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公车大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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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ountdown 三小时前 上午9:30·宁武篇

宁武醒来时,觉得后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痛楚难忍。脑袋好像撞了一扇巨大的铜锣,嗡鸣一片,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张皮革质地的文身床上,完全记不起昨天的事。过量的酒精让他彻底地断片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文身床上,他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穿着的也不是自己的衣服,腰间还挎着一把枪。他并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件衣服,疑惑间一抬头,他看见镜子里自己脑门上文了一句话:“我没喝多!”后边还有一个标准醒目的惊叹号。他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是一名兽医,枪不应该是自己的办公用品。

旁边另一张文身床上,臣一正拿着文身机,在自己的胳膊上文一个图案,他嘴里咬着一条毛巾,龇牙咧嘴地文着已经血迹斑驳的胳膊,脑门上疼出硕大的汗滴正沿着脸颊慢慢滑下。臣一时不时地放下文身机,用纱布轻轻擦干净血迹,然后又拿起文身机继续。

宁武站起身问道:“你是这家店里的文身师?”

臣一摇头说:“不是,我是来文身的。”

宁武看着臣一继续在文身,接着问道:“自己动手?”

臣一说:“等了好一会儿了,老板不在,我赶时间,只能自助。”

宁武竖起大拇指说:“有魄力!”

臣一看了一眼宁武,问:“你更有魄力,真励志,脑门上也是自己文的?”

宁武照了照镜子,摇头说:“不知道!”

臣一炫耀着自己的文身,咨询宁武的意见:“我快文完了,你说上个什么色好呢?”

宁武看了一眼,说:“当然是棕黄色,那不是一坨屎吗?”

臣一不屑一顾地说:“一点艺术审美眼光都没有!”

宁武照着镜子,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百思不得其解,他把枪丢进垃圾桶里,看着镜子中自己雄壮的胸肌,黝黑而光滑的腹部在光影下成块状,他得意地舒了一口气。自信满满地看过自己的身体后,他转身想问臣一这是哪里,就在转身的一瞬,宁武注意到自己的后背上文满了一坨坨像屎一样的图案,并且每一坨都不一样,也不规则。他走到臣一身边看了看,臣一文在手臂上的图案和自己后背被文的图案竟然如此的相似,他歇斯底里地从垃圾桶里捡起枪,用枪指着臣一愤怒地大喊:“这是你干的?”

臣一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和谐,放下文身机,趁宁武不留神拎起衣服就跑出了门外。宁武拼命地扣动扳机,却由于没打开保险栓,一切都成了徒劳。宁武一气之下踹倒文身床,砸烂了镜子,拎着枪追了出去。

三个小时前。

宁武一个人坐在娱乐会所里,看着一个女服务员扭屁股。今天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完全分不清楚东西南北,骂骂咧咧地埋怨着自己今晚上是倒了血霉。他出去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忘记自己刚才是在哪个房间了,随手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他拿起桌上的酒喝了几口,自己又满上,还从桌上拿了一根烟,点烟的时候,宁武看了一下四周,突然发现这些人自己都不认识,这才意识到自己进错了房间,于是起身想走。

小春把腿翘在桌子上拦住了宁武的去路,他的腿上系着一块被血染红的白布条,隐约可见伤口并不严重,他拎起一瓶白酒啪地拍在桌子上,示意宁武喝了它。宁武摇头,坚决不喝,推脱着想站起身开溜。

小春唰地又把枪拍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宁武,指了指桌上的酒。

宁武捧着那瓶白酒喝了个精光,手里握着喝空的酒瓶,他又舔了舔瓶口。小春让他在自己旁边坐下,宁武满脸歉意地看向大家,每一个人都似乎很惧怕小春的样子。

这时,一个人走进来在小春耳边轻声私语道:“查到了,那个男人叫叶开,他正在找一个人。”

小春喝了口酒问他:“找谁?”

那人答道:“黄楠,就是跟你同一天出来的那个。”

提起黄楠,小春愤怒地把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宁武吓了一跳,捧着另一瓶又要喝,喝了一半,才突然意识到小春不是针对自己,于是缓慢地放下了酒瓶,眼前的一切有些扑朔迷离。

酒过三巡之后,陌生的朋友,成了好朋友。

宁武的朋友不多,但坐在同一个酒桌上,一两酒足以成为知己,宁武娴熟地给这位新朋友讲述给宠物做手术的经验:其中狗的胃是最强大的,有一次他在一只狗的胃里发现了一只避孕套、一磅棉絮、一角卫生巾和一只小黄鸭……刚才还面露惧色的几个人此刻听得昏昏欲睡,小春已酣睡在沙发上。

昏昏沉沉的一屋子人突然被一阵哭声给惊醒了,只见宁武拍着桌子,掩面而泣。其中一个人把他揽在怀里,不停地安慰他。

宁武就事论事,侃侃而谈起来。伴随着“教训”的代名词是“惨痛”,惨痛的事情有些人总喜欢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最重要的是,惨痛的事情有更多的人喜欢去听。宁武侃侃而谈地说:“昨天我给一只狗做阉割手术,割大了,发炎,死了!大不了也就是一场医疗事故……”

安慰他的人看宁武有些伤心欲绝,敷衍他说:“对,医疗事故。”

宁武继续说:“不就死只狗嘛!武哥像是怕事的人吗?多简单的一桩事!”

这个人继续敷衍他道:“对,简单一桩事。”

宁武质问他说:“凭什么要我赔给他三十万?就是把我阉了,我也拿不出来……”

对方点头说:“对对对,拿不出来。”

宁武越说越委屈,哽咽地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三十万,我这么努力,到头来还不如一只狗!”

旁边的人递了张纸给宁武擦鼻涕,说:“对,不如一只狗。”

宁武愤慨地问:“我不就是想活出个人样来嘛!难道我错了?”

“对,错了。”

宁武红肿着双眼,愤愤不平地说:“这两年,我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的栽,老天当我是什么了?”

对方只听到了“栽跟头”,没太听明白语境,跟着说了句:“当你是猴耍了。”

宁武趴在他怀里,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其他几个人也都喝得忘记了姓甚名谁,一群人都昏昏欲睡。

小春侧着身子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身子下有东西硌着他了,他把钱包、纸巾、枪都掏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几辆警车急促地停在这家娱乐会所门前,车门打开,警察蜂拥而至。走廊里人群逃窜,拖鞋、女人内衣、啤酒瓶、烟头散落一地。

门外的噪声吵醒了包间里的宁武,他感觉四周都在晃动,视线模糊。走廊里由远及近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宁武身旁几个醉倒的朋友也逐渐清醒过来。

其中一个人睡眼惺忪地问:“警察查牌?”

没有回复,其他几个人昏昏沉沉地互相拉扯着衣服,迅速地套上,像受惊的鸟兽,边穿边跑,一下子都散了。

慌乱中宁武依然没有忘记把桌上的东西席卷一空:烟、打火机、钱包、枪……都被他揣进了口袋里。装好东西,他提着裤子跑了出去。

最后醒来的,是小春,看着凌乱的房间里早已没了人影,他木讷地站起身,一脸疑惑地大喊了一句:“我的裤子哪去了?”

匆忙逃离现场的宁武,走出夜总会的大门,被冷风一吹,渐渐地恢复了意识。口里的味觉开始作祟,而胃里混合着酒精的食物也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他几次想吐却没有吐出来。

宁武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条街竟然这么长,他努力甩动着自己的脚步,瞳孔也放到最大,可视野里的一切还是重影的,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眼眶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掏出兜里的人民币,数了两遍,竟然比之前多了两倍。这让他莫名的兴奋,随手抽了一张百元大钞扔给了马路边拉着二胡卖艺乞讨的老大爷。

又走出几步,胃里再次翻江倒海起来,这次他扶着墙根吐了一地。那呕吐的阵势可谓汹涌澎湃,每次遭遇这种仿佛呕心沥血的经历,他都会拿自己的父母起誓,日后再也不碰酒瓶。可是下次再看到酒瓶的时候,顷刻间便将自己的八辈祖宗忘得干干净净。

从晚上九点一直喝到早上九点,此刻的宁武拖动着他沉重的脚步,每迈出一步都艰难万分,他的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唯一让他有点感觉的就是他的腹胀难忍。他找了一处隐蔽的墙根,恰好一辆车停放在旁边,他站在车窗前,摸索着解开皮带,开始撒尿。黑色的车窗玻璃上反射出他脸上的窘态,他冲着窗户上的自己微笑,还翘起个兰花指跟玻璃上的自己说:“你好坏,偷看人家尿尿,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你这样色迷迷地看着人家,人家会害羞的。”

不曾想,车窗竟然被摇了下来,车窗里坐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她摘下墨镜,蔑视地哼了一声,冲着窗外吐了一口唾沫,说:“你个二货!”然后启动车子,疾驰而去。

宁武尴尬地系好裤腰带,扶着墙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整个人似乎失去了意识,一个踉跄他跌撞进了一家文身店。文身店的老板把他从地板上扶起来,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又去给他倒了杯水。

宁武半睁半闭着眼睛嚷嚷着说:“文身店,好地方!”

老板扶起他,倚靠在沙发上,说道:“朋友,你要文点什么?”

宁武摆着手说:“我没喝多!”

老板又说:“朋友,你喝多了。”

宁武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说:“谁是你朋友?我没喝多!你是文身店的老板吗?”

老板点头说:“是。”

宁武问:“会文身吗?”

老板回答:“会。”

宁武说:“那就给我文一个‘我没喝多’。”

老板问:“文哪里?”

宁武拍了拍脑门,啪啪作响,说道:“就文这里!”

老板说:“你真喝多了。”

宁武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把枪,说:“你不给老子文这里,老子就给你文个爆米花!”

老板:“好,没问题,我文。”

宁武满意地把枪插到裤腰间,详细地解释说:“要用18号的黑体加粗样式给我文,连标点符号我都要,纹个惊叹号。”

老板建议:“要不咱们文胳膊上吧,或者文背上?额头上我文不下。”

宁武一通臭骂,气势汹汹地说:“放你娘的狗臭屁,嫌老子脸小是不是?不给面子?文不下,那是你技术不行,就文脑门上!”

老板进到里屋,想了一个应对的策略,拿了个DV出来,要求宁武把刚才和他讲过的所有的话再说一遍。他想还是录制下来比较好,免得日后有麻烦,有理说不清楚。宁武把话又说了一遍,文身店老板这才肯“痛下杀手”。他咬牙切齿地开工干活,文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身冷汗,中途多次停顿,喷了几次哮喘药才得以继续工作。当他文到惊叹号的时候,宁武已经呼呼地睡去了。

文身店的老板接了一个电话,便匆匆出门去了。这时,臣一敲了敲门,见没有人答应,自己推门走了进来。他自己无聊地摆弄了一会儿文身店里的设备,看见宁武光着后背趴在文身床上一动不动,便用手指戳了戳他,依然没有反应。臣一在旁边试图吓唬吓唬宁武,可他依然纹丝不动。

等待文身店老板的过程实在太单调无聊了,臣一拿起挖耳勺开始帮宁武掏耳朵。宁武哼哼了两声,喃喃地说:“我没喝多……”

臣一无奈地说:“不用解释,你脑门上都写着呢!”

又等了一会儿,臣一挽起袖子,欣赏着偶像闫妍在自己胳膊上的签名,他情不自禁地赞扬起她用笔的角度、力度,以及美术构图的华丽流畅,真是有一流的书法功底。臣一情不自禁地拿起笔,开始在宁武背后上练习起来,不一会儿便画满了。

等了半天也不见文身店老板回来,臣一决定自己给自己文身,但他又怕初次文身文成了败笔,对不起女神的签名。既然眼前的这个人烂醉如泥,那不如就便宜了眼前这个昏睡的人。于是他拿起文身机开始在宁武的后背文起来。

文到最后,宁武的后背血染一片,臣一用盐水给他洗了一下。拨弄衣服间他看到宁武的腰间挂着一把枪,不禁心中一震,快速地帮宁武穿好了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地躺在旁边的文身床上,开始自己给自己文身。文好以后,臣一心情大好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他太急于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作品了,于是他拿起一个脸盆朝宁武的头上用力地敲了下去。

宁武醒来,臣一假装很自然的样子把自己的文身作品给他看,希望得到宁武的肯定。宁武想不明白,一坨屎有什么好炫耀的?两个人争辩了半晌,宁武认定他胳膊上的那个图案就是一坨屎,而且出奇的难看,这严重地打击了臣一的自尊心。短暂的胜利,让宁武有点沾沾自喜,在对于美丑的认知上,他一定要和对方分出个青红皂白来。

宁武懒得搭理臣一,起身到镜子前欣赏自己健硕的身材,无意间的转身,让他看到自己的后背上,文着和臣一胳膊上形状极其相似的图案。当他确认自己后背上的图案,就是臣一胳膊上的图案时,宁武立即捡起枪来。臣一一直从镜子里观察着宁武醒来后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宁武又重新捡起那把枪时,他吓得从床上立马滚落了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冲逃出了文身店。

臣一跑向人群,宁武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横穿了几个街区,气喘吁吁的臣一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在跟着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他能做的只有跑。宁武的怨气还没有消退,一想起自己满后背都文着“大便”文身,他想死的心都有了。望着远方臣一的背影、为了报满身“大便”文身之仇,宁武奋勇追赶。

最终臣一跑进了一条死胡同,宁武得意地站在胡同口,拉开手枪的保险,子弹已经上膛……

走投无路的臣一下了狠心,双手抱着头,冲着旁边商场的玻璃,一脑袋撞了上去。这一下子撞上去,臣一整个身体都被反弹了回来,他只觉得全身酸楚,脑袋被撞得生疼,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他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旁边的商场玻璃却丝毫没有变化。

宁武瞄准抱头鼠窜的臣一,扣动了扳机,只可惜这一枪打得太偏,射在了距离臣一两米外的商场玻璃上,这回商场的玻璃碎了一地……臣一立即屁滚尿流地跑进了商场。

一路小跑的臣一在路经药店的同时,还不忘随手抓了盒创可贴和几卷绷带。跑到另一个街头,臣一又绕了几个圈,便再也跑不动了,双腿像钉子一样将他钉在了马路上。

这时,一个缓慢的脚步声从胡同里传来,原来宁武早已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等待着。

宁武怕这次再出现意外击不中,于是决定走近了再开枪。当他走到距离臣一一米左右的位置,臣一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瘫坐到了地上,放弃了挣扎,他抱着头求饶。

宁武喝了太多酒,刚才的跑动又加剧了酒精在他血液中的流窜,这会儿他的脚步显得有些彷徨。可是一想到自己后背上被文满了一坨又一坨像屎一样的东西,他就再也遏制不住,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就在他扣动扳机的一瞬,臣一腾地站起身,撞在了宁武的怀里。刚开出的这一枪精准地打在了马路对面正在奔跑着的叶开身上,叶开应声倒在血泊中。

几秒钟后,四面八方的警报声传来,几辆警车驶到路口。

宁武开了一枪,却打错了人,他失魂落魄地丢掉枪,想跟眼前的这一切撇清关系。臣一松开他,拾起枪跑过马路扶起倒下的叶开,替他按住伤口。

叶开艰难地喘息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血如泉水般汩汩而出。臣一想起逃跑时顺手带走的创可贴,找出来在叶开的伤口上贴了两枚,又用绷带封好。他示意宁武快过来帮他抬起这个男人。

两人齐上手,帮叶开扣好西装扣子,遮住了衬衫上的血迹,架起他走过了马路。

路口急促的警车飞驰而来,几名警察向他们跑来,只听其中一个警察拿着对讲机汇报说:“发现一具尸体,请求支援。”

宁武和臣一看了一眼两人架着的中枪男人,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警察发现了,连忙松了手,跑了,“尸体”从两人身旁滑倒在路边。两人跑出几步回头看着地上的叶开,交流一下眼神,意思是这不明显地把证据扔给了警察吗?

入站停靠在站牌处的1305路公车这时挡住了他们的身影,两个人转念一想,又扛起叶开挤上了公车,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

透过车窗,马路上站满了围观的群众,此时大量警车已经把这条路围堵得水泄不通。

宁武问:“现在警察办案效率都这么高吗?”

臣一说:“你都拎着枪跑了半座城市了,你当警察瞎吗?”

宁武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两个人隐蔽地扒在车窗下沿,看着窗外的警察越来越多。公车驶出站牌,拐过路口,消失在街角。

公车站牌前,一辆破旧的轿车前围满了警察,几个警察在外围维持秩序,时不时地收听对讲机,忙着调度、指挥停驻围观的群众。

那辆破旧的轿车后备厢被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男人和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