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傲摇摇头，退后，这次是他对那孩子说：“再来一次。”
试验了二十几次，确定有四个固定数值：74°05′、92°06′、74°、59°26′。
“有什么规律么？”巽傲看着在笔记本上验算的祝明七。
“没有。不是等比数列。不符合任何一个公式。画出的图像也毫无意义。”
孩子的妈妈焦虑地在一旁听着，苏晓白给她翻译。她摇头，眼睛里含着泪水，说了一句什么。苏晓白叹气：“她也对这个数字没有印象。”
“这家是文具店吧？卖圆规、测角器什么的吗？”
巽傲听了祝明七的话，眼睛一亮：“你是说？”
苏晓白把他们的话翻译给店主听。店主连连点头，带他们去楼下。
圆规拿出了十几把，测角器存放的玻璃柜和后面的纸箱也全部打开。祝明七拿起一个，仔细看过，又放下，拿起另一个……这样查看了十几分钟，一无所获。
“作为坐标呢？”苏晓白插话。
祝明七摇头：“没什么意义。”
巽傲试着画图，也没有看出所以然来。他叫了因我出来，黑色的豹子低吼一声，那些数字在空中拼成各种图形，又按照坐标构成各种星座，却仍然找不到答案。
祝明七翻了店门口用来参阅的那几本数学书，并没有找到相对应的数据。他皱眉：和之前意大利区的那个案子不同，这次的问题不是在人的身上，而是在物品身上，如果是在人类的身上，苏晓白可以直接建立连接，然后巽傲进行数据的拟人化并导出，他们就可以正常杀怪了。这种问题出在物品上的，通常是【物部】的学长们来解决的，但是对于学长们来讲，这种小案子又太简单无聊，不屑于接，所以老赵就问他们要不要试试看。咒无论是施放在人还是物的身上，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而发现规律，破解密码什么的，刚好是祝明七的长项。祝明七当时觉得找到规律什么的十分简单，破解之后就可以和咒建立连接，从而把咒拟人化，导出，结果到了这里发现连破解都无力……店主看他的眼神，已经满是怀疑了。
“噢，是这样。”
苏晓白忽然一拍额头，钢笔在纸上敲了敲，随后写出一个数字：“7405926”。
“这是什么？”巽傲转过头，祝明七也看过来，就连穿着黑色蕾丝洋装，一直蹲在那里看小男孩的刘瑾汐也站起来，看。
“你们知道，世界上的恶魔一共有多少个么？”
“……”
“我以前以为撒旦加上七十二柱魔神就是全部恶魔了。”苏晓白掰着手指算，“后来才知道堕天使与上帝征战时，军团数量为1111，每个军团由6666个堕天使组成，所以最初恶魔的数量为7405926，而现在的恶魔的数量大约在2兆6658亿6674万6664，魔神有4463万5566个……我靠我真是个数学天才，哈哈。”
苏晓白放浪的笑声换来对面三个人的白眼。
“所以对方是知道我们会来吗？毕竟魔神这个拟人模板是端崎先生设计的，只有我们学校的异常理解顾问团在使用，是针对我们的恶作剧吗？”祝明七皱眉思索，“该不会是端崎先生的崇拜者搞的鬼吧？”
“是又能怎么样？”巽傲挑眉站起来，戴上手套，“我来转换成可视的形象，准备导出了。”
这下轮到祝明七翻白眼：“导出？老赵不是说这一次目标数值很高，让我们量力而行吗？现在疑点这么多，导出的将会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放出来结果打不过，你让我怎么办？”
“所以你打不过了？”
“……周巽傲你是故意的吗？”
“好了好了不要吵啦。”苏晓白拉开剑拔弩张的两个，“就算导出了7405926个妖怪，不是还有那个谁么？”他朝着刘瑾汐的方向努了努嘴：“她呀只要拿着那个小本本往上一拍，就万事大吉咯！”
巽傲和祝明七看着他。祝明七冷冷道：“白痴。刘瑾汐的那个本子的容量是所有异常理解顾问团小组里最小的，稍微多一些或者大的怪物就吃不进了。到时候你来吞下去吗？”
苏晓白：“……”
“在不知道对手是什么，数量为何之前先不要导出。这次和之前不同，老赵说了，是S级程的对手，我不想折在这里。给物部的Chan老师打电话，让他们学院的人来弄。”
“那学分怎么算？你觉得他们会把这次的分数算在我们的头上？”
“这话要说也是我来说。”祝明七推了一下眼镜，“你不是自命清高，根本不在乎学分的么。”
“我妈马上要手术了，我需要学分，需要学分来换羽毛。”巽傲异常地固执起来。
祝明七的眼镜片寒光一闪：“羽毛？你有的还不够多吗？你要干什么？卖了赚钱，把你爸爸从监狱里赎出来吗？”
他戳到了巽傲的痛处：“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后不管你想不想得通我都会导出。”
巽傲歪头看着他，眼中的神情变了。
祝明七因为他那个黑暗的表情而微微讶异，随后却很快转为愤怒：“你吓我？如果搞不定，我们都会死你懂吗？”
“那你就最好搞定，我不想和白痴死在一起。”
“周巽傲！”
“好啦好啦。”苏晓白再次拉开两个人，心中叫苦不迭，“还有我啊！你们两个！我也可以帮忙的啊！”
祝明七和巽傲看着他，这次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冷笑：“一边去。”“滚。”
苏晓白扭过头打通了老赵的电话：“……老师我要退组……我不要和这两个变态在一起了呜……”
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候，刘瑾汐从背包里翻出了一台老旧的橙红色徕卡相机。她和面如死灰的女店主说了两句话，对方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一面鞠躬一面捂住嘴道：“拜托你们了。”
刘瑾汐摇摇头，她一向梦游一样的脸上，滑过一闪即逝的同情与悲伤，随后，又被那洋娃娃一样精致呆滞的外表遮盖好。她蹲下身，给那个已经一脸绝望的孩子拍了张照片，转手，把相机递给了巽傲。
“你们在干什么？”祝明七看着他们，冷冷地说，动作却没有停下。虚拟键盘上十根纤细的白色手指啪啪啪地敲击着，发出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如果附近有本校的物部成员，就能立刻看到他那篇措辞恳切而又暗藏玄机的邀请契约。
苏晓白觉得他那每一下如果戳在人身上肯定能戳出个有棱有角的洞来。一面想一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背。
巽傲接过那台相机，和刘瑾汐对视着。许久，他说：“谢谢。”
刘瑾汐笑起来。在那一刻，她的笑容和祝明七记忆里那个扶他起来的小女孩重合叠加，一般无二。
祝明七的拳头来不及握紧，就听见巽傲说：“时间到了，我要导出了。”
“等——”
怪物出来的时候，空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头顶的灯泡先暗后明随后炸裂，就像那些狗血的恶鬼电影里常演的那样。
而后白色的雾气笼罩了那扇玻璃门，雾影里出现一个尖啸的人的倒影，指爪如钩，压在玻璃上。
一片死寂中，被粘在门把手上的小男孩哲也尖叫起来。他的叫声像是利刃一样切割着所有人的鼓膜。
一个又一个的雾影从门里涌出，他们踩踏那孩子的身体，朝着祝明七他们过来。
“F***周巽傲！”祝明七一面大骂着，一面甩手，左手随着他的动作割破空气，红色的线从空气中闪现，然后朝着那些怪物斩射过去，最前面的黑色雾影被一切两半，却没有消失，反而摇晃一下，变成了两个。
“是【宫象兽】，能力是【指数分裂】！妈的！”祝明七已经顾不得骂了，“‘不适合这世界的一切都会消灭’——出来，Charles Robert Darwin！”
随着他的吼声，从他左手甩出的红线割裂的空气里出现一个红发黑衣的少年，五官凌厉，他一出现就被怪物咬住了肩膀，然而那些怪物却在碰到他身体的瞬间灰飞烟灭。祝明七对站在他后面已经吓傻了的苏晓白大叫：“去保护那个小孩！不要碰到我的召唤侍！”
苏晓白慌忙冲出去了。
“可恶……”在混乱中祝明七看不见巽傲和刘瑾汐的位置，如果他们被自己的召唤侍【evolutionism】碰到就完蛋了，但是这种情况下用别的家伙根本无效……
然后在黑色的迷雾中，白色的闪光劈开混沌，一声悲鸣，接着又是一次闪光，又是一声悲鸣……祝明七顺着那光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闪光来自相机的闪光灯。
刘瑾汐跟在周巽傲身后，看他用那台不起眼的橙红色相机拍照。他每按下一次快门，对面被摄影的怪物就凝固成实体，而后又碎裂成齑粉，散落消逝。
她看着巽傲左耳的耳钉，眼光温柔而坚定。
十分钟后，所有的怪物都消失了，他们气喘吁吁地站在地板上，看着那扇玻璃门。
一根线从门的下方升起，慢慢爬高，最后切碎了整扇门。它没有碎落的轮廓，刚好是一个倒写的“K”形。
那男孩“哇”地大哭出声，手却终于从门把手上分开。他朝着楼下跑去。一直保护他不受伤害的苏晓白被撇在一边，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册那……还跑得动一刚[9]！”
祝明七盯着巽傲，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抓住了他的胳膊。
“干什么？不爽我？”
他口气依旧生硬，祝明七挑了挑眉：“你伤口裂开了。晚饭吃点好的么？”
***
“所以她给你的这台相机的能力是【剪切】？不是记录事物的存在，而是把被拍照的东西存入胶片？如果拍了人会怎样？”晚上吃饭的时候，苏晓白打量着巽傲的那台橙红色徕卡，“啧啧，真有钱……这样一台魔法道具至少要上万美金吧？巫币的话，五六千个金币？”
他们在小金叶宴会厅，叫了T骨牛排和海鲜意面，前菜丰美，当日推荐是虾和鲸鱼，厨师知道他们执行过任务，补做了紫苏土豆汤，就连苏晓白这个纯吃货也表现得很满足安静。楼下低年级的女孩子在弹钢琴，好像有谁过生日，很多人穿得很正经。三个人都挂了彩，头上贴着花色各异的创可贴。最惨的还是苏晓白，为了保护那小孩差点没被咬死。校医说再晚来一会儿那小拇指就接不上了，一面说一面抽打苏晓白的屁股——校医吴老师是苏晓白妈妈的闺密死党，两个人从幼儿园时代起就是杀人放火教育不听话小男生的好搭档。
“不是她给的。是我让她帮我找到的。被拍的人也不会怎样，记忆会被复制到胶片里而已。只有被拟人的怪物才会死。因为说白了，他们和记忆一样，都是人心的产物。”巽傲简洁地说。
祝明七喝着眼前的汤，皱了皱眉：“她和你之前被打的事有关吗？”
“什么事？”
“你被李冉打的事啊？你那天根本不是摔了吧？”
巽傲看着他：“你想象力太过丰富了，祝明七。”
因为出板报，祝明七要晚点回家，安排小组其他人离开后，他还在收尾。祝明七一面扫地，一边琢磨怎么让自己的名字在黑板上显得更大一点，同时又想，巽傲为什么撒谎。
白色的龙骨旋转楼梯下方，落地窗投照的光拉长他的身影。白衣服的少年显得悠闲安静。
巽傲那天被李冉他们暴打的事，不说全校皆知，也差不多全年级都知道了。但是他却还能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编了一个那么不靠谱的理由来学校。如果是别人这么干，也许祝明七会冷笑，但是周巽傲实在不是一个能用常理推断的人，那些适合人类的条条框框放在他身上，都会发生诡异的变异和扭曲……这么说吧，祝明七觉得他被打并对自己撒谎这件事并不代表他和他们的关系疏远。他一定有他的奇葩理由，当然，祝明七想到，也可能是自己的大脑也被他的奇葩体质所扭曲了，才能在对方无视自己和苏晓白他们的生死、肆意妄为、出言不逊、撒谎不打草稿……之后，面带微笑地在脑内循环播放“这次赚了900点的学分呢巽傲还真是个走狗屎运的家伙连带着我们都跟着走运呢”这样没有戾气，毫不恼怒，十分不符合祝明七为人的内心独白。
果然自己最在乎的也还是羽毛吧。巽傲也很清楚这一点呢。
祝明七心情诡异地擦完黑板扫好地，最后心满意足地看了一眼板报上自己的金光闪闪的大名和其他组员挤在角落的姓名缩写，完全没有感到任何不妥之处。他拎着垃圾袋锁了教室门。穿过了三座楼，在垃圾回收处那里看见有几个人在踢什么。动作凶狠，却欢声笑语，似乎是什么新游戏。祝明七走过去，快到十米的时候发现那群人里面有Kassandra。
地上那是个人，穿着蓬蓬裙，那张脸转过来，在笑。
那人梳双马尾，从头上发饰辨认得出，正是刘瑾汐。
祝明七站在那儿。按他平时的习惯肯定绕过去，倒完垃圾回家。“别人的事与你无关，特别是某些因为青春期而激素分泌过于旺盛，加上童年时期人格塑造障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他们总要找些发泄口来让他们的情绪骨骼释放成长。”这是祝明七对表弟表妹经常说的话，“他们就跟定时炸弹一样，随时会爆炸，虽然我们和他们不同，却往往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他们误伤。”
刘瑾汐躺在地上看着祝明七，脸上带着那个说笑不是笑，说哭不是哭的“笑容”。
Kassandra看到了祝明七。她前额头发因为汗水而贴在那儿。她看起来像是刚跑完八百米，和她平素冷静自持的样子很不一样。她踢了刘瑾汐一脚，像是完成了一脚射门的练习，然后抬头看祝明七：“看什么看？滚一边儿去！”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也全然不同。如果是她身后粉红色假发，穿着满是亮片衣服的小太妹佩尔说这话，应该是表情凶狠，又快又锋锐，像匕首一样，从而激起正常男人的愤怒。Kassandra说这句话，轻飘飘慢悠悠，有点疲惫。然而就是这样的话，却比地痞流氓恶狠狠的一句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刘瑾汐是真的惹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