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遇过，我们注定还要相遇。”
——笛沙格同调定理
苏晓白在超市里拿第三罐金枪鱼罐头的时候，大停电开始了。
他愣了一下，而后迅速地把架子上能看到的吃的扒拉到背包里，然后背上背包闪身出了门。
大街上到处都是哇哇乱叫四处乱跑的人。苏晓白夹在他们当中迅速地朝前跑着。路过锦江大厦的时候，他听见啪啪的敲击声，抬头一看，有两个人影吊在那里，被大楼间的风吹来吹去，应该是负责擦洗大楼的环卫工人，因为停电，他们上不去也下不来。
造成大停电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美国西俄勒冈州曾经因为一条电缆拉得太松，脱垂到树木上，着火而坏损，正常情况下，电能在不同的电缆间可以彼此分担，就像不同的水管，一条管道坏了，水就灌入其他管道，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在西俄勒冈事件里，负责分担坏损电缆电量的其他电缆，在那一天因为种种情况，自身负荷也超过了最高值，结果就像太多水灌入导致水管爆裂一样，这些电缆也一个接一个地坏掉，导致了大范围的停电，几乎在70秒钟的时间内，加利福尼亚地区陷入一片漆黑。
虽然有些电缆可以铺设在地下，但是有些却只能架设在空中，暴露在可被丧尸攻击的范围内。除了电缆故障，变电站和发电站如果受到攻击（比如被丧尸破坏了设备，或者因为丧尸攻击某台运输机的驾驶员，导致运输机撞入总控室），出现故障，也会造成大规模的停电。在停电的十分钟到几小时内，没有红绿灯，没有交通监控录像，几十几百辆车很快会造成大规模的交通事故，车龙可以毁掉整座城的交通，断绝城市与外界的联系。纽约历史上的数次大停电还造成大规模的抢劫与破坏。
大规模断电对火车的影响也很明显，地铁因为有独自的供电设备，可以勉强维持一段时间，但是安全和稳定性却很难保证。
苏晓白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他一面想着这些，一面迅速地跳进了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翻开之前在超市拿的那把大功率手电筒照明。爸爸和妈妈为了辅导高三学生，还在学校。他手机没电了，用了公共电话打给爸爸，让他在天文台的顶楼等自己，信号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最后一句老爸听没听见。现在看来，即便三个人会合了，如何逃离出这个城市还是个问题。
他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却又很快舒展开。他一面撸袖子一面自言自语道：“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果是巽傲和小猪肯定有办法的，不能让那两个家伙看笑话。”
如果困在医院地下室的周巽傲听见这话，肯定要苦笑出声。而如果是祝明七，一定会嘲讽苏晓白撸袖子那个动作太娘炮了。
***
苏晓白在浦东地下停车场，用从超市弄来的铁棍，撬开其中一辆迈巴赫的车门的时候，祝明七正开着K的那辆豪车，放着音乐，拼命逃亡。十分钟不到，他已经撞飞了三个赶来杀他的魔术师，其中一个还是他爸爸的故交。
忒提丝已经完成了对视频的检查。确定是真实的，没有电子处理或魔法加工过的痕迹。那视频里有五百二十多人，名单很长。大部分人的位置难以确定，因为现在卡西法网络故障，而祝明七的权限又不够。可以确定的几个人，又距离太远。祝明七有些不耐烦，让她列出直接伤害过他妹妹的人的名单。这次目标缩减到了十五人。
“好啊。只要我活下来了，就一个一个来吧。”祝明七捏着方向盘，微笑道。
“你现在身体里的法术骨骼有变化。”忒提丝冷冰冰地提醒他，“你可以拓展你的视野，直接连入卡西法网络岛的资料库，也许可以查到我查不到的东西。”
“我很想啊，但是——”
但是他现在真的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他们对话的当儿，从山上下来一个全身灰白的臭虫——对，不是西瓜虫，而是臭虫——这只巨大的臭虫用比汽车慢不了多少的速度追上来，它踩过的路面都会呈90°倾斜。祝明七踩着油门，左右闪躲。
他猜测那个宫象兽的原主临死前想到的词大概是“侧翻”，不管怎样，这被具象化的能力让他逃得十分狼狈。
沿海的公路，空荡荡得一辆车都没有。月光照射在海面上，蓝黑色的天空和潮汐涌动。
虫子都是人的尸体变的，那么能量供应就是人体内的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转化的ATP，那按理说，他们这样的巨力和神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从魔物躁变生理学的角度去想，他们的能量分解方式不只是停留在分子层面，也许有象限孔洞连通另一个世界，从另一个世界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也不一定。可如果是那样的话，斩翼符咒应该会对他们有所反应，会限制他们的行动才是。
可是怪物不知何时从后视镜里消失了。车胎好像压到什么石块，微微颠簸，下一秒，祝明七的车被掀翻过来，他整个人甩出十米远，正面朝下。
虽然平时总嘲笑苏晓白走平地也能摔，轮到自己的时候，连“雅达”都喊不出来。趴在水泥地上的祝明七一面感慨人生多短促，一面转过身来，拼命把脚踹在那怪物的脸上，然而身体接触那怪物的瞬间，就像是被人捏着，翻转了90°。
当祝明七把脚踹到那怪物脸上的时候，它咬住了他的脚踝，两颚张开巨大的弧度，然后像捏碎核桃的老虎钳一样，造成了他右脚粉碎性骨折。而后它松开了祝明七的脚，朝着他的脸扑过来。
祝明七的身体跟不上它攻击的速度，在他抬起手臂之前，它已经来到离他不到一臂远的距离。他不想再被触碰一次。如果自己身体再90°翻折一次，就变成小板凳了，神仙也救不了他。
后翅在那个瞬间自己弹出展开。它扑扇两次，第一次带他离开地面，第二次将他拉到十米高的空中。几乎同时，不远处那幢油桶一样的海边建筑，忽然传来尖锐的鸟鸣一样的声音。
“左边，左边。”祝明七大吼。
翅膀带着他向左侧那根电线杆飘去。飞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坠落。祝明七受伤的那只脚撞在地面，一瞬间面无血色。之前的怪物急速奔来，他在那一瞬间又飞起，勉强落在电线杆上。
“不要抖！忒提丝！”
他身后的翅膀扑扇了一下，差点让他失去平衡从电线杆顶上掉下来。
“稳定……”
翅膀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收拢，不动了。
祝明七盯着地面上那只怪物，又看看不远处那个类似油桶一样的建筑上，巨大的斩翼绿色符咒。刚刚它尖叫并闪了一下，但可能因为距离原因，并没有其他变化。如果再使用一次翅膀，或者转换能量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捏着眉心叹了口气。按理说，成为了此间主，他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了，但是他不知道有多少魔术师在附近，如果他破了斩翼符咒，会惹来杀身之祸吗？而且，K之前说教他如何使用新力量，却没来得及说，就挂了。
但隐约地，祝明七看得见法术的流动。他感受着自己身体里新的能量，想着如果按照过去使用召唤侍的方式使用，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怪物碰到他的电线杆，电线杆立刻从中央折断，但因为钢筋内芯，这折成90°的动作很缓慢。祝明七现在确定那宫象兽能力的关键词是“90°”而不是“翻转”。大概那司机死之前想到的是急转弯吧？管他是什么……祝明七吸了口气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低声道：“辐翼半径控制在十米之内，强度在100以内，如果斩翼符咒有反应，就停下来。”
寂静的虚空中，忽然刮起风来。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停下的时候，忒提丝用冰冷的女子声音道：“收到。”
祝明七随着电线杆下落，怪物张开了无数的细爪和獠牙。祝明七在摔到它嘴里前伸出了左手，眼神讥讽。从他左手掌心，弹射出无数只黑色的、乌鸦一样的鸟类，浑身羽毛漆黑，在月光之下，发出尖锐凄凉的啸鸣。
“‘你在烈火之中颤抖。但其实我的愤恨并不是因为你，也不会误伤到你。丁达尔。’”
那黑色的鸟随着祝明七的话，化作暗红色的火焰，火焰之中，隐约出现一个老人的形象，他须发皆长，眼神忧伤，伸出双手，抱住了那怪物。黑色的火焰拔地而起，掀起巨大可怕的风旋，它如一根笔直的黑色石柱，射穿了天空与地面，在云层与土壤上留下清晰可见，巨大而壮观的圆环。
怪物不见了。准确地说，它所在的那片地面上的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祝明七身后的海潮翻涌呼啸，随风卷起巨大白浪，他的眼镜片在夜色之中，银白一片。
***
“这可有趣了。”
站在远处油桶一样的建筑上，脚下踩着绿色的斩翼符咒，两个七十多岁的白人男性盯着祝明七，衣服在微风里展开。
“你不是说他只是个普通学生吗？刚刚那个，可不像是普通学生能做到的事情哦？”
“那倒是未必。所以我才说，这可有趣了。”
“他是什么？”
“报告单上写的是祝明七，东区第三高级中学高二生，拿到了集群宗教的视频，但还未加入集群宗教。所以他们发了通缉令，要杀掉他。”
“只是个高中生，召集全世界的魔术师去杀他？这样愚蠢的行动你也同意了？”
“‘浣熊’那帮小鬼是担心，他是【书写者】吧。”
“你是说，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个？他是来找阿娅娅……的么？”
***
被看不见的两人谈论的祝明七，拖着断腿，脸色苍白地沿着海岸线移动。
翅膀带着他在空中悬浮着，高度却只够他的脚不必落地而已。
一路上又杀掉了七八只怪物。一只能力特征是【模糊】，就是走到很近的时候，会看不清楚它的存在，一只能力特征是【喷射】，靠近它，人就开始喷血。还有几只能力特征有点特别，会带来时空的错位，祝明七不知道它们的能力是什么，但也一并解决了。他动作果决干脆，只是在后来，那黑色柱子越来越淡，他射出的方向，也有几次偏离，浪费了至少三道。
祝明七的脸因为烦躁、害怕和疼痛而扭曲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快要裂开，左边眼睛也渐渐视线模糊起来。
绕过灯塔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艘船。他几乎雀跃起来，飞高三四米，朝着它急速冲去。
然后那只土黄色的怪物，站起身来。
它的甲壳上挂满了海藻，看起来像是人类的毛发一样。
它有一般怪物三倍大小，却动作迅速，只一息，就到了祝明七的身前，在祝明七抬手之前，把他扑倒在地上，祝明七的身体在触碰到怪物的一瞬间，被压缩起来。
一方面因为腿疼，一方面因为祝明七知道自己真的要死了，他抬手去摸耳钉，而后在那个瞬间，他和那怪物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矮个子女孩。
她粉色的头发齐耳，开始的时候难以分辨男女。那怪物在碰到她的一瞬间就弹飞出去，女孩举起左手道：“七四零五九二六！”
金色掺杂绿色的光从她手心里喷出去，像是卡车的探照灯一样照到那丧尸身上，空气中弥散开化学实验室里强酸反应的那种刺鼻味道，而后那丧尸不动了。
祝明七脑海里转过两个词：数据体，【蛇王米德加尔德】。
7405926这个数，上次苏晓白破解过之后，祝明七就一直记得了，是数据体魔术师才能够调用的咒文编号，此数字为与上帝对战后落入地狱的堕天使恶魔总数，金绿色的光则是米德加尔德派系法咒的法术特征。考试的好处就是，虽然有些东西你这辈子都用不上，但是如果月考之后没两天就见到的话，可以立刻认出来。
女孩转过脸看祝明七，嘴里的泡泡糖破开。她皱着眉看着他：“烦死了。”
她伸手拉他，动作野蛮粗暴。祝明七脚部吃痛，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拉住她。她“嗷”地大叫了一声，而后甩开了他。
祝明七摔倒在地上，听见她在那里骂道：“×。破皮了。”
她走过来抬脚，踢到祝明七脸上之前却又挪开了。
祝明七听见她走远。
十分钟后她又回来，开着那辆挡风玻璃和保险杠都已经坏掉的大卡车。因为身量很小，整个人陷到座位下面，几乎看不见她的头。
祝明七以为她要轧死自己，奋力向路边翻滚。
卡车却在他头前面半米的地方刹住了，女孩气势汹汹地下车，拉着他不由分说朝着副驾驶走去。
祝明七已经感觉不到左脚了。他心里“咯噔”一沉：要残废了么？
女孩把祝明七推到副驾驶的台阶上，却死活推不上去了。不是他不配合，而是真的已经疼得视线不清了。
她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模糊中听到她说：“……找到了，没有看到苏晓白，是祝明七……先送到寺那边再说？什么？没有看见……哦我看见他的车了，旁边有个尸体应该是他了……他的【跃迁】？烦死了，到了地方再说吧，派几个人来接我。”
她挂断电话，跑开，不知为何，她飞行或者使用魔法，全然不用顾忌斩翼符咒的威胁。过一会儿她又拿着一条血淋淋的项链回来，祝明七认出来，那是K之前脖子上挂着的那条蛇纹十字架。但他没来得及看仔细，便被女孩扯着领子硬拉到车副驾驶的位置。祝明七咬着牙拍开她的手，自己爬了上去。
关好门，女孩踩下油门，把一瓶水丢给他：“喝了。”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太疼，祝明七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瓶子。女孩扭开盖子，硬塞到祝明七嘴里。他奇怪自己竟然没有被呛死，喝了半瓶水后，女孩松开他，开车向国道方向驶去。破碎的前窗有海风吹来，远方的乌云堆卷成好看的一叠叠。
祝明七坐在椅子上，低声呻吟。女孩皱眉道：“忍一忍，到了地方会有人给你看脚的，别跟快死了似的。”
她语气不善，虽然身材娇小，却浑身杀气和流氓气。祝明七咬着牙，不知道那瓶水里掺了什么，喝下去十分钟左右，脚不那么痛了。
祝明七问她名字。女孩头发在风里吹起，一撮呆毛翘着，半天也不服帖。她眼睛眯起来：“佩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