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能改变你看世界的方式，但活下去还是要靠你自己。”
——万能公式
“NURS-掏袋兔，是一种一开始在兔子繁殖基地发现的类朊病毒。它其实是一种可以自我复制的类蛋白颗粒，感染了这种颗粒的兔子，会变得和母体兔一模一样。因为人类是很难区分出两只同样毛色、种属的兔子的不同的，所以繁殖基地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问题。他们只是注意到，某一区域里的兔子比其他兔子更重，更健康。然后有一天，有一个职员发现他们集中饲养的灰兔子和棕色兔子身上的颜色渐渐淡化，最后都变成了外表一致的白色兔子。一开始以为是某种白化病病原体，后来发现并不是。”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有人被感染了，出现了第一个人类‘母体’，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工。感染病毒的人一开始只是变得年轻，后来连性别、外表、体重都变得和她一模一样。出现第三个病例的时候，ND组——生物魔变司下辖的小组就派人过去了。简单来说，就是感染者会变成和‘母体’一模一样的人。其实你们应该多少有人听说过吧？因为有个病人家属是做游戏设计的，虽然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他还是在他编写的游戏里插入了一个游戏角色，这个角色会改变和它接触的其他游戏角色的属性，变得和它完全一样。那个角色的名字就叫‘掏袋兔’。”
“啊，那个手机游戏啊……前阵子很红的。但是为什么要封口呢？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公布吧？不然被卡西法网络岛爆出来，魔法司的形象就完了啊。”
“因为第二个‘母体’出现了。”
祝明七坐在饭店包间，看着大丹把地上的那几具尸体拖到一旁，用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防雨布包裹卷起，推到壁橱里。一共是七个人，都有着和刘瑾汐一模一样的脸。
一开始祝明七有被吓到，但后来他稍微把魔法聚集在眼睛，发现那些尸体和刘瑾汐一点都不像了。所以这个病毒并不是改变了感染者的外表，而是改变了别人看待他们的方式。
就像刘瑾汐在视频里说的：“我们看见什么，我们知道什么，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让我们看见魔怪，那么天使也会变成魔怪，他们让我们看见天使，那么恶魔也会变成天使。除非你能成为此间主，否则就只能被他们愚弄。”
人类却不行，会一直被他们愚弄。给你他们不要的，然后让你以为那是你想要的。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乌云堆叠，房间昏暗下来。祝明七坐在那儿，听Diana讲NURS-掏袋兔的事，看着从防雨布下面露出来的那些穿着运动裤的腿，年轻的白皙的女孩子的腿。一排一排，一双压着一双，就像新鲜白嫩的萝卜一样。
房间里有甜腻的，脏抹布腐烂的味道，雨水和泥土的香气。Diana摘掉手套，用衣服擦脸上和头发上的血的时候，伸手把其中一双脚轻轻地塞到防雨布下面。
“第二个‘母体’是谁？刘瑾汐？”
“不。”她低着头，把衣襟上的血迹也擦去，“是武汉的一个公交司机。他当时因为感染了急性肺炎而住院，后来查出HIV阳性。然后住院一周后，他把整个楼里的人都变成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个体。医院很快封锁，对外说是禽流感，好在之后没有新的感染者，染病的人因为同时感染肺炎和HIV，在一个月内陆续死掉了。”
“都？”
“至少我知道的情况是这样的。但是医生圈子里也有人说是院方给所有感染者注射了致死剂量的钾。我觉得，虽然有可能，但是单单是医院的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有人说NUR掏袋兔的原型，就是独角兽，是ASHELY家做【骑士】的实验室出了问题，所以病毒才跑了出来，封口的事情，也是ASHELY家族指使人做的。一定花了很大代价吧。”
祝明七看着那一摞用帆布卷起来的尸体：“刘瑾汐是第几个‘母体’呢？”
她没有回答，盯着祝明七看了一会儿：“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吧？”
“什么感觉？”祝明七侧头看她，“我只是好奇这个病毒和ZANNI之间的关系。病毒是真的改变了感染者的身体，还是改变了周围的人的眼睛和感觉呢？”
Diana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听见大丹把尸体捆起来的声音。空气里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绷紧，扭转，再绷紧。
“我之前，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她吸了口气，又吐出来，“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她微笑，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所以你找到道德优越感了？终于不再自卑了？”祝明七讥诮地说，“其实你和我一样，并没有感到害怕或悲伤吧？也不同情那些死去的人。你和我一样好奇，却又要伪装成更关心在意别人性命的样子。你的情绪骨骼的花纹出卖了你。”祝明七抬起手，在半空中勾勒出Diana的情绪骨骼的花纹，那是很多菱形和圆形拼成的红色和绿色图案，“你知道么？你们集群宗教的人的情绪骨骼的花纹看起来都差不多，图形之间空隙特别大，这个在《魔法塣照心因图谱》上代表着共情障碍，是很容易变成反社会人格的。”
“Bullshit！我的情绪骨骼很标准！”Diana气急败坏，脸都红了。
那是因为你是普通的魔术师，只能看见集群宗教让你看见的东西啊。他们改变了你，却不让你知道自己的异常。然而祝明七却没有真的说出来。已经太晚了。和佩尔不同，Diana的情绪骨骼是没有办法修复的。
此间主可以看见一个人小时候的情绪骨骼和他现在的情绪骨骼。集群宗教的信徒们，情绪骨骼都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祝明七看着自己的情绪骨骼。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随时都有爆裂破碎的可能。
记得赵老师之前说过，一个人的情绪骨骼之所以会崩塌破碎，是因为他的内心信仰的东西在崩塌。
正义，他早就不信了。魔法的原理，他努力的学习，虽然没有达到端崎或者air他们那样厉害，却也使自己成为了年级第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爱，他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么，他的世界，他的内心，为什么会岌岌可危，随时要崩塌呢？他不再相信自己了吗？不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替妹妹报仇了吗？他在害怕，是吗？
他盯着手机里妹妹的照片，咬紧牙齿。
大丹没有插口他们的争论。因为他很喜欢整理尸体，动作流程麻利，带着熟练和热爱。他把那些女孩转过来推到一边的时候，祝明七道：“等一下。”
大丹停住，转头看他。
祝明七走过去，把食指伸到最上面那尸体的嘴里，掏出一张纸条来。
上面用黑色的墨写着：“L.G.P.E39”。
祝明七眯了眯眼，又扒开下一个尸体的嘴。
同样有一张字条。上面的字是：“73V.F.汉”。
之后的十个尸体里的字条分别是：“370U.T.R”“A.S.O90”“N.P.G64”“16T.P.A.G”“S坤”“沙夜960”“67.37.00”“NU”“WOTR”“G.30I”。
祝明七拿着那些字条站在那里。Diana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她两眼通红，头微微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波一波地冲撞她的视野。
“这是什么？”
祝明七托着下巴，微微歪头看她：“我猜，是密码一类的东西吧。”
他坐到桌子旁边，从大丹的背包里翻出笔和纸，开始勾勾画画。
大丹和Diana都不知不觉地聚到他身边，看他在纸上推算。
“是个坐标啊。”祝明七把笔从上唇绕到食指中指之间，轻轻磕了一下桌面，因为手指细长，这个动作很精致洒脱，带着某种魔性，“北纬30°，东经14°28′。有地图吗？”
大丹拿了GPS过来，查到了那个地点，是个化工厂。
“要过去吗？”
“为什么要过去？”
“很奇怪不是吗？是谁留下的信息呢？”
祝明七敲着桌子，大丹和Diana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表态。
“也许是个陷阱。也许是你们的同伴发来的求救讯号。佩尔和Kassandra？”
“阿惠？”
“阿惠是谁？”
“林野惠，也是我们的同学，在……是她把刘瑾汐推下地铁的。不过在那之后她就失踪了。”
“你说什么？”
“刘瑾汐偷了集群宗教很重要的资料，所以我们教训了她，可是她不肯把东西交出来。于是阿惠就把她推下去了。不过阿惠从那天之后就失踪了……”
“你们疯了吗？刘瑾汐的那份资料就是集群宗教每年巡回演出杀独角兽小孩的视频……”
“哦，是这样啊。”大丹轻笑起来，“视频里面有你妹妹吧？她被××OO了吗？”
祝明七瞥了他一眼：“我不想打架。”
“我想呢。大概是因为看你比较可爱吧。”
两个人又剑拔弩张起来了，大丹甚至有点跃跃欲试。祝明七自然不擅长打架，但他也不很擅长忍耐。
“我给Kassandra打个电话。”无视了两个男生，Diana思考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了。
祝明七盯着她的背影。她的情绪骨骼微妙地扭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抽象的骷髅头微微叹了口气。
***
Diana打完了电话。Kassandra考虑的结果是她和佩尔去那个化工厂查看。大丹这边继续按原计划行事，送祝明七到ASHELEY庄园。
大丹带着他们上路，一路无事。在日落的时候，车群开到了山内一座十分壮观的庄园，铁门由警卫打开，左右草坪绵延无尽，正门前是个雕石喷泉。往里有座有点像是他们学校老教学楼的建筑，大丹停了车，几人下了车。
枫树在微风中轻振红叶，庭院幽静。整个庄园有种静谧而安详的气氛，让人觉得外面崩溃的世界只是一个谎言。
ASHELY庄园，是苏晓白祖父的资产。现在没有人，但是明天他们家会派大魔术师过来，苏晓白的“死”和祝明七成为此间主的问题，他们也要问明白。
***
进去后才发现是歌剧院一类的地方，到处是红色天鹅绒，跟着大丹上了螺旋梯，进了三楼的一个房间，却和酒店套间无异，只是异常地大，进门的厅有吧台，再往里还有至少三五个房间。和酒店不同的是，房间墙壁都是书架，高处也是层层叠叠的书。里面第三间是个现代装潢的白色公共室，有厨房、电视，长的沙发靠着后面的飘窗，白色的书架同样摆满了书，风格却是当下的日式，不再是巴洛克风格。
大丹把他们带到了那长条白沙发上，兀自去冰箱拿了啤酒。小小和祝明七安分地坐在沙发上，大丹把酒递给Diana——她接过了，上了房间里的小旋梯，浏览着书架上的书。
大丹把啤酒递给祝明七和小小，两个都摇头。他邪气地笑了一下，坐在一边默默地喝酒。
两个人都没提他是怎么处理那些尸体的事。但祝明七瞧着，大丹拿啤酒瓶的手，微微有点抖。虽然他现在看上去一副深谙世事的样子，但其实也不过和祝明七是同一年的高中生。祝明七觉得他心里肯定多少是有些害怕的，只是硬撑着不怕。
不过不怕这东西，就像伤疤。次数多了，就渐渐变成鳞甲，改变了你的样子。祝明七看着大丹身后盘曲成红色骷髅的情绪骨骼，想：大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大丹喝完一瓶啤酒，捏扁了罐子，歪着头问祝明七：“想不想看我的法咒？”
他平日笑起来，总是有点邪魅的人妖气的，这一笑却十分孩子气。
他把捏扁的易拉罐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用食指点了点两个人：“看好哦。”
祝明七很多年后，仍然能记得那时的画面。窗外不知名的树，叶子细长柔嫩，却在风里婆娑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日光透过树影照进房间，在白色的地毯上柔软摆动。“每个人适宜的魔法和每个人的潜意识是相对应的。”小小握着粉色的水晶佛珠手链，低着头说话，手指轻轻地卡在“无垢明”与“欢喜”这两颗珠子之间，日光倒射在她眼中，重瞳如晖。
大丹做了一个随意的“退下吧”的动作。空气中传来类似某种小动物被杀死而发出的尖细叫声。那个易拉罐的上半，像是被利刃迅速切开一样，掉了下去。
他回头，看着祝明七，勾着嘴角扬扬得意：“厉害吧。”
数据体，法咒类型：【嗔】。
法咒的类型并不罕见，但做到那个程度，是专业训练的结果，普通高二学生切不开易拉罐，顶多把瓶子弹开，更不要说切口如此干净整齐。
祝明七的感觉就像看到一个总打架斗殴无所事事的留级生，忽然拿着烧杯烧瓶三下五除二配出了芥子毒气一样。
可怕，却也很帅。
大丹也是个有趣的人。祝明七隐约可以猜出他身上发生过哪类故事，不过却也不是很好奇。他的情绪骨骼和佩尔和Diana都不同。虽然可以修复逆转，却会完全摧毁法术骨骼的结构。也就是说，祝明七可以释放此间主的力量，修复他的情绪骨骼，让他拥有和他幼年时一样的情绪骨骼，恢复正常人的感情和知觉，这对祝明七也是好事，因为每当他释放羽毛给魔术师，而不是用来攻击的时候，他的眼睛和心脏都不会有问题，法术骨骼也会成长——忒提丝说的。但是大丹不能再使用魔法了，会变成普通人类。对于大丹来讲，这应该是无法接受的吧。他也会被集群宗教当作弃子丢掉的。
祝明七摸着口袋里佩尔丢给他的那根十字架。正面是两条蛇，背面是三十个菱形格子和很多直线。直线共十六根。他站起来，沿着书架一直走，指尖滑过一本本厚重的书籍，最后落在那本《圣经》上。
“每个人内心最想要的东西都不同。你想要的，是毁掉所有束缚你的东西吧。”
小小是对大丹说的，祝明七看着她，她玩着水晶手链，回望过来，和祝明七对视了片刻，祝明七先把眼睛移开了。她说的话不知道为何，让他心中一空。像是隐匿的秘密被人发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