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测试吗？”
“你说什么？”对方大笑起来，“联合体，7个插口，成长中，α不稳定型。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全部信息，为什么要测试你呢？除非你愿意被吃掉。你愿意吗？”
巽傲冷定下来。他擦掉眼泪，声音也不再颤抖：“乱序的书写者？”
“它很喜欢你。”
“要怎么做，才算是正式加入？”
“你很清楚。”S0的声音变得低沉严肃，“把天机勿药·不周山交给我们，老老实实地开放插口，丢掉你那没用的爸爸妈妈。”
巽傲皱了皱眉，手指捏紧又松开。
“对不起，我做不到。”
电话那边发出刺耳的大笑声，巽傲本能地把话筒拿远，而后又因为这个反射性的示弱而更加愤怒耻辱。
“对不起什么？……你还真的挺、挺可爱哈哈哈……”他声音忽然猛地一低，“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吧？你以为你坚持的就是正义是吧？我告诉你，刚刚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妈妈已经死了，你没有机会了。要说对不起，也留给你妈妈吧。”而后又恢复成欢快的笑声：“我去要见你的同学们了，拜。”
对方大笑着，挂断了电话。
“有泡面！”非主流女孩举着两个康师傅碗装泡面跑过来，“你中午吃了么？饿不饿？你……没事吧？”
巽傲看着她，她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到，动作停在半空。
他低下头，再抬头的时候，神色阴郁但平和：“我带了石榴，你要吃么？”
“石榴？”女孩歪着头。
巽傲走过去，把背包拉开。三个石榴被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在女孩手边的桌子上。然后他拿起最大的那一个，走到轮椅前面，蹲下来。
“妈，要吃吗？”
轮椅上的人望着他，干瘪的瞳孔上停了一只苍蝇。
他掰开石榴，血红四溢的“咔啦”一声。
***
夏季有雨的天，或者阳光特别烈的天，巽傲会爬到那座大楼的顶上。有时候是IMTC的楼顶。有时候是高架桥。他通常一面拿着Family mart减价出售的鲑鱼三明治，另一只手里拿着草莓牛奶，然后踢掉鞋子，光着脚，走到安全护栏的边上。他很喜欢赤脚踩在水泥地面上的感觉，凉凉的，粗糙的，头顶上是带着点雨水味道的风。大楼顶上的风和地面的风，闻起来是完全不同的。满是梧桐的校园的楼顶的风，和人群密集的步行街的风，也完全不同。
巽傲会在吃完食物之后才开始。他有时候会闭着眼，听着身后骨骼一节一节咔嚓咔嚓长出来的声音。虽然穿破肌肉和皮肤，却没有痛楚。只是像有人拉后背的汗毛，有些痒，然后当整个翅膀出来的时候，面前和头顶，无论如何都会黑一阵。全部过程大概是三十秒。有时候也可以很快，在不到十秒内完成。羽毛是暗灰色的，带了点褐。密集而又坚实，翅膀展开大约八米。但是飞行的时候对心脏负荷很大，扇动太用力就会感觉心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一样。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滑行。
整个翅膀出来后，巽傲会闭着眼，从高楼上跳下去。
他是在夏天最后的时候遇见那个人。那是个留着灰色长发的男人，喜欢穿皮衣，瘦，高，长了一张很妖气的脸。一次巽傲尝试爬化工厂烟囱的时候，那个人就站在对面的烟囱看着他，把他吓了一跳。
碰见的次数多了，巽傲也会多带一份三明治或者豆沙包，那人很少说话，不过并不拒绝巽傲递给他的东西。他说他的名字，叫作K。
巽傲发现他很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
K是骑士。K替ASHELY家族筛选适合成为此间主的人，这是他的工作。
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人，比较容易成为此间主。但是这些人中也有人会将人引入堕落。
小丑、相声演员、喜剧演员、段子手，是K优先考虑的候选者。
刘瑾汐那时候还不会飞行，总是穿着一件红色的土得掉渣的棉布衣服，在游乐场打工。游乐场有很多危险的人和生物，也有在某些时间段对人来说安全，某些时间段十分危险的东西，比如冬木女巫。她的场地是一个巨大的蒙古包帐篷，午夜的时候那里会对游客开放，女巫给人占卜。但白天的时候，那个帐篷是禁止进入的。女巫会吃掉所有进入帐篷的人，她有三米长，下身是白色的蜥蜴。刘瑾汐记错了打扫的时间，进了帐篷，被魔法束缚，无法离开，巽傲刚好路过，拉着她藏在帐篷角落里，两个人一直跟在女巫背后转圈，竟然一直没有被发现。但后来女巫去森林里捡橡木树枝的时候，他们放松了戒心，露出了一只手，被女巫看见了。在女巫扑杀过来的那个时候，太阳落山，帐篷的魔法结界打开，他们从帐篷顶飞了出去，逃过一劫。
不过城市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大街上经常会跑出各种魔物，大部分是魔术师实验室失败的作品跑出来，也有魔术师家的小孩恶作剧的玩具，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灾难。他们冲出了游乐场，在大街上看见十几个哥斯拉一样的绿色怪物，果冻一样的身体，却比金茂大厦还要高，另有三个红色的奥特曼在和他们打斗。绿色的怪物从嘴里弹射出青蛙舌头一样的触手，想要抓住飞过的巽傲和刘瑾汐，他们艰难地躲过，最后降落在游人如织的黑色平安塔，那是一座钢铁木结构的群落建筑，外面像笼子一样隔绝了所有危险，里面是魔法部接待外国人的旅游区。
巽傲在那里再次遇见了那个灰色头发的男人，他看着他们两个狼狈地解开身上的绳索，因为刘瑾汐不会飞，巽傲一直用风筝线和风筝带着她飞。他们两个就像是从动画片里钻出来的小孩。
巽傲说好巧。K静默了半晌，就在刘瑾汐以为巽傲认错人的时候，他开口道：“人很愚蠢不是吗？很容易就被煽动。同样一件事，如果你说得生动有趣，擅长讲段子，就会比那些只会摆数据的枯燥乏味的老师获得的支持更多。因为这个世界，还是不愿意动脑的傻瓜更多，大家只想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活着，不愿想那么多让人头疼的事。人很容易被操纵，被暗示，被引导。却以为那是自己的本意。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因。”
他说话的口音很怪，带着异国腔调，所以十分喜感，却不讨人厌。巽傲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碰见不开心的事了？”
男人静了静，“嗯”了一声。
巽傲脱掉了身上的风筝线，走到他身边，坐下来：“能听懂你说的话的人很少。”
“支持我的人更少。如果你不遵守集群宗教设立的规则，偏离他们的要求，或者不够优秀，就没办法成为代表，参加会议，提出意见。也就是说，如果你不乖，就没有办法对这个世界提出意见，也不会有人代表你，替你发声。”
“你被开除了？”
男人静了静：“有甜的东西吗？”
巽傲在背包里翻出威化饼干，也是草莓味的，顺手给了一旁忙着弄掉头发上怪兽黏液的刘瑾汐。
“如果你成了此间主，你想要做什么？”
“此间主啊……”巽傲靠着铁桥栏杆，看着头顶的天空，“我想找到让人不死的办法。但是没有用的吧？最终还是会被坏人利用，不会让每个希望不死的人都不死。”
“人类寿命如此短暂，是为了阻止他们接近真理。短寿的人无法对信息进行整合，一个人一生能学习记忆的东西是有限的。但人类的群体智慧累积，可以接近真理。这就是巴别塔计算机系统。但是魔术师为了不让人类接近真理，散播人工智能威胁论，让人类自己毁掉了巴别塔。你如果真的做到了让人类不死，记忆又不流失，那么他们也会想办法解决掉你的。”
“哦，原来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
“有些事就算成功了又会怎样。没有人知道是你做的，也许会被滥用，之后诬陷在你身上。”巽傲说话的样子忧郁苍老，像是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头子一样。
这世上可笑的荒谬的事情多了，但就像父亲说的，只要不轮到自己头上，就很少有人在意。
K看着他，忽然微笑起来：“但如果真的成为此间主，会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也不一定。”
巽傲睁大了眼看他：“会吗？”
他的眼睛里掺了一点灰，在阳光照耀下，像冰片一样耀眼。K眯起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任的此间主，做了很多事，你们知道吗？”
“什么？”
“我们身边的许多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东西，都是此间主留下来的。这些东西看起来正常，实际上却不合常理。比如你看那马路中央的防护栏。”
巽傲回头，看见了那组灰黑色的防护栏，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走近左边第三根防护栏那里，蹲下来看。”
他说得认真，嘴角带笑，那笑容里却有一抹悲哀。巽傲走过去，蹲下来看。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而后却发现了那个奇怪的点。所有的护栏，彼此之间由铁链连接。然而第三根柱子和第二根柱子之间的锁链，看起来是连着的，中间却少了一环。
因为锁链每一环都很小，所以从远处看，这一环缺失并不明显。如果不是男人告诉他，可能巽傲永远都不会注意到。
锁链之间也并没有用头发或细丝之类透明的东西串联。巽傲手指伸过去，那空缺之处一无所有。
锁链却仍然呈现出正常的弧度，完全没有因这一块缺失而受到任何影响。巽傲转动那空缺旁边左右两个链环。它们如同彼此连接一样，扭动一个，另一个也跟着动。
巽傲回头看着男人，他已经走过来，灰色的风衣随风猎猎，翻飞如翅。
“是磁力吗？”巽傲问他。
他缓缓地摇头，依旧用那个有些悲哀的眼神看着他：“这一任的此间主，是个想法奇怪的人。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结果被踢出了集群宗教。”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远处有一个教堂。他走到教堂前，对巽傲和刘瑾汐招招手。
他们过去，他给他们看那里的一块砖头。看起来它和其他砖头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摸上去，它光滑如镜。
和它表面粗糙的样子完全不同。
“第一行的第一块砖，第二行的第四块砖，第三行的第二块砖，第四行的第八块砖，以及第五行的第五块砖，你看它们都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