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傲嘴角带着讥诮：“人有时候心甘情愿地替别人保守秘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呢。我爸前年因为贪腐被抓了，他是替他上司扛罪。今年因为托了关系，快出狱了。但是有些人不打算放过他，他上司其实已经打算放弃他了。我在想办法。还有一些人因为这个找我麻烦，你看，这些伤其实不是骑自行车摔的，是李冉他们打的，他爸之前在法戒局，人很廉正，因为我爸的关系，被开除了。他昨天才知道我和我爸的关系，所以找人打了我一顿。真无聊啊，象限管理局、法戒师什么的。当初和我爷爷一样在美院当老师，卖卖假画不就好了么。”
“你是说，刘瑾汐和你那个蠢爸爸一样，是为了替别人保密么？”
巽傲看着祝明七，眼里带笑，那笑容古怪，有很多黑色和银色在里面晃动，令人心头一跳。祝明七觉察出危险，松手后跳开，那道电光如镰刀追着他切过来，最后定在他左耳边的墙壁上，斩出一道凌厉的刀痕，直破墙体，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层来。
“【乱码】？你攻击我？”
祝明七喘息着，眯起眼睛，准备开打，然而巽傲却没有再进一步。
“这是警告，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是同盟了，如果你再提起我的父亲，我就不客气了。学校那边我明天会找同盟委员会的老师谈，祝你好运。”
他伸出手，摆了一下，而后转身走了。
“你知道吗周巽傲！你有那么了不起的翅膀又有个屁用！你自己把自己塞到马桶箱里了，还配合那些把你关起来、嫉妒笑话你的人一起傻乐！你救不了你爸妈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关我屁事！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我祝明七能做到百分之百就绝对不会做一半！仁义道德关我屁事！我妹妹死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在！他们怎么不管！你要走就别回来！没有你又能怎么样！我要做的事我就一定做到！宁可我负天下人，你×的谁也别想负我！刘瑾汐死了我就是高兴！你个傻×周巽傲！”
他苍白狰狞而又狼狈，看起来和平时的冷静斯文判若两人。巽傲毫不理睬，走得决绝而又毫无防备。变声期还没过，祝明七喊着喊着就哑了。他盯着巽傲的后背咬着牙抬起手，却最终放下了。
***
祝明七进了房间，锁好门，开灯。房间里一片白亮亮，安安静静。祝明七看着冰箱上的字条，是老爸歪歪扭扭小孩儿一样的字体：“我和你妈去日本参加漫展了，3号回来。在家按时吃饭么么哒。”
那周一校长那边是要完蛋了。祝明七吐出一口气，背靠着冰箱门，滑坐在地板上，拉开了那罐柠檬汽水。
手机提示在这个时候“嘀嘀”响起来。祝明七翻开，里面是一封定时邮件。
寄件人：刘瑾汐。
祝明七闭上眼睛，而后把那封邮件打开，那是一段视频。随着进度条渐渐后移，祝明七的身体渐渐绷紧，脸色也渐渐变得铁青。
邮件最后是一段长达三十分钟的视频。在那段视频里，有近五百个魔术师参与了对他妹妹的虐杀，不只是她，还有其他十几个小孩。他们追逐着这些孩子，从那个学校的图书馆开始，到教室，到体育馆，到操场，到街道，到最后的那个工厂外面的小巷子。他们联合了所有人的ZANNI，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把那些小孩困在仿佛迷宫一般的城市里。他们隐藏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像是玩电子游戏一样，捉弄并杀死了他的妹妹，而那个时候，她才四岁。
刘瑾汐写道：“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杀你妹妹的人，是那一年集群宗教新入教的魔术师。他们当年都参加了这个‘游戏’，它被称为‘巡回演出’。事实上，他们一直在这样做，杀掉独角兽，分掉他们的力量。然后按照各个魔法家族的利益分配，选出他们最终想要的此间主。你知道异常理解顾问团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我们去处理的那些案子，都是他们杀不掉的独角兽小孩，魔术师们已经成年了，他们有些力量不如我们这些青少年，于是就借用我们的手，杀掉那些小孩的守护神。包括我们之前去的那几个孩子的家。在我们杀掉所谓的‘魔怪’之后，他们就派人把那些小孩接走，送到所谓的心理治疗所，把他们关起来，然后举行‘游戏’，把所有独角兽杀掉，而后再用他们做出的人偶替代。你记得那个视频里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吗？其实并不是他拥有和你一样的外表，而是我们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真面目，我们的眼睛是被ZANNI控制着的。我们看见什么，我们知道什么，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让我们看见魔怪，那么天使也会变成魔怪，他们让我们看见天使，那么恶魔也会变成天使。除非你能成为此间主，否则就只能被他们愚弄，或者等你情绪骨骼的年纪足够老，情感变得淡漠，不再会为复仇而波动，变得自私而现实，和他们一样，他们就会来邀请你加入他们，学校里有很多人已经加入他们了啊，包括我们的许老师。”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最近会有那么多小孩被吃了吧？只是他们内部也有很多分歧，彼此厮杀得十分厉害，只是还欺骗着人类和我们这些没有成年的魔术师，让我们以为天下太平而已。你妹妹和其他小孩一样，是那一年的独角兽，她当年也被带走了，不是吗？你恨我，也是因为当时你和你爸妈都不在家，我把你妹妹交给了法戒所的人。但是你知道吗，为什么你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东歌是所有被虐杀的小孩里，支撑时间最长的，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姐姐也参加了‘巡回演出’，可是后来她疯了，于是自杀……你的敌人很厉害，可是我比他们更厉害，小七，我找到了他们哟，巽傲也知道这一切，可他不肯让我把资料给你看，他有他的想法，但我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也许，他已经快变成麻木的大人，马上要加入他们了吧。为了拿这段资料，我花了很大力气哦，Kassandra他们都是集群宗教的人，小白应该还不是，但我说不好……他们以为我把资料藏在相机里了，所以那天气急败坏地想要杀了我。还好你来了。可是到处都是他们的ZANNI，我没有办法把这些告诉你。巽傲的传送资料通道非常安全，但是他不肯借我用，不过大概他没有想到我还是想办法进入了天机勿药·不周山呢。只是我好像被他们发现了。记住，我不会自杀，除非是为了你。”
祝明七捏着那手机，许久没动。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很讨厌回头看。即便有人叫他的名字。即便有很重要的东西在身后。即便知道回头的话，一切都可以被原谅，全部游戏都可以重新来过。一二三四，你藏好了吗？我一定可以把你找到。所有带刺的、剥痛的、7月午后艳阳一样明媚如刀的记忆都在那里。就算知道每走一步都会留下猩红尾迹，就算踏出的台阶片片碎烂，他不害怕的。他不想回过头去看那一切，是因为他知道，他和他的家人都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妹妹是在一个巨大的水缸里被人发现的。拆迁了一半的老房子，正在施工的吊车，开车的大叔叫吴雷，那年三十多岁。黄色的吊车开到一半他就看见她了。泡在那白色的水缸中，正午的阳光透过粼粼水波照在她的嘴唇上，她的睫毛，她苍白的脸颊，她漆黑的头发，她的小花格子连衣裙，她脖子上紫色的一圈电线痕迹。她的小红鞋子的一只在水缸外面。和她平时拎来拎去的那只灰色的小熊一起被弄得脏兮兮的。那只熊是在夜市的时候爸爸买给她的，她不喜欢穿花衣服的洋娃娃，只喜欢熊类。她的眼睛在水里半睁开，有一枚气泡在睫毛和眼角处，像一滴眼泪。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呈现淡淡的潭绿色，那种发灰的，水藻一样的浅浅的绿。她看上去真漂亮，如果不是死了的话。
他返回虐杀的那段视频，一帧帧定格，他认出了他学校里的老师们的脸，还有苏晓白的爸爸妈妈、刘瑾汐的妈妈、他自己的爸爸妈妈，以及王靓的脸。
他看他们的手指，看他们的眼角，看他们交叉的脚。如果只看人们的行动而不听他们的言语，你就会觉得他们都很坦诚，毫无隐瞒。喜欢或厌恶，惧怕或嗜血，伤心或冷酷无情。
“忒缇斯。”祝明七轻声道。
“在。”茶色的落地灯光里，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回应他的召唤。
“出来一下。”
祝明七的声音，少有地脆弱。对方犹豫了一下，而后从他肩膀后落地，滑过来。那是一条纯白色的蟒蛇，三角头。
“帮我查一下这个视频的真实性。有没有用逆卡帕数据魔法处理过。有没有克隆体伪造痕迹。如果都没有。帮我列一份名单，所有出现在视频上的人的名单。”他声音冷静，气息温柔得近乎异常。
“好的。”蛇红色的眼睛冷光一闪，“还有呢？”
“帮我找到他们的所在位置。我要知道他们的家庭背景，工作单位的地点，家里人的现状，疾病史和犯罪记录。”
“我尽力而为，违规操作我做不到。”
“我知道。”祝明七转过身，蹲下来，抱住了白色的蛇，“谢谢。”
外面星光灿烂，紫色的天空，隐隐地还有点夕阳的白色红色的光，只在天边一线，却悲壮。他们说昼夜交接之时是很危险的时刻，隐藏在暗处的阴祟之物都跑出来，就是所谓的“逢魔”。
刘瑾汐从前最信这些了。女生嘛，还有星座血型什么的。祝明七却只信人，人才能杀人，人才能放火，恶魔都是人心里长出来的。
祝明七听着隔壁电视机用广东话讲着新闻。
他拿了冰箱里的饺子，热油，煎至七分。又煮了一碗味增汤，配前一天做好的寿司，切片。加上半碟子切碎的红姜丝，看着《新闻联播》，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洗完碗之后也没调台，拿了换洗的衣服，放好水和风吕药，泡了个澡。他拿着iPad刷卡西法网络岛，刷游戏，一直耗到十点。然后擦干，光着上身在阳台喝可乐，看远处天边广告牌闪动，甩腿甩脚甩干水分，关了电视写作业，卷子上印着蝴蝶定理的变体应用题，他几分钟解完，云淡风轻。
第一次听说蝴蝶定理还是刘瑾汐和他关系很好的那会儿。“设M为圆内弦PQ的中点，过M作弦AB和CD。设AD和BC各相交PQ于点X和Y，则M是XY的中点。”她一面说一面画出图形，单手撑着下巴，阳光打在她侧脸，在她嘴里什么东西都可以变得很文艺，“你看，像是一根针把蝴蝶刺穿了一样。”
写论文到快十二点的时候，防空警报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