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贯穿怪兽的戈矛，也在怪兽掌控之中。”
——蝴蝶定理
周一他们接到了第三个案子，位置偏左，在法语区。
苏晓白生了病，于是老师安排临组的许卓易和他们一起过去。
许卓易这个人怎么形容呢？严格说来就是刘瑾汐笔下故事里的那种光芒万丈的男主，他是班长，相貌英俊，学习优异，说话总是带着拯救众生的正义感，然而笑容坦白，于是你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认为他就是那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他的话实在太多了。
“法语区的梧桐真是漂亮，只是可惜城区还是太小了，没有我们主城区一半大，就算我这样记忆力不好的人，走一次也就全部记下来了呢，呵呵。还有法国人吃的食物实在糟糕，油脂好多，不适合我们亚洲人的口味，特别是女孩子，真的不建议多吃……啊你看到小巴黎铁塔了吗？好sweet，但说实话真是丑陋的建筑啊，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觉……小左岸也很浮夸的，虽然有很多不错的画廊和书店，达文西那家书店的老板和我刚好认识，你要去买书吗？巽傲应该会很喜欢那边吧？有很多很棒的画集哦，老文森特的切割法咒画笔和逆转齿轮都还有售，说实话当时发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呢，这么经典的东西寻常市面上已经消失了，我之前曾经找了好久……”
巽傲快走了两步，和祝明七并排。于是剩下许卓易推着刘瑾汐的轮椅，继续炫耀他那无边无际的知识储备。巽傲问：“还有多久？”祝明七看了看地图：“两个街区。”巽傲闭上眼，又睁开，罕见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祝明七扬扬嘴角：“这次的委托人是【时光切症候群】的患者，就是那种完全活在网络中，无法继续学业，导致摄入的信息和精神状态都碎片化的人……住过两年的修复所，虽然现在出院了，但还在服用药物，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家里很有钱，让我们一定不要弄得她不开心。”
“……”
“然后老赵很信任那个傻子。”他拇指向后一指滔滔不绝的许卓易，“钱包都在那家伙手里。他订了空间跃迁索道的票，普通票。”
“开玩笑？”
“真的。我们待会儿就要坐跃迁车过去了，运气好的话，晚上十点前能到吧？”
空间跃迁索道，是个看起来很像公园里的旋转秋千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像是旋转秋千，它却是不折不扣的交通工具。有那种一排四个人的白色座椅，看起来光洁簇新，坐上去一瞬间人就消失了，这种呢，用的是【高价票】，类似于高铁动车，几乎十几秒就可以把人从一个城市运送到另一个城市。而许卓易给大家买的那种普通票，座椅很脏、很旧，红色的，暗绿色的，上面的油漆和塑胶都有些脱离，坐上去之后，会缓慢地在原地转来转去，脚下是齿轮一样的机械，理论上类似于过去的绿皮火车，完成象限传送大概要十几个小时吧，而且没有风景可以看。人就像傻瓜一样，坐在上面，玩十几个小时的旋转秋千。也有外表类似旋转木马的，不过祝明七他们这个年纪——他宁可选秋千。
在旋转秋千上看完SHAUN TAN的THE ARRIVAL，听许卓易把他幼儿园大班时期的英雄救美事件讲完之后，四个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枫叶铺满了小镇，坡路下行，地面方砖被时间打磨光净，在喷泉池后面有家看起来很繁忙的酒馆。酒馆和邻近的咖啡店夹着一条小巷，墙头覆盖着忍冬，绿荫将通道掩盖得更加神秘古老。沿着小巷出去，过一道小铁门，进入那座巨大花园，花园里有座古堡一样的建筑。
进了卷门，却是很普通的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个看起来十分冰冷的女神雕像，并不是说女神的表情十分冷漠高傲，而是她赤裸身体，弓身在汲水，她半身都被青苔覆盖，水池中漂满红色落叶，而大理石白的皮肤看上去如同冰雪铸成。
那女孩在后面的小花园里画画。她十一二岁，红色蓬松的长发，眼睛碧绿如常青树。他们走过去看，发现她是在拓印叶片上的纹路。
画板架在米色小胡桃木支架上，她指尖干洁，皮肤象牙白，白色大理石地面的小方篮里铺满了她已经拓印好的叶片，右侧篮子则是她的画纸。纸上却不是叶片纹路，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符号。
祝明七翻看了一下，然后手里的叶子就被许卓易拿了过去。
“喔，莫尔斯码！还有二进制……这是什么？希伯来文……噢这个是炼金术的记号了哈哈……还有欧布吉文字，霍波暗号？天哪，还有僧侣体……”
巽傲看着祝明七：“你要揍他吗？我可以顺路去买瓶可乐。”
“帮我带一瓶。”
“好。别太用力。”
祝明七笑着看巽傲走出去，而后收了笑容，从许卓易手里拿过那些枫叶。
“啊？”许卓易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不是要破译这枫叶上的密码吗？”
“我要转化导出魔怪了。大语言学家，你能帮忙控制住母体吗？”
“什么？你不是负责杀灭魔怪的吗？我才是负责建立连接的那个人，巽傲才是负责转化的那个……”
“巽傲最近拿到了了不起的魔导具，所以转化的事儿都交给我了。”祝明七微笑，“反正，也不是很难的事，你说对吧，班长大人？”
祝明七抬起左手，在面前画了一个红色的倒五角星，从五星里缓缓地走出一匹满身龙鳞的漆黑独角兽。他对那独角兽低下头：“Ferdinand de Saussure先生。”
独角兽看着他，它的眼眸是带银色的蓝，看起来冰冷而又纯粹，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祝明七只看了一眼头就低得更深了：“因为是您的领域，所以打扰了您……拜托了。”
独角兽抬起头，而后转身朝着那个红头发的小女孩走去。
许卓易震惊地看着那黑色的独角兽：“那是什么？你说索绪尔？……结构主义之父？符号学的始祖？”
祝明七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可是……正常不是应该我们来破解吗？……由我来代替苏晓白稳定目标，然后巽傲导出目标身体里的怪物，你来解决怪物，刘瑾汐把怪物转为文字标本封印在笔记本里……”
“知道啦，刚刚你说过一遍啦。你记性是不是不大好啊？阿尔森海默综合征？”
“……”
“我再重复一遍：巽傲拿到了魔导照相机，所以解决怪物现在都是他来，所以负责导出目标身体里的怪物这个工作，现在是我来做。你看到的那匹独角兽，没错就是符号学始祖索绪尔先生。你刚刚说的那些希伯来文炼金术符号什么的，我想它应该比你更清楚吧……哦，开始了。”
话音刚落，那黑色独角兽就向着那红色头发的女孩冲过去。女孩一脸茫然，然而在被独角兽的角刺中的瞬间，从她脊背拱出一只巨大飞蛾，看起来就像是它从女孩身体里破茧而出一般——衣服的缝线崩裂，雪白的翅膀带着鳞粉遮天蔽日。它飞出的瞬间，许卓易大叫起来。
“噢，这就是你不对了，稳定目标的工作，你没有做好啊。”祝明七微笑着推了推眼镜，看着班长大人在那里大叫着屁滚尿流。
“抓住它！杀了它啊！”
“那是巽傲的工作啊。”祝明七看着手表，“他去买可乐了，还没回来。”
“救命！祝明七！”
祝明七看着黑色的独角兽追逐着那飞蛾，飞蛾追逐着许卓易，许卓易努力抓住刘瑾汐，结果两个人都摔在喷泉水池里……祝明七没有解释：飞蛾那么惶恐，是因为它害怕索绪尔所变成的独角兽；他也没说，巽傲的那个相机，现在正好好地躺在自己的背包里。
他觉得自己太坏了。可是他真的很讨厌许卓易这样的人啊。转载复制剪切他人的人生，假装那是自己而已。
更重要的一点。没有可乐没有动力啊，欸。
可就在他悠哉游哉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的时候，周围的时间倏然停止了。就像有人按了暂停键，所有的人都停在原地，唯独那个红色头发的小女孩穿过空中的水雾，踩着白色石阶，朝着祝明七飘过来。他发现自己既无法出声，也无法移动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停在面前半米不到的距离。她悬在半空中，像是看一件珍贵的画作那样看着祝明七的脸。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看上去有力量的东西，也可能最脆弱。你以为一定会赢的事情，也可能从一开始就输了。想要成为国王的人，先要被撕裂一次才会得到冠冕。但是输赢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有内心勇敢的人，才会找到出口，离开这旋涡。至于我，你随时可以放弃我，不是么？”
莫名的熟悉感，还有那说话的声音和速度。祝明七浑身冰冷，他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它。
“为什么要长大成人呢，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外面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那小女孩微笑着，拿起笔，戳向了祝明七的眼睛，“爸爸你还记得我吗？我在白色山川的另一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
祝明七大叫着，坐起来。他满头是汗，把眼前的东西推开，但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群盯着他的人。
周巽傲、许卓易、刘瑾汐，还有苏晓白。班主任赵演站在他们身后，看见祝明七醒了吐出一口气：“好了好了睁眼了就没事了。”
祝明七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旋转秋千那里。巽傲皱着眉，苏晓白挂着口罩，一脸担心。刘瑾汐面无表情，许卓易在憋笑……他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怎么回事儿？”
“你忽然就晕倒咯。还好有我在，搞定了那个小女孩，把你从那边抬出来可真是累死了，是吧，巽傲？”许卓易一面说一面亲昵地用手肘撞了撞巽傲。
祝明七没有理他，看着巽傲，巽傲摇了摇头：“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晕过去了。”
“所以你没看见她？”
“看见谁？”
“那个小孩？她能够操控时间。你们都没注意到吗？”
巽傲皱了皱眉。许卓易“哈哈”笑：“你是吓到了吧，时光切症候群哪有那么强的能耐。我用简单的束缚术就抓住她身体里的那些小怪兽了哦。还挺可爱。你看。”
他摊开手，给巽傲看手里的那个东西。它跳起来，祝明七本能地向后一缩：是一只蟋蟀。
许卓易笑得东歪西斜地靠在巽傲的身上。
祝明七暗暗咬了咬牙。这么说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听见那小孩当时说的那一段话了。
他目光扫过刘瑾汐，发现她一直盯着他。他心里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不由得沉下脸：“你也听见了是吧？她对你说了什么？”
刘瑾汐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她说让我带你出去。我说不。”
***
完成这次的异常理解顾问团的作业后的第二天，祝明七迟到了。
地铁故障，天降暴雨。但如果只是这两件事的话，并不会干扰到他。因为他时间表精确，却有弹性，不会因为这些小概率事件影响太多。
主要是昨天老爸打游戏太吵，让他睡得很不好，他心情很糟，就没有抄近道。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祝明七由走变成了跑。值周的是个纤细的女孩，没想到看起来斯文的祝明七会来这一手，只能在后面喊：“Stop！Stop！”祝明七靠着精确的走位绕开了她，但是值周生这种生物，都是组队出现的，冲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祝明七被那个膀大腰圆的妹子给撂倒了。
祝明七很少迟到，也很少带书包。大部分练习册都堆在学校里，试卷什么的，自习课能写完就写完，参考书和题典在家里。于是在妹子问他名字的时候，祝明七一推眼镜，笑得温柔无害从容不迫：“我没迟到，我早就到学校了，刚刚我妈忘带钥匙，我回家给她送钥匙去了，你看，我都没背书包。”
妹子看了他两眼，最终松开了紧抓着他胸部的手。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门卫王大爷感慨地摇头。高一小孩里还有人不知道祝明七是谁，不然，她这个时候就该冲到盥洗室洗手了。
班主任老赵今年四十三岁，个子不高，脸很黑。总喜欢拿班级同学的名字讲题，经典例子如：“周巽傲和祝明七相距20km，骑自行车相向而行。同时，蜜蜂从周巽傲身上出发，向祝明七飞去，抵后即返。蜜蜂就这样持续来回飞行，从一人飞到另一人身上，直到他们相遇。若两人速率为10km/h，蜜蜂速率为15km/h，则蜜蜂一共飞了多少千米？”这道无穷级数应用题一战成名，在年级腐女间广为流传，成为神作。
当然也有不爽他的。“毛蜜蜂啊！祝明七能是鲜花咩！我看苍蝇还差不多！”——苏晓白。
但不管怎么样，老赵抗击打能力强，无论对校长主任还是同学家长，都有一颗捧哏的心。班里经常迟到的是苏晓白，一到冬天总给班级扣分，弄得老赵每年冬天的精神状态都十分不稳定，随时处于崩溃边缘。虽然每次他都对着苏晓白耳朵咆哮：“我们班的分都是你扣的，你好意思啊？”苏晓白每次都做出痛改前非悔不当初的表情“是我啊！！没错啊！！”气得老赵吐血不止。
但苏晓白比巽傲强，周巽傲虽然不迟到，却每次都挑老赵的课睡觉。老赵如果说：“要不你站一会儿精神一下吧？”巽傲就一脸严肃地摇头：“不用了老师。您一叫我我就精神了，我坐着听就行了。”说完后头朝下扣在书包上，呼呼睡着了。
祝明七走进教室的时候老赵正在和其他同学说些什么。祝明七看见苏晓白紧张地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扭捏不安，让人疑心是不是他大姨妈来了。他不安的最直接证据就是，这节是数学逆回推论课，他手里拿了本法咒书，还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