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次轮回之后，我们都会回到原点。”
“但只他一人，站在我们所有人的对面。”
——诱导公式
苏晓白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祝明七正盯着电视屏幕。防空警报还在响，卡西法网络岛上所有的人都在刷“NURS变异体Ⅲ号”和“第三象限”“集群宗教进攻卧槽”……然后网页就打不开了。
电视里所有的频道都是同样的蓝色布景板，主持人是个从没有见过的年轻女人：“目前形势尚不明朗，请待在低层建筑物内不要外出，紧闭门窗……”和这些事情相比，发现他和苏晓白在地铁拿错彼此的手机反而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苏晓白在手机那边大声喊：“小猪你看见了么？”
“看着呢。”
“你看窗外！”
祝明七拉开窗帘，看窗外，街道上有很多人在狂奔，似乎在躲避什么。他抬起头看天上，密密麻麻的光点在天空中向北方移动着。
“是虫子，特大号蟑螂欸！恒隆那边都被炸掉了！我们小区楼下都是！”
“别闹了。”祝明七很不耐烦地打断他，“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
“谁跟你闹了！你小心点啊！我给我爸妈打电话。”
他挂断了。祝明七盯着窗外，他把房间的灯关了，把电视调成静音，拉好窗帘，盯着楼下。
那群人跑过之后果然有四五个灰蒙蒙的影子蹿了过去，身体比人类大很多，看起来很像是……西瓜虫？最后那只虫跑过的地面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裂开了，形成一个螺旋形的弯道，地面的质地也从黑色的柏油路面变成白色光亮如同瓷器一样的东西。
“黄金分割定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只甲虫抬头看向他站的方向。
祝明七蹲下，想起了刘瑾汐在视频里说的话：“我们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真面目，我们的眼睛是被ZANNI控制着的。我们看见什么，我们知道什么，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让我们看见魔怪，那么天使也会变成魔怪；他们让我们看见天使，那么恶魔也会变成天使。”
那些也许根本不是怪物。只是被变成怪物的人类。
祝明七翻了手机，给爸爸发短信：“看新闻了吗？你们那边安全吗？看到请回复。”
又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他一面蹲在窗口看着楼下，一面等回信，他嘴角带着笑，镜片遮住了大部分神情。
爸爸回了消息：“在学校天文台顶，如有危险联系这个电话790-395309，注意安全。”
祝明七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刚刚是发给了苏晓白的爸爸，苏老师。他和苏晓白给爸妈的备注都是一样，手机款型也相同，刚刚下意识地就直接按了“老爹”发送了消息。
祝明七换了号码，重新发过，又过了十几分钟自家老爸回复过来：“和妈妈在北海道朋友家里，大骚乱。短时间内无法回国。待在家中，不要飞行。”
他捏着手机，连续看了四五遍，才旋转关闭六棱面机体。
爸妈一定遇到麻烦了，不然他会立刻打电话过来的，也不会留言这么简短。看他信息的口气，分明是时间紧迫不得不压缩字数把最紧要的话说完。
祝明七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他没有忘记视频里自己爸妈的脸孔。只是心脏中有种碎裂的悲痛比恨意更重。他行事如常，整个人却不知不觉地彻底改变了。
楼下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哭叫。仔细听来是个男人，一面哭一面在骂着什么。而后是玻璃的破碎声，有什么东西摔到楼下去，然后是女人和小女孩的哭叫，接着这哭叫被撕裂了。
祝明七站在原地没动，手指习惯性把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仰头听着楼上的声音。楼上房间有脚步声，一个人蹬蹬蹬地跑到窗口，又跑到另一间房间，接着是女生哭着说话的声音“怎么办怎么办要上来了”，男人安慰了她什么，然后是柜子开合、箱子轮子蹭过地面的声音——他们在收拾行李。
祝明七给巽傲、苏晓白、王靓还有自己外婆家各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冰箱里纯净水还有很多，他拿了3瓶，食物只有昨天剩下的土豆和半只烤鸡，他把鸡肉包好一起塞到书包里，笔记本、手机充电线、移动电源、备用手机、钱包、公交卡、钥匙、身份证、手纸、毯子……可惜今天一天都把手机电量用差不多了。他一面收拾一面听着楼上的声音，把手机又充了一阵。
苏晓白和巽傲都要照顾家里人，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祝明七希望能和他们一起行动。他有些事情想要确定。亲戚都在外市，先不要想了。邻居之类，祝明七怕出了事情被当作炮灰。
然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想起苏晓白的爸爸给的那个电话号码。他想起刘瑾汐给他邮箱发的那封邮件。
他静了静，而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预期的占线或者拨通音都没有，而是“叮叮叮”仿佛游戏配音这样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冷淡的男人的声音：“姓名？”
祝明七愣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那个号码，的确是从苏晓白爸爸的短信里直接提取号码拨通的，也没加区号或者86什么的。他微微握紧六棱机体，音调比平时要高一些：“苏晓白，我在龙瑾花园小区……”
“知道了。”
“我们家门牌是——”
电话挂断了。
祝明七盯着手机屏幕，是信号不好，还是按错键了吗？这就完了？重新拨通，却提示“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祝明七拨了三次，都如此。他挠了挠下巴，把手机插上充电线。看着手机电池一格格充满又空下去，他却眼神暗淡起来。
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祝明七跳了几个频道，只剩下卫星负责的购物节目和电影频道还在工作，女主持人拿着那款面条机，男厨师在把面团切成方形。电影频道在播20世纪90年代的港产喜剧，周星驰和吴孟达在房间里跳来跳去。
他又转了一个台，是新闻频道，不过是欧洲那边的，大意是派出了什么人和什么人交涉，画面上全是坦克，着火的街道，死人，还有一个画面不清晰，看起来是路人用手持摄录设备拍摄的，灰色的野兽攻击人的画面。那个东西……就像是灰白色半透明的大甲壳虫，说它是蟑螂，它腿要更短更多，且没有须，但是移动速度却十分惊人。新闻贴出了几条应对方法，大概是寻找遮蔽物、集体行动、发现感染者立刻焚烧？感染者？那虫子是人变的？他们大概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情绪，而用了很多术语，却还不如用通俗词语来得有效。
祝明七捏着ZANNI，换了一个频道，是魔术师的首都【核心雷卵】的新闻台，说的内容差不多，不过避难直接变成了“待在建筑物里不要出门”，大概是害怕大骚乱和病毒的大范围传播。然后又过了五分钟，电视屏幕忽然变成了红色。
巨大的照片慢慢地从那片红色中浮现出来。祝明七眯着眼，认出那上面的人，是自己。
“通缉。此少年是此次大规模宫象兽变异体入侵的始作俑者。他也是集群宗教的核心人物。他杀死了此间主solo，制造了混乱。凡是杀死此少年者，可以获得十兆亿KB羽毛，此少年的所在位置是……”
下面放出的，是祝明七家的地址。
祝明七坐在地毯上看着电视，脖子上搭着毛巾，他手里还捏着冰淇淋。他的眼睛慢慢瞪大，而后又眯起来。手机在这时候收到一条短信息，同样的通缉令，只不过祝明七变成了“重大恐怖袭击事件涉案人”。人类的措辞。
他嘴角从最开始的惊愕，渐渐变成一个惯有的笑容。
巽傲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了。他声音平静，背景也安静丝毫不嘈杂，他问祝明七在哪儿。
“在家啊！”祝明七把冰淇淋盒子丢进垃圾桶，单手提着书包，里面塞着之前装的东西，“你那边怎么样？”
“不好。”他简明扼要地说。
也不说自己在哪儿，也不说和谁在一起。不过他说不好，大概意思是“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但是没有办法对别人伸以援手”吧。
“那个虫子一样，两米多高的东西……我们家楼下到处都是，刚刚你回家的时候有碰见吗？”
“没有。”
“你运气不错嘛。”
“不会比你先死的。”
“欸，你说不会是某种娱乐节目？”
巽傲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应该不是。”
祝明七心里的那点仅存的侥幸消散了。
看过很多日本的整蛊节目，也经常有一百多人扮演受到海啸危及的群体，去欺骗一两个不知情的人。虽然国内做这种活动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刚刚接他电话前，祝明七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整蛊游戏。
“能联系到老师吗？学校魔法部那边怎么说？”
“给杜老师打了电话，让我们待在家里，注意安全。”
“也是……估计能用上的都是高年级的数据体，我们这种联合体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吧。”祝明七嘲讽地笑，“希望那些学长学姐不要一面尿裤子一面战斗，输给法饵普专的学生的话，可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法饵普专是排名仅次于他们的魔术师学校，美国人投资办的，学员成绩很差，但注重实践胜于理论，经常参加虚拟社区的各种社会实践活动。
“待在有绿色安全符印的建筑附近。斩翼的法咒加强了运转，杜老师说的。”
斩翼法咒是为了保护非魔术师的普通人而设下的法咒，因为曾经有下三滥魔术师诱拐奸杀少女，敲诈勒索老人，所以法戒部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都设置了斩翼咒，必要的时候可以控制魔术师的法力，限制他们飞行以及施法。相当于人类的枪支管制。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解禁吗？”
“为了防止动乱。未来一段时间，搞不好只会加强不会解除。”
“算了，反正我也不能飞。”
“能量转换也不行。”巽傲提醒。
“欸，我死了不是更好吗？你是不是担心我开启同盟拉你下水啊？”
“……”
“新闻里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还公布了我的照片和我们家地址。你收到短信了吧？”
巽傲的声音紧张起来：“你在开玩笑。”
“你知道的吧。刘瑾汐说你都知道的。‘巡回演出’，还有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
“所以，现在他们要干掉我了。还扣了这么大的黑锅在我身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我才高中二年级耶，竟然可以惊动全世界的魔术师，来追杀我了。”
“祝明七，不要做蠢事。”
“我和你们不一样。”祝明七咬着冰淇淋勺子，“我不会变成大人的，也不会加入集群宗教。我会替我妹妹复仇，杀了他们所有人。他们也很清楚这一点。”
祝明七挂断了电话。
一片寂静里隔壁家的电视还在大声唱着京剧，他们家老爷子不知道是睡死了还是不在家。祝明七翻了柜子，找出过年时候买的那堆水果硬糖，随身口袋装了些，又喝了一杯加了很多糖的红茶，血糖补上来，手也不再冰冷，他轻轻敲着杯子的侧壁，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平日里高高在上、自私冷漠讥嘲恶毒不耐烦的神色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非常少见的天真，还有些许好奇。
电视屏幕不时闪过祝明七的照片。这场混乱，就是为了杀掉自己吧。现在网络瘫痪，祝明七就算把刘瑾汐那段视频发出去，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大家都忙着逃命。
他把耳钉拔下来，转到蓝色状态，开启同盟，再戴回去。同盟是联合体构成的多人魔术师小组的称呼，组内的人会因此获得生命力和羽毛的共享，配合得好的话，完全可能一加一大于二。还有就是，同盟打开的话，可以在危急时刻将对方传送到自己这边来。
但是，联合体在学校里，是最普通平庸的魔术师。没有数据体那么强大的攻击力，没有【旋转体】的多样性法术潜能，更别提罕见的支配体的力量了，那才是真正的魔术师的力量。话说回来，苏晓白和Kassandra都是支配体。
联合体里，祝明七和巽傲这样的，是最普通的组合。祝明七是心因设限者，而巽傲是能量不稳定α型。简单地说来，就是一个太弱而无法单独行动，一个太强却不稳定，同样无法单独行动。老实说，祝明七的学习成绩虽然好，但老师们认为他将来最有可能的出路还是做教员，其他行业，特别是魔术师行业，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而他，又没法回到普通人类的社交圈子中去。
虽然组合的时候不被人看好，但意外的是，这两个人的智商和魔法赋值测验都很高，两个人作为异常理解顾问团的合作值更是高得离谱——这还是在八年级新生训练时期，两个人关系最恶劣的那段时间。巽傲不止一次地把祝明七的行李从十二层楼的寝室窗户扔出来，作为报复，祝明七把巽傲养的两条金鱼“Fangso”和“乒乓”喂给了门卫王大爷养的猫——但他们合作时毫无破绽——直到苏晓白出现，死皮赖脸非要加入他们小组，然后开始了他们徘徊在及格线的垫底生涯……
两个人的性格，都是安静过头，从不多话却一肚子主意，最让老师头疼的类型。而祝明七因为心术不正行事乖戾，不被老师待见的同时，也深被同学们唾弃。
这所特殊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哪个没有体验过被当作异类的经历。但最终，还是惯性地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更为不同的他们而已。
对此，祝明七不屑于回击，只是不停地、一遍遍地、不知疲倦地拿下所有科目的第一名。
而周巽傲，则静静地混迹在人群之中。时间和沉默是他最好的武器。
弄好同盟，祝明七站起来。白毛巾从他后背滑到地上，半干微长的头发根根站立，这样看起来，他几乎完全不像是他了，褪去校服和眼镜修饰禁锢，他看起来干净、活泼、毫无顾虑。他从抽屉翻出那副不常用的，更结实的黑色方框眼镜，把无框的那副顺手收到书包里；又从柜子里翻出老爸一次没用过的棒球棒，然后举起遥控器，跳到新闻频道，一面练习挥棒，一面把那个循环播放的通缉视频又看了一遍。
***
在祝明七看不到的电话那边，挂掉电话的周巽傲，呼出一口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