还好祝明七最近又长了些，接近180了，不然还真有点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