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住在身体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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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笛沙格同调定理(2)

祝明七认出她来。那个跟在Kassandra身后的粉色头发小太妹。那个泼了他一脸水的女孩。

“喂,脑袋还好用吗?苏晓白呢?为什么他们家的骑士会死在那里?”

祝明七愣了一下,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可能,而后做出了决定。他说话很慢,但每一句都很清晰。

“他死了。是个意外。放学后他跟我回家,大骚乱的时候,我们刚好逃向外面,他被怪物攻击了。”

“可是,他的骑士……”

“他在临死前召唤了他们家的骑士,让他护送我到安全的地方。”祝明七捂住了脸,声音哽咽,“那个傻瓜……”

佩尔愣住了。这是她从没有想过的。她以为苏晓白可能在不远的地方,或者受了伤,因为骑士从不会离此间主太远……可是他竟然已经死了……她是接到了集群宗教的委托,来接此间主回ASHELY家族的避难所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皱着眉,怀疑地盯着祝明七:“你是怕我杀你所以才撒谎吗?我可是看到你的通缉令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杀了苏晓白?”

“我没有!但是……我本可以救他的,却被他推开了……他还让骑士和我契约,让我成为了此间主……”

“你说什么?!”佩尔踩下刹车,两个人都因为惯性向前一扑。

“……他让我成为了此间主……他希望,我代替他,找到他爸爸妈妈。”

祝明七抬起头,满脸泪水。他看上去前所未有地脆弱和悲痛,那双狭长纤细,略微凌厉的眼睛,也变得光芒柔弱。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即便平时再怎么毒舌冷漠,内心还是有柔软的角落,因为自尊而咬紧牙关,却在好友的死亡面前功亏一篑,纤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佩尔皱了皱眉,踩下油门。她眼睛微微湿润,但很快消失了。

祝明七捂着脸。他想起的还是苏晓白无忧无虑的笑脸。你究竟能多了解一个人呢?有些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心脏却像迷宫一样幽深。当然了,角色扮演的游戏祝明七也会。只是假假真真,不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入戏太深。

卡车最终驶到山区盘山道顶,一座寺庙+动物保护中心的区域,坡度太陡,她放弃了把车开上去,理由是对刹车还有车子的其他地方的功能不太信任。她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便有个长得很匪气的少年下来,穿着黑色跨栏背心,扎了个马尾,光溜溜地撸到脑后,叼着根烟走过来,把祝明七打横抱起。祝明七认出他是大丹。

他估量了一下事态,和这两个人的反应——大丹不说话,佩尔走在前面——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势,便没有挣扎。

三人在晨雾中爬过一座山头,最后在一座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寺庙门口停下来。祝明七从没有见过这座山,也没有听过这个动物保护区和这个寺的名字。

院门大开,有两个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僧人在那里扫地。看了看手表,凌晨四点三十分。

寺院气氛松弛,仿佛三人只是起早来旅游的。祝明七的脚冰冷麻木,心中暗涛汹涌,但这里的风和树荫让人平静。

寺庙里有个年纪五六十的老僧,没有胡子,生了一张女人的脸,大丹见了老和尚对他点一点头,很是谦恭,这动作让祝明七对大丹的戒备放下了许多。佩尔不管不顾地走进去,而后对着里面某个祝明七看不见的人道:“来了来了来了!快点给他看看脚,他妈的打不过不会飞吗,脑袋得多残才能搞成这样。×。”

大丹把祝明七抱进房间,却是很简陋的一个隔间,有三张床,上下铺,简陋但整洁,和刚进高中他们做递减训练时候住的宿舍差不多。

大丹把祝明七放在靠里的床上,动作很是谨慎小心,祝明七说多谢,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却很僵硬,有点讽刺。要么是他不习惯对人笑,要么就是他对祝明七印象不好。

床边坐着个金色双马尾的女生,圆圆胖胖。祝明七想起她叫Diana,和苏晓白狠狠吵过一架。

她手边有个铜水盆,有毛巾,有一盒子打开的针、刀、针筒、玻璃皿、盐水袋等医疗用具。祝明七心里一寒,她手已经伸过来了。

“先消毒打麻药,放松。”

她说话隔着口罩,听不清楚,然而她手指冰冷,一点也没法让人放松。她用剪子把祝明七包在伤口的布都剪开,一面剪一面捏他的脚趾,挨个捏,问他:“有感觉没有?疼不疼?”

他摇头,摇头,再摇头。

房间里另外几个人都看着祝明七。大丹、佩尔,还有坐在最后面喝红茶的Kassandra。佩尔坐在桌子上,嘎巴嘎巴啪啪啪地嚼着口香糖。她踢着腿,看着屋子里唯一的电视。断电不知为何没有影响到寺院,也许他们有自己的发电机,电视里播着电影,是李小龙的《精武门》。

他们没有看新闻。

祝明七心里有什么缓缓掠过,然后是剧烈的疼痛,像是电击一样击中脊椎。Diana不知道在何时,把他后背的衣服一起剪开,而后下了针。

CSE麻醉,在不同的脊椎节段下麻醉药,可以麻醉人下身的不同区域,上半身却是保持清醒的。一阵酸痛之后,他下半身都没了感觉。

Diana扳过他的脸:“不要看。头偏过去一点……好。保持别动。”

祝明七盯着墙上的释迦牟尼像,听着那边剪刀、电钻、水……各种声音。而后大概过了很久很久,太阳烤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

房间里没有人。电视里的节目已经从《精武门》换成了咿咿呀呀的京剧。院子里有鸟的鸣叫声,莺或百灵。

祝明七的脚上打着厚厚的石膏,更无法感觉痛或其他知觉了。他试着挪动腿,想想又放弃了。

***

在祝明七摆脱麻烦的时候,巽傲站在太平间里,听着那怪物砰砰砰地砸门。他问身边的几个人:“你们当中有人是魔术师吗?数据体?支配体?联合体也行?”

他们都摇着头,一脸惶恐,以为他疯了。

普通人。他没有办法和没有插口的普通人链接。

巽傲开着手机,用天机勿药·不周山的软件搜索附近的魔术师,距离他最近的在三楼。

他妈的,他在地下室啊。

如果能从这里出去的话,他就不需要魔术师帮忙了。

可恶。

他又一次摸向耳钉,而后停了下来。如果活人中没有魔术师的话……

他转身看向那一箱箱冰冷的尸体柜。

“不要乱来!”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医生看出了他的企图,“和尸体链接的话,你会损失寿命的!而且超过十二小时你也会变成怪物,再也……”

巽傲看了他一眼,男医生颤抖着,嗫嚅道:“我的前女友是魔术师……”

一个小时后,巽傲半蹲在医院十三楼的救生楼梯上,抱着妈妈慢慢地往下走。风从下面吹来,风中有火的热臭。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但他们都等他,因为楼梯每次只能过一个人。在他们身后的铁门里,传来好多人奋力的敲门声,女人男人的尖叫。那惨叫让人难忘。

门外的人们脸上带着紧绷的焦虑警惕的神情,眼角不时抽动,但却没有一个,越过巽傲和他妈妈,跑下楼梯。

而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们遵守秩序或愚蠢,而是因为,在巽傲的身后本应是翅膀的地方,伸出两根细线,细线的末端连接着一只巨大的,浑身青黑的,没有皮毛的狗。

它看起来成年灰熊大小,皮毛肮脏,脸部污秽,眼是蓝白色,浑浊而没有瞳孔。它悬在巽傲身后,每当巽傲向下移动一点,它也就跟着向下移动一点儿,像是一个用尸体吹制的巨大气球。

每当有人看过来,那只狗都会一百八十度转过头,身体却维持着那悬浮的站姿,和那人对视。

人们战战兢兢,牙齿打战,不敢妄动。

巽傲一面走一面和耳机里的祝明七说话。从这边看过去,巽傲的侧脸依旧英俊,神情镇定,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所以你的脚断了是吗?”他声音淡淡的,和往常一样。

“呵。好过你啊。我这边都是熟人呢。你到哪里啦?”

“还在医院。”

“不是吧,还在医院啊。我以为你至少已经爬到天梯格岛附近了。”

“爬?”巽傲冷笑,“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祝明七发出咯咯的笑声:“加油噢!搭档。我还没死呢。Kassandra他们救了我呢。”

“你运气真是好。”

“是呀,我也觉得老天爷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呢。”

祝明七挂断了电话。

巽傲闭上眼,再睁开,握紧手机的手指渐渐放松。

身后的魔犬发出咆哮。他低声安慰:“不要吵。”

风吹起巽傲的头发,从另一侧看过去,他的脸青黑可怖,遍布血管、皱纹、溃烂的伤痕。他这一边的牙齿不知何时变成了犬齿,倒错交杂,带着血腥,就像他的瞳孔不知何时也变成红和金交杂的橙红色一般诡异奇特,令人胆战。

***

祝明七玩着手机,看着网上新闻和人们在卡西法网络岛发布的状态。有很多人冲到了他家,想要抓他,但他已经不在那儿啦……而且宫象兽的攻击很残暴,已经死了很多魔术师,实际情况没有人们想的那么乐观。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平民需要营救,魔术师里面有一派认为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应该彻底解除斩翼咒,让魔术师去救人。另一派则认为打垮集团宗教再救人才是正确的,不然大家都要死。

佩尔明显是知道祝明七被通缉这件事的,但也明显不想杀他。祝明七问她,她翻着白眼:“Kassandra要我找的是苏晓白,谁知道是你。你现在又成了此间主,我当然要把你丢给她了。”

祝明七垂了眼睛:“不要杀我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此间主的力量啊。”

“你倒是会装无辜。”

“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已经死掉了吧?”

佩尔动作一顿,没再说什么,从房间里出去,祝明七叹了口气,有些困倦昏沉,抓着一旁的毯子往身上盖了盖,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所有人都坐在房间里,看着他。

房间里有那种老人住久了的房子才有的味道。虽然祝明七家里没有老人,他和他妈妈都是重度洁癖,但是他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味道,甚至还有些怀念。五斗橱上摆着个老式的石英钟,安稳地嘀嗒嘀嗒着,老式挂历上的老式温度计,风格还停留在20世纪80年代,就连那一小盆君子兰都带着让人宁静镇定的力量。书架上的书也是七八十年代的装帧,《呼啸山庄》和《楞严经》放在一起,灰色的书脊微微泛白。感觉上,是去爷爷家过暑假,一切都乏味平和,或者说,安全温暖。

Diana端着一小盘瓜子咔吧咔吧地嗑。Kassandra在看一本书,大丹抽着烟。佩尔拿着手机对着祝明七咔嚓咔嚓地拍照片。房间里唯一不声不响的是那个戴着老花镜做剪报的老和尚。

他们看他的眼神,让祝明七觉得自己应该弄一捧小白花抱在胸前,带着一脸此生无憾的微笑,安静地躺在遗体告别台上。

大丹推了个轮椅过来,把祝明七放在上面,又推到餐桌附近。大概是想要祝明七融入这一桌晚饭,大丹用眼神瞪着身旁的两个小和尚,直到对方拿着饭碗表示自己吃饱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开,才继续低头把祝明七往饭桌前推。

然而即便少了两个人,因为轮椅占空间太大,祝明七还是挤不上桌。他盯着大丹执着的眼神,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