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刚刚的测试，她做了伪装，她真正的情绪骨骼和能力，比Kassandra测出来的要强得多。
佩尔从Kassandra身边走开，红色的小皮鞋在走廊里拖沓缓慢地踢踢踏踏：“支配体，插口7.5，成长中。体内残留一个异类接驳，情绪骨骼在外，看起来稳定，实际上非常危险易爆的类型。这么烂还敢威胁我，让你做核心这么久，也是抬举你，呵呵。”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啊？傻×。”
Kassandra再回头，整个大厅却都没有了佩尔的身影。
她手臂上黑色的条纹褪去，背后微微鼓起的两块黑色羽尖也跟着平复，皮肤光洁无痕，像是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异样的厌恶与憎怒险些冲破禁锢，喷出身体。
和这样低等的贱人组成团队，真是不幸。但是没有办法，家族里和自己要好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已经参加更高等的魔术师军团了。而过去的朋友里面是数据体能和自己合作的少之又少。从小交往培养起来的又只有大丹一个。他有一半的印度血统，大概因为这个所以其体质也很接近支配体，但也仅此而已，和别人家里从小培养的旋转体仆人比起来差远了。
如果自己不是女孩。如果自己不是在家族最低谷的时候出生的话。一定也能得到至少四个忠心耿耿的旋转体仆人吧。
可恶。
***
他们再次整顿好上路，是半个小时之后。
佩尔和祝明七都没有走，祝明七重新戴好手铐，坐在车后。Kassandra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没有走？”
“你希望我走？”祝明七推了推眼镜。
“不……当然不是……”Kassandra挤出个笑容来，“我感谢你救了我们。”
“省省吧。”佩尔翻了个白眼，“他可以剥掉任何人的情绪骨骼，你说真话假话他一眼就看穿了。”
Kassandra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祝明七摇头：“那多不礼貌呀，跟掀女孩子裙子一样，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再说了稍微用力我眼睛就会流泪，还好痛。”他给他们看他充血的眼球，倒是没有撒谎，两只眼都十分可怕。
他脸上带着笑。不知道为什么，佩尔总觉得他的笑很奇怪，让人很不舒服。倒不是邪恶。而是某种悲伤。像是小时候自己不小心把妈妈养的金鱼用开水烫死了，妈妈脸上的那个神情。痛苦、无奈、同情。他所有的情绪骨骼都如白色的浪花一样在身后翻滚着，可是因为太耀眼，反而什么也看不清。明明能够逃跑却自己戴上手铐。这家伙不会是真的想死吧？还是说，想要保护他们？
佩尔想起祝明七提起他妹妹时，脸上也是这种表情。她心里闪过一丝酸楚，觉得自己之前说独角兽都该死的话有点过了。
“我留下来，是因为我控制不住此间主的力量，”祝明七看着佩尔，坦然地说，“我是半个心因设限者，情绪骨骼不对称，此间主大量的羽毛激荡，导致情绪骨骼快要被撕碎了。所以戴上手铐不是为了逗你们玩，而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不被此间主的力量撕开。”
“……shit。”
“而且不能随便使用咒文召唤了。韵脚和字数错了的话，就会损伤心脏和眼睛。”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其实刚刚有一段时间我都看不见了，心跳也不太对。”
Diana若有所思地看着祝明七的眼睛，想不出韵脚和字数错误为什么损伤的是心脏和眼睛，因为从能量反噬理论以及之前她看过祝明七身体里的魔法回路图案来判断，就算是有影响，也最多损害到骨骼……不过她本来就对咒文这一科不是很感冒，加上祝明七已经是此间主，不知道这对魔法回路有什么影响，也许瞬间会发生图案变化，引起流动方向的变化也说不定……她最终耸耸肩，不再纠结了。
Diana圆圆的面孔下，掠过淡淡的挫败和凄凉。她自小也是被当作天才培养长大的，而且品性正直，碰到祝明七这样既比她聪明，运气又比她好的人，只觉得无奈。成为此间主啊，是多少人的梦想，但因为那本就是支配体贵族的专享，所以她从没奢望过，结果眼前就有一个和她一样只是普通人……不，甚至不如她的联合体祝明七，成为了此间主。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精准控制韵脚和字数，绝对不会出错吧。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平，嘲笑你所有的努力和所谓的正义，你认为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在上天的眼中，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机分配的筹码而已。
“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你们拼接成红皇后，”祝明七淡漠地说，“就像把水从小瓶子里倒入桶里一样，这样我应该就不会被撕开了。”
“如果我们也装不下呢？我们岂不是也死定了？”佩尔皱眉敲着祝明七的头，“谁知道你的心因设限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汽车忽然猛然刹车，祝明七随着车朝前扑了一下。
“什么玩意？！”大丹皱着眉，看着车前面。
车子的前面是个穿黄色雨衣的男孩子。四五岁的样子。
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姿势有点诡异。
佩尔探身过去看。
然后那个男孩子手里的东西动了。
“×××，掉头掉头！！！”佩尔猛拍大丹的肩膀，“快走！快走！”
大丹也看见了那个东西，他踩住油门，疯狂地倒车，没扶稳的几个人又被甩到后面。
祝明七的头撞到了车顶，而后又和Diana身上什么硬的东西撞在了一起，很疼，但还是看见了那黄衣服的男孩和车子擦肩而过的瞬影……那不是擦肩而过，他跟着他们一起在倒退。
男孩眼睛瞪大，眼白比眼黑超出许多，伸长了舌头。介于笑容和死之间的表情，贴着玻璃，看着他们。
旋转体，异常触发态，攻击模式接近数据体，但存在感染力，且感染力强于联合体。
“魔术师被宫象兽感染他妈的会变成啥？”
“我怎么知道！”
“往左往左！”
“往右！啊他过来了！！”
“我有办法。”
大丹忙着倒车，祝明七说第一遍的时候，他没有听见。
“我们构成红皇后吧，一定可以打败他。”
祝明七说第二遍的时候，那黄衣服的男孩子敲打车窗发出刺耳的噪音，他不得不提高音量，让他们听清他说的每一个词。
佩尔十分冷静：“大丹，摇窗子。”
大丹从后视镜和Kassandra对视了一眼，后者点点头，于是他摇下了那面车窗。
他们的交流没有逃过佩尔的视线，但她只是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说什么。她拿出之前祝明七见过的那条撬棍，对着黄衣服的男孩的正面疯狂敲击，男孩的头骨碎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来。
像是击碎了一只番茄，那孩子的脸凹陷下去，但他的双手还像八爪鱼一样粘在汽车上面。口袋里的东西已经爬了出来，却不是什么鸟，而是腐烂的螃蟹一样的东西，带着恶臭朝着车内爬来。佩尔用撬棍把它打飞，却冷不防那黄衣服的男孩伸手抓住了她的头。佩尔大叫一声，抱着那男孩从车上滚了下去。
大丹继续倒车，打轮，转向。祝明七看着他的动作。
Kassandra说：“往南开。”
Diana看着她：“佩尔怎么办？”
“她会跟上来。”
其实她不跟上来，也无所谓吧。祝明七看Kassandra，她的嘴角扬起一个细小的笑容，但很快又隐匿不见。她的情绪骨骼明显盘卷成杀意满满的姿态。
大丹探出头，看佩尔。她和那孩子翻滚着，纠缠在一起，却没有放开手中的撬棍，棍子高高扬起，又狠狠地落下去。
他们开到收费站口的时候，佩尔果然跟上来了。撬棍已经弯了，被她随手丢在一边。
她的翅膀是灰色的，她穿着黑色的马丁靴，在还有十米的时候就收拢翅膀，像小炸弹一样“当”地落在车顶，稳稳停住。
大丹抽着烟，抬头看她一眼，递给她一颗。她摇头：“有水吗？”
小小从车后面翻了矿泉水给她。
她喝水，洗脸，擦掉身上黑色的血污。
“怎么这么慢？”大丹问她。
佩尔斜了他一眼：“前面路被封了，我们过不了隧道。我看三层川够呛，你们最好换条路。”
大丹歪头看了Kassandra一眼，Kassandra沉吟了半晌，佩尔在她开口前道：“西边的话，ASHELY庄园也在那里。可以先在那里补给一下，再想办法？”
之前受了伤，食物又损失不少，大家都觉得这个建议可行。
佩尔走到祝明七身边。她把手里的东西丢给他，是一个十字架一样的银质锁链，竖着的那根是匕首的形状，上面雕刻着盘转的绿色蛇。
他镜片下的眼睛眯起来，认出那是之前K身上的项链，跃迁。
“见了苏晓白的爷爷你和他说啊，K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冒名顶替的。”
“为什么不肯和我构成红皇后？”
佩尔笑，她眼睛还残留了一点孩子气：“别看我们吵架，但我们还是和你不一样。我们不是随便选同伴的。你自己抢来的东西，要自己吃下去啊，此间主大人。”
***
祝明七以前也向往过和很多同伴一起出任务。以前，是多久以前呢。大概还是自己刚刚受礼成为魔术师那时候，还没有发现自己是心因设限的时候。他翅膀还没有烂掉，他站在京都的竹林里，那个学校就在竹林旁边，却是欧德人修的钢铁建筑，黑色的支架和玻璃窗，午餐和晚餐都是自助，小孩子和大孩子们端着不锈钢餐盘，秩序井然地去拿烤鸡和牛肉。
风里有安稳的，家的味道。被人珍视，被呵护，被看重，被寄予希望。小孩子对这些是极其敏感的。他们不通过语言和逻辑来判断善意和恶意。眼睛落在对方的嘴角和眉梢，一个笑容和一个敌视的凝视，一切一目了然。还有味道。和善的人群所在的地方，闻起来也是让人安然的。
他那个时候想，如果能和近藤、小田以及不爱笑却很聪明细心的Martha组成小队就好了。妈妈说，长大后他们都会加入一个叫作“异常理解顾问团”的小组。有些人，会成为你一生的盟友。
近藤因为肺炎转学，小田被家族送到了东欧。Martha和京都其他的小孩一样，留在了日本。祝明七一个人回到了上海，翅膀因为心因设限烂掉，被人类的小孩欺负着、取笑着。
一生的盟友。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一样伪善虚无了。
他还记得近藤那个时候戴着口罩，对他说的话。他说他会写信给他。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漆黑而又明亮，带着某种庄重的执念。小田留了他最喜欢的玩具给他。假面超人限量版，后来就摆在祝明七床头的书架上。Martha什么都没有说。她总是看起来有点理智冷漠的，和祝明七后来的样子很像。但是前几年她也有在卡西法岛上找到他，两个人聊过天。小时候的玩伴各自长大，走的路也转向不同的轨迹，有些人再也不会有交集。只是想起来还带着竹林树叶的沙沙声，还有空气里烤熟的食物丰美的香气。
车子最终在一家饭馆门前停下，佩尔让所有的人下车，自己去寻补给还有工具什么的。
饭店看起来很寥落，但因为是安全区，还是有几个人吃饭的。
一行人上了二楼。Kassandra找到食物，发给众人。她自己吃了两口，转身去卫生间。
祝明七咬下一小块牛排。
大丹坐在靠外面的位置，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
“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周巽傲？”他没有抬头看祝明七，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谁知道，死了吧？”
大丹“嗤”了一声：“你们两个是同盟关系，死了的话，你会不清楚？”
祝明七抬了抬眼镜喝了口茶：“你很清楚嘛。”
“你知道他爸爸被抓起来的事吗？”
“不太清楚。”
“听说是倒卖房子所以被抓了。”
“是吗？”
“你们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嘛。你，和那个周巽傲。你都不知道他替集群宗教卖独角兽的事情啊。”
祝明七微微笑：“是啊，不熟呢。”
“你也不担心你爸妈是吧。感觉你们学习好的人，应该只顾着自己吧。特别理性，脸皮特别厚，还能和别人家的骑士达成契约，成为此间主。”
“……”
“听说你以前有个妹妹，死了？是巡回演出的时候死掉的吗？我好想参加巡回演出啊。拿枪把那些小孩爆头什么的，想想就很爽。”
祝明七站起来，掐住了大丹的脖子。
“喂喂。”大丹眼皮都没抬，“你的腿没问题吗？不要太用力哦。”
一面说着，一面掰开祝明七的手指。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妹妹不能提啊？你喜欢你妹妹吗？”
“不要逗他了。”小小担忧地看着祝明七，对大丹说，“他的情绪骨骼在外面，很危险的。”
“可是他不能杀人啊。”大丹讥笑着，“稍微用咒眼睛就会瞎，心脏就会爆掉呢。”
祝明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了手，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大丹揉了揉脖子，也坐下。
大丹和祝明七面对面地注视着彼此，两个人都毫不闪躲。祝明七左手捏着筷子，这些天他的头发长了许多，前面的刘海遮住了左侧的眼镜，让他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干净利落，反而有种颓废堕落的感觉。按佩尔的说法“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原来的那个发型，虽然看起来是个变态但至少比较帅，现在只剩下变态了嘛”。
Diana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一个人在吃面。如果不是偶尔筷子碰到碗发出声音，祝明七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这时候她却忽然站起来，走到祝明七身边。
“三分钟后会有人从那里上来。”她指着窗户，“你腿不方便，待在一边不要动。”
“唔？”
她没有说话，默默地把他推离了餐桌。大丹听了她的话后迅速地拿出了枪。
只剩下小小的一个人在那里认真地吞食着拉面。
Diana没有拿枪，只是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根筷子，走到窗口。过了一会儿，她另一只手对着大丹举起，做出倒数的姿势，五，四，三，二，一。到“一”的时候，她抬起另一只手。
从祝明七的角度看过去，她把那支筷子精准地插入了一个人的眼珠。
那个人，有着和刘瑾汐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