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她替你留在这儿？”阿尔法疑惑地看着祝明七。
祝明七压低帽子：“她也会走的。我让她帮我做一件事。也许她做到了，我们就能多活一阵。”
“多活？什么意思？”
祝明七翘起嘴角笑笑：“如果我说，这个世界快要挂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
“你觉得我疯了，但是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疯狂了。”
“你为什么选择她呢？你凭什么相信她呢？”阿尔法翕动着三瓣嘴，“她可是杀了你妹妹和你朋友的人！”
“她？”祝明七摘掉手套，丢进垃圾桶，眼光如冰，扫过站在那里盯着他看的林野惠的时候，微微颤动，然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上了岛，祝明七先去了TRISING连锁店。
悬浮建筑上面，有许多广场，木板地面，因为下雨，湿得发亮，在探照光照耀下，人们来来往往，夜间也很热闹，外国人居多，在灯光里看着云海，喝着咖啡。祝明七站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对面浮桥上面那艘汽艇噗噗地飘过云层。
店长是个一身黑衣，戴帽子的高个子男人。沉重的大衣显得整个人很压抑，戴着鸟嘴意大利面具，黑死病医生的面具。
大衣下面，是一副骷髅架子，说话的时候发出“咔哒”的轻颤音。
“所有的【键取】都停售了。”
祝明七问过阿尔法，想要构成他计划里的那台机器，需要名为键取的魔法元件。
“为什么？”
“一袋小爆花米和集群宗教在进行竞赛了，参赛的独角兽把键取都买光了。键取可以构建巨大的机器人，弥补了独角兽们身形弱小的缺点，也成为了集群宗教的怪物庞然对抗的主要力量。他们靠着这个争取到了和集群宗教竞赛的资格呢。”
骷髅拿出一张羊皮纸。奥兹、night、林非、宋琨、长泽幽人、一先、白米版、cis、端崎……这些传说里的魔术师，祝明七之前让忒提丝列的名单里，有一半在上面。“有些人已经死掉了哦。”骷髅道，“被独角兽的小朋友杀掉的。”
“……”
“佩尔小姐说您离开了，看来您改变主意了？”
“佩尔？”
“我们还期待您来呢。”骷髅像绅士一般，花俏而邪祟地对祝明七深施一礼，“您之前在网络上留言，答应过加入我们，成为一袋小爆花米的成员，您还记得吧？您的出席会削弱ASHELY家族的信心，您是希望停止杀戮独角兽的。”
阿尔法和吉田听了这话，狐疑地看着祝明七。他们不记得祝明七什么时候在网上留言要加入独角兽的组织了。倒是林野惠天天泡在网上……等等，难道他让她做的事情是这个？
骷髅维持着弯腰邀请的姿态，只有头微微抬起，牙齿咔嗒咔嗒地打着颤音。
祝明七盯着那些名字，微笑起来：“好啊，我来。”
***
上了高中后祝明七很少骑车。
过去他总骑车到城南的二高打篮球。西德风格的旧教学楼，阴暗的砖肃杀冷峻，深绿色的松柏把棕红色的橡胶操场团团围住。学校里的女生也穿着同样棕红色的裙子。毛呢质地，沉重丰厚，她们留着厚重的黑色刘海，戴着黑色圆框眼镜，遮住白得不正常的脸，满怀敌意的眼睛。
初中的时候他还比现在还要消瘦单薄，十三岁却已经一米七，衣服清一色的白衬衫，打球的时候手腕骨骼凌厉，让人觉得稍微用力就会折断。那时候他性格更偏向阴谲，独来独往从不说话，三分准得像鬼一样，在二高打球的男生一面远离他，一面敬畏着他。
和巽傲的沉默不同，他的沉默是白冰一样，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他额头苍白，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暗青带红的荆棘冠冕，蓬勃着人人肉眼可见的野心。他做的一切都有明确的目标，为了赢得胜利不择手段，却因为精准无懈可击而逃脱了众人的恨意杀寻。
“你做这一切，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为了那个人吗？”
“谁？”
“你妹妹，祝东歌。”
他和刘瑾汐在学校祭典节日，和众人一起躺在海边，看着头顶星空。有烟火在那里一团一团地炸裂。身后黑色的树林发出茂密而温凉的沙响。他们两个交换秘密。刘瑾汐讲了姐姐的事，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姐姐变成那样子和巡回演出有关，她只是炫耀着伤痛和不幸，希望换一个拥抱而已。讲完，她歪着头问了祝明七这句话。
“不是。”
“那是为了你自己？”
她声音变得正义而又锐利。他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地笑。
“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
她不明白。
他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也想像他们一样。有很多朋友，温暖正直善良而又周全，同时不用迷失自己。但是那样是不够的，对于他来说。对于别人刚好的东西，对他来讲只是半吊子而已。他会死在这里。
身体虽然存在，但是记忆和灵魂却死去。你以为与黑暗缠斗的只是光吗？那样骄傲稚嫩铠甲无秽的骑士，闪烁一瞬就会被吹灭，一露出头角就会被扼颈窒息。真正的暗是裹着金的，一面说着公平，一面暗中使用权力。想要赢过那冠冕堂皇的暗色，洞穿他们假作正义下的孱弱和自私，你要变得更漆黑凌厉，刀枪不入才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祝明七就感觉到了。大概是从妹妹死的那时候起。他能呼吸到，触摸到，每分每秒都被它刺痛……那种抽空他，替代他灵魂，绞杀他所有记忆和温存人性的，澎湃杀意。
那是这个世界对小孩的杀意。
***
从他们所在的城，到比赛所在的区域，要跳转三次。天上有一排排的风柱，竹芯外面是水泥和贝类浇灌的壳，比石料坚硬结实。供飞行的人和跳跃的人停留休息。夜里风柱都亮着灯，旅人们穿着黑色的风衣一个个跳闪而过。和被宫象兽攻击得破破烂烂尸骸遍野的祝明七他们的家乡相比，这个海滨城市繁华安宁得像是个梦。
祝明七他们没有从风柱行走，而是坐船，转火车，再转电车。到达中央城是三日后。
城市的风格类似东京。
竞赛的集会场地叫“BLUE CORE”，位置在一座叫作毕加索的山下面，一个大型的公园内部。召集第一天就在摩天轮下面看见了人山人海，一望无际的黑影。里面最多的是大学生和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实习魔术师。他们的技巧比高中生要强，却比职业魔术师要穷。
他们当中很多人伤痕累累，眼里带着愤怒和恨，更多的是茫然无措，浑身狼狈不堪，只是想要活下去，得到一点点钱和食物就安心的样子，也能猜到他们之前一定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剥落魔法躯壳，骨子里是简单易懂的人性。
Ouro广场开设在殿堂区的中心地带，是个圆形的，由玻璃和软钢构成的水母形态的建筑，若干层博物馆、图书馆以及商业中心容纳其中。软钢说是钢，实际上是某种类似骨骼一样的有韧性的生物组织结构，能够自生长、修复，依靠太阳能，代谢排出的是叶片一样的细碎绿色物质，整体没有什么气味，环卫打扫起来有点麻烦，同时因为它一直在生长变化，所以结构和最初设计时略有不同。但整体来讲，它的成长和变化方向都没有影响建筑的美感和稳定性。
圆盘形的玻璃地面下，是一家大的赌场。沿着螺旋楼梯再向下，是比赛场。
赌场里，穿着红色鱼尾裙的欧裔，挂着孔雀蓝的巨大耳环，急匆匆地押注，虽然是个漂亮女人，眼角已经有了纹路。其他的人，无论西装革履还是穿牛仔裤，都看起来专注严肃。偶尔有人击掌大笑，脸上的激动喜悦和周围人用食指抚摸嘴唇的失落表情对比鲜明。
祝明七抽到的数字是43，三号下午四点半那一场。在这之前还有两天的比赛，他可以进场围观。
之前一直以为魔术师大多和学校里见到的一样。到了现场，却发现奇怪的人有很多。身高近三四米，浑身白肉，五官却集中在一小块儿的，穿着海魂衫的人；脖子像蛇一样，盘成一圈圈落在肩膀上的人；满身文身，五官狰狞的东北大汉。骑自行车，戴着耳机，看起来很正常的白种人，车筐里却是一个和他五官一模一样的人头……祝明七到场的时间很早，早上五点不到。他在门口的早点摊子买了手抓饼和可乐，出示证明后就进了场。晨雾的露水让灌木、自行车停放区、公园指示牌、橡木林、长椅、蛋糕车……颜色都变得清晰冰冷起来，公园的护城河对面的松树林，颜色变得更深。陌生的鸟在林中跳跃鸣叫着，然而在这片清净无聊的空气中，有种湿冷而又喧嚣的不安。
第一场对决上午九点开始。但在那之前有短暂的开幕仪式。支持集群宗教和独角兽的厂商都有为时三十分钟左右的表演。苹果派工厂拿出的是他们最新的X-k9207和v100，Z光晕也有短暂的亮相。X-k9207是重型机甲攻击车，不叫机器人，因为它并非人工智能，而是受人工智能和人同时支配，一百部X-k9207的终端都在大洋彼岸的德国，核心智能的名字叫“aer”，是这一象限三大人工智能之一。有趣的是X-k9207签订的生产方和aer的设计方是死对头，这一次开幕会双方都有到场。v100只有三台，高21厘米，宽不超过30厘米，是参考了童话故事《彼得·潘》里精灵的形象制作的人形机器人，身体后部是两对半透明翅膀，最高时速三百米每秒，引人注目的能力是可以通过象限壁。三位都是有完整的人格设定的人工智能，名字参考了希腊神话里的命运三女神，分别为克罗索、拉克西斯和阿特罗波斯，当然你也可以说设计方是向《五星物语》致敬。Z光晕是全紫色半透明的球体，启动前半径不超过15厘米，启动后却扩展到了35米。作为史上最强的防御武器，它将在比赛最后一天拍卖，拍卖获得的奖金将全部归优胜者所有。
法咒学校的表演则潦草敷衍，台子也搭得很粗糙。听说之前是有赞助方的，但是被部长拒绝了，好像因为这个还和他们学校的校长吵了一架。不过虽然敷衍，表演却意外地好看，上场的都是美人和萌孩子，所用的法咒只是基础，但效果很好，舞蹈编排非常厉害，回顾了十年来集群宗教的精彩战斗，表演结束的时候全场的气氛燃到很可怕的热度。
和苏晓白不同。祝明七觉得人十分容易被感染。被煽动。就算他们的所作所为无耻残酷，一旦变成了群体行为，“大家都这样呀”，就没关系了。战争，疯狂，毫无节制的情感宣泻。看起来就像一群狂奔向悬崖停不下来的羚羊一样。
虽然祝明七对表演什么的不感兴趣，只是借机了解了一下这段对他来讲黑暗而又乏味的历史。他喝了两瓶水，去了三次厕所。等到他最后一次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裁判终于开始介绍第一场厮杀的双方了。
第一场大概是为了博得看点，安排上非常耐人寻味。左手边是个黑而壮的大汉，浑身赤裸，只在腰腹部像是相扑选手那样围了一块腰缠布，肥厚的脊背上文着左右相攀的彩色蟒蛇，看上去像是在蠕动一般，让人不爽。他头发左右剃光，只正中一缕，编好，用彩色小球珠点缀，坠向后部。左右两耳耳垂非常大，中间塞着圆形的巨大耳钉，那耳洞不是针孔大小，而是小拇指粗细。男人眼睛细长上挑，五官细腻，倒是和他的身高体重十分不搭。
壮汉少说一米九。他对面的人，却十分矮小。身高不超过一米二，皮肤白得像是新粉刷过的墙壁。发色淡黄，近乎银色，睫毛也是银的，但却不是白种人，五官依旧是亚裔，虽然瘦却没有显得精细，相貌中等，祝明七推断她是白化病。穿裁剪合度的白蓝色蕾丝洋装，裙子非常漂亮，腰线和腿部线条完美。一上场底下一堆宅男发出“噢噢”的喊声。
小女孩大概也就十一二岁，对于她这个年纪，个子矮了些，身体也过于瘦小。按理说，这样的体型在实战中以快速灵活而占优，对抗眼前这个壮汉还是有优势的。但问题是这个小姑娘的数据种类不是近战的类型，【绵绵冰】，是祝明七从来没有听过的魔法类型，施法者移动速度会越来越慢，浑身处于近似被冰冻状态，反应速度也会跟着变慢。
那女孩的脸和之前杀死大丹、Diana的那个孩子一模一样。
大屏幕上紧接着爆出两个人的姓名、性别、年纪。左边的黑壮汉名字叫“Santos”，二十三岁。右边的萝莉叫“Gullveig”，已经十五岁了。分别代表集群宗教和独角兽。
两个人在擂台上对着彼此深鞠一躬。台子外的观众里不知有谁带头喊起来：“Baer（熊）！Baer（熊）！Baer（熊）！”
那小女孩侧脸看向喊叫的方向，眼神料峭，那神情倒不像是少女，有种中老年女人的感觉……祝明七脑海里不知为何划过“老巫婆”三个字来。
小女孩看着喊叫的人，身体却文雅地鞠躬而后又直起。随着她直起身体，另一群人喊叫到：“DOLL！DOLL！DOLL！”
“那女孩是ASHELY家族的人。”吉田盯着电子屏幕，“是你那个叫苏晓白的同学的表亲。”
“噢？”
“左边那位是腓特烈政府的雇佣兵。经历过第三次世界战争和塔马乔战役。”
“听起来实力悬殊。”
“场方这样的安排很有趣。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倒计时，3，2，1。而后出乎祝明七预料的，那个看起来行动缓慢的女孩，动了。
不是普通的瞬移，而是用了魔法辅助，因为太快而出现了虚影，在那女孩身后出现白色轨道一样的痕迹……很快幻影就构成一条巨大的蛇一样的东西，把那黑壮汉围在当中。
Santos的视线跟着女孩移动，双手合拢。再分开的时候，从他手中跳出无数黑色的巨大老鼠。它们四散跳跃，每每快要咬到Gullveig的本体，她就瞬间加速，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