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迟到了么。也不至于怕成那样吧。而且这周本来就是占用假期补习，老师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说他又干什么缺德事了？苏晓白这家伙看着白白净净的，内心却腹黑无比。比如每次下课隔壁班那群肌肉男在走廊里玩群殴，苏晓白总等到所有人把那倒霉鬼按倒了，飞快地跑过去踹一脚，而后又颠儿颠儿跑回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要不就顺手把鼻涕纸扔地上，义正词严地喊：“谁这么没节操啊！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值日生？可悲！可怜！可耻！”那一身正气让地上的手纸都脸红心跳悲愤欲死。祝明七刚和他做同桌那会儿，辛晴坐他们俩后面，总喜欢拿个空气清新剂在教室里喷，有一次体育课下课，祝明七刚喝完水坐下，就闻到一股特别微妙的味道，像雾像雨又像风。他问苏晓白：“你闻到了么？”苏晓白特别不屑地指了指身后：“那丫又喷空气清新剂了。”眼神坚定确定以及肯定，表情无奈宠溺加嫌弃……直到祝明七顺着那气味往下一瞧——他×的他把鞋脱了。
然而等祝明七进了门，他才发现用那个眼神看自己的人不止苏晓白一人。班上大多数人都用那种复杂莫名的眼神看着他，这里面有同情，有怀疑，有轻蔑，有怨气，有不敢相信，有幸灾乐祸……
只有巽傲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转着笔。但是因为技术太烂了，笔不断地摔在桌子上，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祝明七看向老赵。
老赵看着他。那个眼神——老师我是不是蹭了你们家Wi-Fi没给钱？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祝明七？”
祝明七身体后倾，站在原地，不动了。
静了半晌，老赵语气和缓下来：“回座位上吧。”
一整节课老赵没有理他。趁着老赵转身看黑板的时候，苏晓白给祝明七递了个纸条。打开来上面只有一行字：“月考卷子办公室被闯了，他们都说是你偷的。”
“我……×？”
祝明七回头看苏晓白，苏晓白猛地挥手。
塑料铅笔盒在祝明七回头时候跟着掉了下去，哗啦啦。
前排有几个人回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探究和鄙夷。老赵抬眼看了看他。
却没有批评他。
祝明七飞快地给苏晓白回了个纸条：“谁说的？”
苏晓白看着他，做了口型，指了指广播喇叭。
校长？
讲到双曲线的一道应用题的时候，祝明七还维持着那个眯着眼的表情，他眼镜片冷冷地反射着太阳光，嘴角勾勒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刘瑾汐和校长说了多少？是只有校长一个人知道么？她还说了别的么？
祝明七转着笔，直到下课铃响。老赵压堂有名，拖了五分钟后才正式下课。
他临走前对祝明七招了招手。
祝明七面瘫着脸，五官依旧是冷傲邪魅的，苏晓白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同情地摇了摇头：不会是校长看上了祝明七所以才诬陷他那啥那啥吧。又或者他们发现误会了要跟祝明七道歉？最有可能是抓到了和祝明七有仇的人，那人诬陷他，所以把两人都叫来对峙。也许就是上次那个在地铁里和他们吵吵嚷嚷的肥胖妹子？也许他们的父母很快也都要到了。苏晓白脑补了祝明七爸妈手持混天绫乾坤圈和老赵校长合伙殴打未成年少女的血腥场面，忍不住捂住了脸。
但当上课铃响起，法咒老师说要收作业的时候，苏晓白从一蹶不振中醒来，毫不犹豫地拿过祝明七的本子，把名字擦掉，改成了自己。
祝明七到了从没去过的校长室。大黑皮沙发，大花瓶，大盘子的富贵竹，墙上挂着《万马奔腾》还有各种名家书画。校长长了一副所有电视电影里反派的圆胖脸，白，蒜头鼻，头发稀疏，地方支援中央，发福的肚子用一根细细的真皮腰带勒住。看见祝明七来了，抬手朝右边黑皮沙发一指。
祝明七跟着老赵坐下。
校长在那写写画画忙了半天又接了个电话然后终于抬头看了祝明七一眼。他一双水疱眼生得很不好看，里面却有一道冷光一闪而过，划破天空的宁静，照亮祝明七的心田。校长面无表情对他招招手：“你过来看看。”
祝明七看了一眼老赵。老赵玩着手里的折扇，盯着地面。
祝明七走过去，看着校长的那台电脑。
那是学校监视器的画面。
虽然知道学校各个角落都是有监视器的（说起来跟监狱似的），但平时还真没想到学校舍得花钱把它们全天候地开着。画面发蓝，像素不高，却还是能看清上面的人。
那个人，是祝明七。
祝明七看见那身高打扮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进了实验楼，看见那人拿钥匙打开了试卷库房的门，看着那人拿了那沓卷子。那人出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眼镜头，眉毛鼻子眼睛眼镜片和他一般无差。
像是有小老鼠贴着脊椎骨窸窸窣窣地跑过，祝明七平静的表情下面，是汗毛从尾骨冷到发尖的惊疑。
“说说吧。”校长语气不软不硬，“那个人是你吗？”
“不是我。我那天晚上和同学在一起的。”
校长不说话。老赵啪啪地翻着纸扇，也不吭声。
“校长你调一下旧实验楼那一片的摄像，我那天刚好值日，倒完垃圾去了那儿，我们班刘瑾汐能给我证明。”
校长抬了眼看他，抬头纹显得格外分明。祝明七忽然意识到旧楼那边是没有摄像头的，不然Kassandra也不会把刘瑾汐拖到那边打了。
校长拨了个电话。放了免提。嘟嘟两声通了，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
“苏副院长？嗯，我是老赵……你女儿好点了么？……嗯，好，太好了……那能不能让她接一下电话？”
女人冷静而又带了点医院工作人员特有的严苛的声音，在提到女儿的时候忽然间变得温柔了起来：“汐汐，校长找你，听电话。”
刘瑾汐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缓慢疏懒，柔和却很清晰：“校长。”
“刘瑾汐，身体还好吗？抱歉打扰你一下。你还记得你昨天和老师说的话吗？”
电话静了静，然后是很镇定平和听不出一丝心绪的回答：“记得的。”
“你能再说一下吗？”
刘瑾汐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藏着某种笑意，祝明七眉心微微皱起。
窗台明亮的阳光下面，一只蚂蚁匆忙地爬进阴影里。
“23日那天下午放学走过操场的时候，看见我们班的祝明七进了实验楼。我好奇，就跟着他上了楼，发现他偷了月考的卷子。我问他为什么偷卷子，他说我多管闲事，还把我拉到旧实验楼打了一顿。他还对我说，如果我把这些话说出去，就找学校外面的人‘弄’我。”
“他偷卷子的时候没注意摄像头？”
“我说了，他说老师平时不开那个摄像头的。如果查出来，一定是我说的。”
“好的，你好好养病吧，校长会处理这件事的。”
刘瑾汐把电话给了她妈妈。苏副院长声音淡薄：“校长，我希望你能好好处理那个学生。必要的时候，我希望诉诸法律。”
校长看了祝明七一眼：“我知道了。嗯。嗯。”
电话放下，房间里一片死寂。
祝明七耳边有隆隆的声音在响。他知道那是血液，为了供给大脑思考，身体里的血液喷薄汹涌挤了进去。
他依旧微笑着，不自觉地咬了咬牙齿。他小时候每次做这个动作，外婆都会赶快把他手边的东西拿走，不然玩具都要遭殃了。
“我没拿考试卷。”
“……”
“那个视频里的人真不是我。”
“……”
“校长你知道么，实验高中有个男生特别有模仿能力，化了妆连他妈都认不出来，我记得他还经常穿了他们学校女生的校服恶搞，网上有他的照片的，和我差不多高。”
“……”
“实验高中嫉妒我们年年都拿联考的冠军，嫉妒我们班在赵老师带领下取得的优异的成绩，尤其是我这样品行兼优的好学生，校长你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自毁万里长城。”
老赵手里的扇子拍合在左掌心的位置，目瞪口呆地看着祝明七睁眼说瞎话。
你是认真的吗？你成绩好不假，你品行哪里兼优了啊？上个月是谁跟我说“老师你不给我改分我就截图给你老婆告诉她你浏览GV网站的事”啊？啊？
校长内心的冲击也相当剧烈，他升到校长位置这么多年以来，已经好久没看见这么爱演能编不要脸的男孩子了……这气势直逼自己当年竞选年级组长那会儿。校长隐约觉得如果此时把祝明七外套扒开，那后背肯定刻着四个大字：“精忠报国。”再往下扒：“没偷卷子。”
问题是，他们都太了解祝明七了。
“你觉得那个视频上的人是你的可能性一点都没有？”
“绝对没。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情绪骨骼。”他一面说一面去摘ZANNI。
校长摸了摸肚子：“别闹啦。我知道你成绩很好，人也聪明，但是这次真的不应该这样做的。”
祝明七脸色一寒，而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尽管我很傻很幼稚但我也知道头可断血可流，学校的卷子不能偷！校长你不相信我就是侮辱我的人格！”
“你把那个花瓶放下！别冲动！欸！那个画那个画是问嘘官孙司长送我的……赵老师你帮帮忙……欸同学！你从窗台上下来先！”
祝明七抱着校长摔下窗台的时候，他看见赵老师眼里满是震惊和悲痛。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坠落，手里还拿着从校长腿上扯下来的爱马仕西服裤子，从他瞳孔中的倒影，祝明七看出校长身上的四角内裤的图案是美羊羊。
第二天卡西法网络岛热门排行的一个角落里有这样一行字：“高二男生被怀疑偷窃卷子跳楼自杀。”底下一行是：“高二一男生暗恋校长迫于世俗压力两人殉情。”再下面一行是：“淘宝爆款美羊羊纯棉内裤，校长们的选择。”然后祝明七的卡西法网络岛ID“为师一向这么工口”被无数人视奸，包括他抱着歌留多等身抱枕的自拍照、段考失败而写的伤春悲秋的小段子、毫无节操的“哈哈哈”转发的小黄段子……
祝明七脊背一冷，把手从身边那个半米高的青花瓷瓶边上挪开，放弃了和这房间里最贵的古董同归于尽以证清白的想法。
算了。等查出来刘瑾汐是和谁一起弄了假视频诬陷他，再找他们算总账也不迟。
老赵和校长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这孩子的眼神终于正常了，还是这副阴沉沉的表情更适合他，刚才那表情让他们有种不祥的预感嗯……
“这件事还要查查。周一中午让你父母过来一趟吧。然后月考和机械竞赛，你先不要参加了，今年的羽毛资格，转移给刘瑾汐吧。”
校长语气依旧不冷不热，祝明七却猛地抬起头：“校长！羽毛——”
“这周还有他们小组的任务吗？”校长扭头问老赵。
老赵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还有一个在T区的任务，但不太适合他们这些低年级……”
“积分多少？”
“二十。”
“提高到五十分，然后做完这次任务，给他们休假吧。”
“好……”
“就这样吧。”
祝明七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其他处罚都可以！但是我已经取了六年的全额羽毛了，今年是最后一年，校长！攒够羽毛我就可以进第四象限查阅资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校长看了他一眼：“你要查什么资料？你还在查你妹妹当年的那个案子？”
“……”
“完成这次的任务，我可以考虑一下。”
冰冷黏腻的目光，像是透明的黏液沼泽。
祝明七松开了手。
“就这样吧。”
祝明七被赶出办公室。他愣了几秒，而后醒悟过来：校长真正想要的，还是他爸妈来。
根据祝明七这些年在学校摸爬滚打的经验，之后事情的进展，就看爸妈给校长多少好处了。
阳光透过三十二格落地窗照在走廊，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他盯着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发了片刻的呆。
刘瑾汐。
他握紧拳头，嘴角扭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
许久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了。大概是他一直都对她太过温和，让她误解了什么。
不过有些事他还是没有搞懂，刘瑾汐从哪里找到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呢？
如果是逆卡帕数据模拟[10]，学校的仪器是被人动过手脚的，视频上的那个人是处理上去的，那他倒是能够理解。不过这一点老赵他们应该已经考虑过了，校长自己就是研究逆卡帕出身的，更何况做班主任的老赵不会拿自己班级的荣誉开玩笑，所以法术什么的，可以排除在外。
校长和老赵刘瑾汐联合起来整他？里面王靓有没有参与？
走到教室门前，祝明七面孔已经恢复清高平静，带着一点点让人心悸的冷漠淡泊。
他心里想的是：回家先把卡西法网络岛的昵称改了。
***
苏晓白一直丢纸条，祝明七没有理他。巽傲玩着【饭豆游戏机】，那是个宠物养成的机器，种下豆子会长出小狗小猫甚至肥肘兽什么的。巽傲的表情专心致志，祝明七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呢。但中午他又像平时一样带了盒饭给祝明七。祝明七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有点累。
晚上大自习上了一半停电，学校早了一个小时让学生回家。
三人依旧去乘地铁。路上祝明七简洁地讲了校长室里的事情。中途几次苏晓白都太激动，祝明七不得不拉住他的两个胳膊免得他误伤了人，巽傲则沉着冷静地和沿途被惊扰的大爷大妈解释：“羊角风患者，忘吃药了，不传染。嗯，他俩都是。”
但讲到后来，三个人都安静下来。只有苏晓白两只手托着下巴，一脸少女怀春的表情冷不丁“天哪天哪噢买噶”。
“我会那么蠢，被摄像头拍下来吗？”祝明七冷笑着把巧克力棒掰断，咔嚓咔嚓塞到了苏晓白的嘴里，“还有刘瑾汐，多余去救她。”
“难得你做件好事。”苏晓白同情地看着他，嚼碎并咽下巧克力，“所以说，做好人就一直做好人，做坏人就也坚持到底，不要乱改自己的人物设定，遭天谴了吧？”
巽傲看着祝明七。祝明七明白他的意思：“摄像头的事情，我会查清楚。”
“总不可能有鬼吧？”苏晓白拉扯祝明七校服袖子，一脸红潮，“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害怕……”
“你兴奋个屁！”
“羽毛，就这么完了？”巽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