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医院的太平间，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他身边的轮椅上睡着他妈妈，身上盖着厚厚的医院被子和他的校服。另有两个人蹲在墙角，一个捂住肾脏不断流血的男孩，一身杀马特装扮，烟熏耳洞，彩色假发，在他身边蹲着个同样装扮的女孩，此时瑟瑟发抖地盯着门口。
另一边是穿着白大衣，身上满是鲜血的一位中年医师和年轻护士，医师手里的手术刀滴着血。在他们四周，都是冷冰冰皮肤苍白发紫脚趾上贴着标签的死人。
巽傲捏着耳环。开启同盟转移，他可以离开这儿。
妈妈要怎么办？如果能够得到集群宗教的帮助的话……
紧闭的大铁门传来“当当”的撞击声，一向结实的门上，被撞出一个洞来，从那洞里，有细细的灰白色的虫腿舞动着插进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
祝明七的手机电量充到21%的时候，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他以为他们已经收拾好行李走掉了，所以这声音着实有让他吓到。巨大的咆哮声，撞击声，正常人绝对不会发出的叫声……他守在角落里不敢妄动。
然后楼上的撞击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伴随着“轰隆”一声响，天花板破了个洞，坍塌下来。真……他妈的豆腐渣工程。
有两只怪物踩着什么血红色东西掉下来，一只怪物是红色的，一只是灰色的。碎砖块扬起的灰尘呛了祝明七一脸，他抓起手机转身就跑。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跑不掉。
之前祝明七把房间里的柜子都堆到了门口，防止怪物从门进来。他现在去搬柜子，明显来不及。
简直蠢到家了。
但那两只怪兽并没有注意到祝明七。他们撕扯着那个已经死掉的女人的尸体，女人还穿着黑色的运动外套，脚上一双运动鞋只剩下一只。红色的那只怪物明显是被血染红的，它更高一些，却要瘦。近距离看过去，它们的嘴里满是细小的牙齿，口腔里面是黑色的。它们的背部甲壳上有很多的毛，前面的牙齿是螯状。两只怪兽互相攻击，在它们攻击的时候，地上那个尸体却迅速地变成了黑色，然后被灰白色的毛所覆盖。
等地上那个变成甲虫之后，它们的注意力肯定会转移到自己这里。食物变成同伴，然后祝明七变成新的食物——欢迎加入肯德基豪华午餐。
他吸了口气，伸手举起了那根棒球棍子。他不知道电视上演的那些从窗户冲出去的镜头有多少是真的，他有“飞行”的人物设定，但飞的水平太次，从16楼冲出去……在这个遍布斩翼符咒的小区，他生还的可能性很低。
但他可以开启同盟，到巽傲那里。
明明之前做了那么多准备的。真是丢脸。
就在祝明七准备破窗跳楼的时候，脑海忽然转过一个念头。在那个瞬间，地上的新白毛或者说灰毛怪，也站了起来。三个怪物掐在一起，刚好凑够一桌斗地主。
祝明七提着棍子在被它们发现之前闪身进了卫生间。
老房子有老房子的优点。比如排气管道方面。祝明七进了厕所立刻锁上门，虽然不觉得这木头门比那石头墙壁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因为是封闭无窗的卫生间，必定有排风口……他踩着水池够到了上面那个狭窄的排风口——宽度倒是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加了一把小锁，完全推不开了。
是老爸还是老妈？昨天还没有这把锁头来着。
燃起的希望又迅速地扑灭了。而三个怪物也终于不负众望地发现了他，一个动作就破开了厕所门，闯了进来。
最前面的是那只满身猩红的。祝明七把所有沐浴露、肥皂、洗发水瓶子……沉的东西扔到它脸上面。在对方扑过来的时候，他蹲下身，脚蹬着墙壁，从它腹部下滑出门外。这只维持了不到三四秒。很快它转过身咬住了祝明七身后的背包和他的头。另一只怪兽抓住了他的脚。
祝明七用棒球棍抵住了咬他脑袋的那张嘴，他想启动同盟，把自己转移，但手指碰不到耳朵。
砰砰两声，都是一枪爆头。被击中的怪物向后倒下，祝明七跪在地上，咳嗽得几乎把内脏呕出来。刚刚身后的那一只，把爪子还是脚什么的，插到他喉咙里了。第三枪在第三只扑过来的时候击中了它的腹部。它犹豫了一下，然后冲破了房门的这面墙，逃了。
祝明七转过头，看向枪射过来的方向。一开始以为是对面公寓里的谁，但是那个人就那么悬浮站在窗外。他长了张女人脸，嘴里叼着子弹，一枚一枚地嵌到那杆狙击用的枪里面。他穿着紧身黑色皮装，却开了个骚气的深V领。这身夜店舞男的打扮配上他上子弹的动作和灰色的长发，让祝明七震惊了半晌。而后这人抬起脸，冷漠干脆地一脚踹碎了祝明七家的玻璃，甩了甩腿上的玻璃碴，戴手套的手扭开窗户的插销，拉开窗，进来。他进屋子的时候偏头看了祝明七一眼，眼珠子是雨后的晴空一般蓝。
他看了祝明七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既不冷漠，也不好奇，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双假眼。然后他弯腰，手在那死去的怪物身体腰部的地方摸了一摸，也不知触动了什么，那些脚忽然动了起来，而后冒起白烟，白烟飞速旋转，变成一个云雾缭绕的球，保龄球大小，停在他手中。
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那球在他手中震动，随后发出《猫和老鼠》动画片里，变魔术的时候经常有的“piaji”一声，从烟雾缭绕的球变成了一顶帽子——一顶魔术师才会有的帽子。他把那帽子戴在头上，伸手继续摸第二只，重复了相同的动作之后，那尸体先变成了一颗红色的球，而后又是“piaji”一声，变成了一只红得不正常的苹果。
祝明七坐在地上，缓缓地鼓掌。他没忍住。
男人拿着那苹果站起来，走到祝明七身旁：“吃了。”
对方说的是普通话，声音低沉，和他女人一样的脸十分不搭。祝明七拿着那苹果，试着咬了一口，几乎立刻吐了出来——比猫大便还要臭。
他一面呕一面咳嗽：“什么玩意？”
对方微微皱了皱眉：“吃了它。”
祝明七咳嗽着，手里抓住地毯边上的被单的一角，趁那人不注意的时候向上一掀。祝明七希望这个被单直接挡住对方视线，盖住他的头，然后自己趁机逃得越远越好。事实是他没有冲出五米远就被抓了回来。和那人骨瘦如柴的外表不同，那手力气大得惊人，祝明七怀疑自己左手手腕脱臼了——他被对方按在墙上，把那大便一样的苹果塞进了嘴里。
祝明七屈膝想要反击，那苹果却忽然变成如同蛇一样的东西，从他喉咙里滑了进去。
祝明七脑袋里第一个念头是：对方是看到通缉令而过来的魔术师，给他吃苹果，是想要抓活的。
但对方的解释却出乎祝明七意料。“这样你就不会被感染变成那种东西了。”男人拇指朝着地上的尸体一指，“你要是把它吐出来，我就只能这样了。”他把枪上膛，对着地面做了一个射杀的姿势。
“……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那人冷笑一声，松了手，任凭祝明七蹲在那里干呕。男人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他接电话，颀长的身体直起，执枪的手垂在一侧，背影仍然像个少女。
“人找到了。还活着，没有受伤，解禁体已经用了。”他抬起枪，指着祝明七的后背，于是祝明七想趁他不注意爬出门的企图落空了，“接下来七十二小时我会观察看看。好的。”
他把电话交给祝明七，祝明七叹了口气，接过来：“喂。”
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苏晓白，我是妈妈。”
祝明七静了静，而后尽力把自己的声线拔高，发出哽咽的声音：“妈……”
“跟着这个哥哥，他会照顾你的。别乱跑。爸爸妈妈这边还有点事，争取尽快过去找你们。”
“嗯。”
电话换到了苏晓白的爸爸：“儿子。”
“老爹。”
“派去的人会带你到ASHELY的庄园。不要担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苏晓白没有和他们说手机拿错的事情，也许是手机没电了？也许是苏晓白已经挂了？
这就是运气了。祝明七抓住了它，继续捏着嗓音假装自己是苏晓白：“好的。”
他挂断了电话，然后跟着这个冷漠的外国男人，从他家被捅破的那面墙走了出去。
***
从楼板坍塌到祝明七被救离开家，时间大概过去了十分钟不到，然而公寓楼一片死寂，却是祝明七从没有想到过的。
毕竟楼上那一家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来他家串门，想不多想都不行。
祝明七一直以为外面的情况就跟好莱坞恐怖片里一样，满是爬来爬去的灰白色巨大西瓜虫——然而却没有。
男人带着他坐电梯。祝明七看着他在那里按按钮，忍不住插嘴：“这个时候电梯会不会有点危险？”
男人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电梯门，没有应答。
拽得要死啊！
电梯闪了两下“16”，开了。门开得速度有点慢，然后祝明七看见那里面血淋淋的电梯间，血肉到处都是，地板滑溜溜的——大概是碎肉骨头渣子卡到门缝那里，所以才造成卡顿吧。而这个模样的电梯，多少解释了为什么原本在楼下的怪物会跑到他们家楼上来。
祝明七脑补了一下楼上夫妇收拾好行李等电梯，结果等来的却是乘坐电梯的大虫子——心里虽然为这两个人运气叹息，却也有点怨恨他们连累自己差点被杀这件事。
祝明七跟着长头发小哥下电梯，一路上，这人戴着魔术师帽子扛着枪，酷得要死。祝明七在电梯里踩着血走不稳，打滑了两次，下意识地拉住他，对方并不躲闪，任凭祝明七手上的血蹭在他灰色的大衣上面。祝明七有些过意不去，半是为了遮掩尴尬，半是为了拉近关系，问他：“您是哪类魔术师？”
男人灰蓝色如玻璃球一眼虚假的眼睛看着前方，不回答。电梯门到了负一层开了。这一层祝明七平时很少走，一般是有钱人家直通车库才用。他们家虽然有车，但不过是台二手宾利，祝明七老妈出差偶尔开开，又或者逢年过节去外公外婆家开开，祝明七和他爸都是规规矩矩乘地铁的。
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男人一面给枪上膛，一面回答了祝明七提出的问题：“我不是魔术师。”
电梯门一开，拐角有一个虫子扑上来，被他一枪爆掉。祝明七向后退了半步。虫子的体液还是多少崩到了衣服上。
男人低沉地笑了一声，一语双关道：“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