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远处有一片废墟,那里曾经是一个小村庄,有非常美丽的风景,而就在那片废墟的最前面,有一座高高的建筑物,那儿以前是一座教堂。可是现在,原来美丽的风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因为那里现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弹坑,树木都被炸死了,只剩下了树桩,绿色的小草也全都被战火烧得枯萎了,农田里的庄稼都被烧焦了,一堆一堆地留在光秃秃的田地里。原来美丽的小村庄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经过这里的人都忍不住要感叹一句,太可惜了,都是因为战争啊。
现在法国北部很多美丽的村庄都遭到了类似的灾难,还有的村庄是临时建起来的,也没有考虑到建筑上的美感,或者是与大自然的协调。在打仗的时候,即使是最好的建筑也会被毁掉,所以后来的建筑都从方便和节约的角度出发。可是,这个叫作梅拉的村庄不仅失去了它以前的美丽,现在它甚至都不能被叫作“村庄”了。因为现在,原来村里那条大路的左边只留下了两排弯弯曲曲的零零碎碎的可怕的废墟,人们只能看到小屋子或是小商店,其他的都是废墟了。
从最前面的那座建筑的形状和破破烂烂的墙壁尚且还能分辨出来那是一座教堂。里面有一个几乎让人完全认不出来的圣母玛利亚抱着她的孩子的雕塑,雕塑已经歪了,而且还碎了一部分,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一样,看起来很危险。所有看到这个被摧毁的小村庄的人都会觉得很可惜很难过吧,不过它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热闹的地方了,大概有三千多位难民都临时住在这里。那个教堂的废墟成了一个临时医院。在破碎的屋顶下面,有很多难民躲在那里,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家,只能先在那里躲一下。
美国和法国联合的“我们来了”军团正驻扎在这个梅拉村庄中,他们是来这里休整的,因为之前在前线已经和敌人激烈地战斗了很多天。既然撤退到这个小村庄来休整,就不会像之前在前线上那么危险了,或者可以说大家暂时都安全了,但是“我们来了”军团来梅拉村庄并不单单是为了休整,而是因为梅拉村庄也是这次战争中的一个重要的据点。他们的敌人——德国兵们总是计划着把联合军队给分散开来,分成两部分,然后一个一个地歼灭,那样的话,对他们德国兵来说,赢得战争会更容易一点,之前德国想将联合军队分成两部分的计划都失败了。但是这次,德国兵毁掉了很多铁路线,几乎就要成功了。
这个时候,“我们来了”军团驻扎的梅拉村庄就变得非常重要起来,因为就在梅拉村庄附近有一条重要的铁路,而且这条铁路连接了美国的工程师们正在建造的其他的新铁路,那条新铁路是同盟国每天用来运输枪支弹药和食物的,这是战士们供需流通的一条非常重要的铁路。不过它的位置距离同盟国和敌军对抗的前线很远,虽然仍然面对着一些危险,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危险也没有那么大。
这就是“我们来了”军团为什么驻扎在那里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休整军队,另一方面是为了保护重要的地方不被别人攻击。这样的任务相对于在前线和敌人面对面对抗要好得多,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危险,所以“我们来了”军团的战士们都非常开心,觉得很轻松,哪怕只有一天待在这里也好,可是麻烦还是来了。一小队士兵坐在村庄的一个小茶馆前面的石头上休息,因为不是在执行任务,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很放松地一起聊天,英国人管这个叫作“抱怨”,美国人则叫作“发牢骚”。
曾在正规军任职的军士长马汉也在里面,他正在对其他的士兵滔滔不绝地讲着大道理。有的士兵边听边点头,有的听了觉得他说得根本就不对。马汉军官第四次重复说:“我告诉你们,有人又背叛了我们,我们当中有间谍,如果我们不找到那个间谍,那么我们同盟国很多士兵,还有很多军用物资供应随时都会被敌军摧毁!”
但是这时候,马汉军官的好朋友威威尔军官用他那不太熟练的英语反驳道:“但是,或许你猜错了呢?老兄,或许根本就没有间谍,什么样的人才算间谍呢?这种事发生的机会很小,不过万一……”
马汉军官打断他说:“万一,对啊,我说的就是万一啊,那个间谍会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告诉我们的敌人,不久德国兵就会带着他们的大炮、手榴弹来打我们。虽然只是万一,我也不希望有这种万一啊!我也希望两天前这个地方没有被炸弹炸毁,敌人的军队也没有把我们的铁路线摧毁,我也希望我们对面的那个教堂还是完好的,没有被炸掉,那么我们受伤的战士就可以在里面休息了,可是事实呢?那个教堂不知道被德国的炮弹炸了多少次,或许发生的这一切都曾经是万一,可是你们不得不承认它们都发生了啊,所以并不能因为万一,我们就不在意,这些万一往往就会发生,我……”
威威尔军官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说:“或许你说得对,但是我还是不太相信有间谍,间谍可是很危险的人啊,我可不想我们当中有间谍,如果发现了,他肯定会被杀的!”马汉军官接着说:“任何一支军队都有可能出现间谍,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所以我们军队也可能会有,但我真的希望没有,如果我们现在在某个峡谷里的一个隐蔽的小村庄的话那还好一点,即使有间谍,他也不能很容易地把我们的消息告诉敌人,那些德国兵想发现我们都很难,这样他们就不能用他们的大炮来轰炸我们了。但是我们现在是在山脉上,很容易被发现,如果有间谍的话,他只要在黑夜里发射一个闪光的信号,德国的飞行员就能发现我们,或许他们只要站在他们前线的某个很高的地方,用望远镜就能看到我们呢!但是那个间谍真的太蠢了,他难道不知道如果他出卖了我们,这里肯定会打仗,那么他也会被杀吗?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马汉军官终于很生气地停了下来。接着其他的士兵开始讨论个不停,他们有的怀疑间谍是这里的村民,有的猜测间谍是他们军队里的某个士兵,但是马汉军官都没听进去。他正抽着烟,看着前面被炸毁的街道,心里非常愤怒,那些德国人真的太可恶了!
一天中午,天气很热,这个村庄几乎没什么声音,到处都能看到士兵在四处晃荡,还有的士兵在向当地的法国人学着说法语。时不时会有军官在“我们来了”军队总部走进走出。其实,所谓的总部也就是一所几乎没有屋顶的破房子。
在总部后面的一块小小的广场上,有一队士兵正在训练。一所被炮弹炸得不成形的小房子后面,有一个瘦瘦的法国妇女在往一根绳子上晒床单,还有一个红十字会的护士提着一篮子针线活从那个破旧的作为临时医院的教堂里走了出来,她穿过小饭馆前面的那条街道,然后坐在了前面的石阶上。马汉军官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小队正在训练的士兵,又看看那个在仔细晒着破旧床单的妇女,觉得很可笑,然后他又赞许地看着红十字会的护士。和其他所有的士兵一样,马汉军官很尊敬红十字会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因为是他们在战争中一次又一次地救活了无数受伤的战士,他们在战士眼里都是白衣天使。所以当他看见那个小护士的时候,他的眼里充满了赞许的目光。过了一会儿,马汉军官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出现了欢迎的表情,原来从总部办公室走出了一只巨大的身上有着黑色、褐色和白色的牧羊犬,它走到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街道上,原来是布鲁斯啊。
布鲁斯走了出来,在太阳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看看自己的四周,好像想找点什么有趣的事情干。马汉军官一看见布鲁斯就打招呼说:“你好,老兄!”旁边的威威尔军官也看到了它,他叫了起来:“是布鲁斯啊!”当威威尔军官叫布鲁斯的名字的时候,他那沧桑的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顺着马汉军官指着布鲁斯的手指看了过去。威威尔军官接着说:“是我们的勇士啊!我怎么不知道布鲁斯也来了这个小村庄,它肯定是刚来的吧,不然它肯定早就来找我们了,我们可是它的老朋友了啊!对吧,布鲁斯?”他朝布鲁斯喊着,招呼它到他们这里来。马汉军官说:“布鲁斯肯定是刚来的!我刚看见它从总部走出来,说明它肯定刚刚给总部送了什么消息吧!它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跑得飞快,只有完成任务后才会放松下来。如果它在送过信之后有点空闲时间,它就会懒洋洋地四处晃荡,就像我们刚才看见的那样。要是所有送信的狗都像布鲁斯这样,我想很多送信的士兵都要丢掉工作了吧!”布鲁斯听见威威尔军官的招呼声后就竖起了耳朵,然后非常仔细地看着它前面的那条街道,它看见了坐在街道对面的石头上的马汉军官和他们这一群人,于是它摇着尾巴朝他们跑了过去。
十分钟之前,布鲁斯从这条街道的另一边跑进了梅拉村庄,它的颈圈上带着同盟军的指挥官给“我们来了”军团上校的消息。在总部办公室里,“我们来了”军团上校读了布鲁斯带来的信,然后拍了拍布鲁斯,他想让布鲁斯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因为布鲁斯刚刚跑了很长的路,一定很累了。但是布鲁斯宁愿出去转一转,去见见它的老朋友们。如果马汉军官有机会看见布鲁斯带给他们上校的那封信的内容,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因为那封信提到了在梅拉村庄里或是村庄附近有间谍,这和马汉军官猜测的一样,那封信还下达了一个命令,命令“我们来了”军团的上校不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把那个间谍找出来。而且布鲁斯带来的那封信里还提到,就在那天晚上,有三列运输战士的火车会经过梅拉村庄附近,他们是往前线送战士去的,大概在晚上九点到。那三列火车会在梅拉村庄附近的火车轨道和新的火车轨道交叉的地方停留一小段时间。
“我们来了”军团的总部在那个小饭馆的对面,碰巧那边也是背阴的一边,没有太阳,所以聪明的布鲁斯一直待在那边,直到对面它的老朋友马汉军官他们叫它,布鲁斯才小跑着从那个教堂门口穿了过去。当布鲁斯穿过去的时候,那个正在做针线活的红十字会的护士看见布鲁斯后,像其他女人看见布鲁斯那样,和它打了个招呼。布鲁斯正悠闲地走着,听见叫声后就在半路上停了下来,想看看是哪个老朋友或者哪个陌生人这样和它打招呼。布鲁斯转过身来,它那友好的乌黑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它一开始还觉得很好奇,但是过了一瞬间,它眼里的友好和温和立刻消失了。布鲁斯冷冷地看着那个护士,而且浑身充满了敌意,它的嘴巴微微地张开着,可以看得见里面锋利的白牙。布鲁斯原本快乐地抬着的脑袋也低了下来,同时,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吼叫声。如果一只狗抬着头在叫,那说明它没有什么危险,人们也不用害怕,但是,如果一只狗是低着头在吼叫,那么可就千万要当心了。
马汉军官很了解狗,所以当他看见布鲁斯对那个护士做出那样奇怪的反应后,他觉得很惊奇,他之前从来没有看到布鲁斯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敌视过,除非是那个陌生人妨碍到了它。所以他很难相信,脾气一直都那么好的布鲁斯居然会那样对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红十字会的护士。马汉军官之前经常看见红十字会的护士们遇到布鲁斯时会停下来去抚摩它,而且有趣的是,布鲁斯对所有女人都好像有一种保护的欲望,无论那个女人是法国的农民,还是流浪者,这让马汉军官觉得很有趣。但是对于男人,除非是那些它认为是自己的朋友的男人,其他男人,布鲁斯一般都会很冷淡地对待,和他们保持距离,不像看见女人那样尊重她们,去保护她们。布鲁斯对女人们的孩子也是一样的,非常友好,这就是像布鲁斯这类牧羊犬与人相处的方式。
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刚才布鲁斯对那个站在石阶上和它打招呼的女护士很有敌意地吼叫起来,而且越来越凶,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一样,这是很反常的。于是马汉军官立刻叫了起来:“布鲁斯,布鲁斯,你在干什么!快过来,快,马上过来!”听见马汉军官这么严厉的命令声,布鲁斯很不情愿地离开了那个护士坐的石阶,然后穿过街道,来到了那个小饭馆门口。
布鲁斯走得很慢,走到半路上,它还停了一下,转过身看了看那个护士,然后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又叫了一声。
于是马汉军官又提高他的音调叫着布鲁斯,布鲁斯这才极不情愿地继续朝马汉军官他们那里走过去。那个护士看见布鲁斯这么大的反应,吓得往后躲了起来。等到布鲁斯一离开,她连忙收拾好了她的东西,然后赶紧准备回到教堂里。马汉军官大声叫着那个护士说:“护士小姐,很抱歉,以前其他女士对这只牧羊犬说话时,它从来不会这样的,因为布鲁斯和其他的狗不一样。这次它这样对你,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它的,我向你保证它对你没有任何恶意!”那个护士站在教堂的门口回答说:“好吧,反正我要进去了,就算了吧!”她回答的时候,布鲁斯还一直凶狠地盯着她,所以她非常紧张,声音也非常低,而且还在颤抖。一说完,她就立刻跑进教堂里消失不见了。后来马汉军官和威威尔军官两个人轮着教训布鲁斯,说它不应该那样对那个护士,它太不礼貌了。但是布鲁斯完全没有听进去它的朋友们说的话,因为它之后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护士消失的教堂的那扇门。马汉军官对布鲁斯说:“你可是一只受过良好训练的纯种牧羊犬,怎么可以那样对一位女士呢?而且她还是一位红十字会的护士啊,她们可都是救我们战士性命的人,你的行为真让我为你感到羞耻!”布鲁斯此刻心里既愤怒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它发现了那些愚蠢的人类没有发现的事情,那就是那个红十字会的护士根本就不是女人,是个男人!而且布鲁斯还知道那个假冒的护士根本就不是大家尊敬的红十字会中的一员。
布鲁斯的嗅觉十分灵敏,刚才它闻到那件衣服上的味道并不是军队战士身上的味道,就是那个假冒的护士手里缝的那件。有些长得很瘦小的男人可以假扮成女人,只要穿上女人的衣服就行了,别人不会轻易认出来他是个男人,刚才那个假扮的护士就是这样做的。而对于机灵的狗,比如布鲁斯来说,它们立刻就能辨认出假扮成女人的男人,就像一匹小马,即使它躲在羊群里,布鲁斯也能一下就把它找出来。对于布鲁斯来说,那个假扮的护士只不过是一个和其他男人穿的衣服不一样的男人,虽然他的身体被外面那件长长的衣服裹住,又假扮得像女人那样走到石阶上,还学着女人用尖尖细细的声音和它打招呼,但布鲁斯只要看他一眼,再闻一下味道就立刻知道了他的真面目。首先,大家都知道女人不会像男人那样经常抽很多烟,抽烟抽久了的男人身上就会有一种很难去掉的烟味,那个假扮的护士身上就有那种烟味!一般人可能闻不出来,但是任何一只狗都能在一段距离之外闻到,所以布鲁斯立刻就发现了那个假扮的护士的真面目。而且布鲁斯还从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身上闻到了军队里的战士身上的味道,布鲁斯一直生活在军营里,所以对那个味道很熟悉。看来那个假扮的护士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士兵。
狗在很紧张的时候很不喜欢别人捉弄它,特别是一个陌生人。在布鲁斯看来,那个男人假扮成护士的样子就是在故意侮辱它,它怎么能不生气呢?而且那个士兵还不是他们军队里的,通过他身上的味道,布鲁斯知道那个士兵正是它的好朋友们最讨厌的敌人——德国士兵,而且它还清楚记得,德国士兵们曾在战场上无数次向它开火,一心想杀了它。由于平时吃的食物、衣服、装备,还有其他种种原因,德国士兵身上的味道和美国、法国或是英国士兵身上的味道很不一样,鼻子灵敏的狗们都能闻得出来,这个在战争中的军事记录里都有记载。一旦布鲁斯闻过那个味道,并且那是布鲁斯讨厌的味道,那它可就不会被骗了。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布鲁斯才会朝那个大家都以为是护士的男人凶恶地咆哮,也正是由于布鲁斯发现他是自己的敌人,所以很不放心,一直盯着教堂那里看。现在,布鲁斯的老朋友们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看见它就一直不停地抚摩它、夸奖它,而是因为刚才的事一直责备它。布鲁斯很不高兴,它本来趴在小饭馆门前的那个石凳旁边,现在它从那里安静地站了起来,然后独自朝街道对面走去。
那个时候,士兵们都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忙着聊天,谁也没有注意到布鲁斯的离开,但是马汉军官后来无意中看见了布鲁斯,它那时正准备走进那个破烂的教堂。一般情况下,布鲁斯在侦察什么的时候,它会比较放松,然后会轻轻地摇着尾巴,可是现在,布鲁斯的尾巴就和棍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竖在那里,而且它正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趾往前走,每一步都非常谨慎,它那黄褐色的脖子也探得很低。
马汉军官非常了解狗,那时候他很不喜欢布鲁斯的这种行为。他想起之前那个被布鲁斯吓到的护士不久前才回到教堂里,这时布鲁斯居然追了上去,所以马汉军官看到这个情景后也立刻站起来跟着布鲁斯去了教堂里。这时,布鲁斯已经穿过了教堂那些乱七八糟的门口,然后在这个临时“医院”的门槛那里停了下来,因为它那灵敏的鼻子闻到了很重的碘和碳的味道。它的面前是石头铺的长长的门厅,通过门厅就能看见破破烂烂的教堂的内部,现在有两排很简易的小床。
布鲁斯看见那个假扮成红十字会的护士的男人正坐在昏暗的门厅旁边的椅子上。一看见布鲁斯进来了,那个男人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而布鲁斯正冷冷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那个男人看见布鲁斯越走越近,他暗暗地伸出自己的一只脚,朝布鲁斯狠狠地踢了过去。布鲁斯那时候根本来不及躲开,它也没想到那个男人会踢它,所以只能重重地挨了那一脚,被他踢在肩膀上。
对于布鲁斯来说,那一脚不仅给它带来了身体上的疼痛,而且它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就像一个流浪汉莫名其妙地被别人打了一样。布鲁斯非常生气,看来它要给那个男人一点颜色瞧瞧才行。布鲁斯被那个男人踢得很痛,它也很惊讶,但是它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它立刻爬起来朝那个冒犯它的人扑了过去。布鲁斯这次一声都没叫。事实上,它不叫的时候比叫的时候更加危险,那说明它已经愤怒到极点了。
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看见布鲁斯冲了过来,它的速度太快,男人根本就来不及躲开,只能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慌慌张张地伸出双手护住自己的喉咙。没想到他还真躲过了这一劫,因为他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白色的护士服,于是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正是这突然的一摔,让他躲开了布鲁斯的攻击。布鲁斯只能恶狠狠地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因为它扑了个空,落在了刚才那个男人所站的地方,而男人正倒在旁边。于是,愤怒的布鲁斯立刻又扑到了他的身上,然后朝着那个男人的喉咙咬去。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马汉军官冲了出来,他用双手抱住疯狂的布鲁斯,然后用力将它从那个男人身上拖走。
过了一会儿,很多人都跑到了门厅这里,闹哄哄地议论着,有红十字会的护士,有医生,而那些受伤躺在床上的病人都坐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朝门厅这边看,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士兵们也从街道上跑了过来。马汉军官的力气很大,他终于把疯狂的布鲁斯从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身上拖了下来。
布鲁斯因为被它认为是敌人的男人狠狠地踹了一脚,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还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它呢,所以它那个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它就像一只野兽,在被人攻击之后,一心想着要通过报仇来还击对手。布鲁斯一直在马汉军官的怀里使劲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束缚自己的双手,它并不是要向马汉军官攻击,而是想朝那个踢它的男人扑过去。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正趴在地上,大家看见这个“护士”被布鲁斯吓成这样,都觉得他很可怜,于是都伸出手想拉他起来,还有很多人很关心地问他有没有受伤。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的脸已经吓得铁青了,嘴唇一直在颤抖。但是作为一个间谍,这个男人做到了这个地步,仍然没有被别人识破身份,已经很不错了。
他立刻就恢复了镇定,结结巴巴地对周围的人说:“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那低低的声音还有点颤抖,和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差不多,刚才发生的事对他的惊吓确实不小。他接着说:“我第一次看见这只狗是刚才在教堂门口的石阶上,我在那里缝衣服,它刚好经过,然后它就朝我大叫了起来,我吓得跑进了教堂里。几分钟之后,就在刚刚,当我坐在这里继续缝衣服的时候,它就一下子朝我扑了过来,把我扑倒在地上,我觉得它就是想杀了我。”说到这里,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还说,“如果刚才我被这只可恶的狗咬死了,它就应该被处死为我偿命!”
这时候,那个主治医生激动地说:“它不是应该被处死,而是肯定会被处死的,你们哪个人快把这只狗从我们这里带到外面去,然后杀了它。”说完后,那个主治医生就转过去安慰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对他说:“你确定刚才那只疯狗没有伤害到你吗?你是刚来到这里的护士,我可不想因为这次的事情,让其他人觉得我们这里的护士都会受到这样的待遇。赶快去躺下休息,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估计你被吓坏了。你不用担心,我保证以后那只疯狗绝对不会再伤害你了,因为一会儿之后它就会被处死!”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咕哝着对主治医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慢慢地往教堂里面走去,那里是他们的临时宿舍。
这时候,布鲁斯在马汉军官强烈的责备声中慢慢地平静下来,但是它看见那个假扮护士的男人要离开,又重新挣扎了起来,马汉军官还是紧紧地抓住了它,没有让它跟上去。当威威尔军官听到喧闹声赶过来的时候,马汉军官大叫着对他说:“真不知道布鲁斯今天是发了什么疯,刚才如果不是我抓住它,它就要咬死那个可怜的护士了!”
那个主治医生对马汉军官命令道:“快把它从我们这里带走!你们也都出去,快,全都出去,这里不是看热闹的地方,别妨碍我们看病!我们的病人可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快把这只疯狗带出去,然后一枪杀了它!”威威尔军官看见医生这么生气地对他们说话,一下子惊呆了。马汉军官对那个主治医生说:“先生,对不起,它不是一只疯狗,它是一个牧羊犬通讯员,正在为美国政府的军队服务,它现在可是法国最好的狗狗通讯员,它是……”
还没等马汉军官说完,那个主治医生生气地反驳说:“我可不管它是什么狗,它……”马汉军官立刻接着说:“它是布鲁斯,是在拉契战役中救了整个‘我们来了’军团的那只狗,也是在上次我们执行任务的那个起着大雾的晚上,带我们脱离危险,将我们所有的战士带回营地的那只狗。如果你让‘我们来了’军团里的任何一个士兵去杀布鲁斯,那你可是要背上叛国罪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希望这样做的话,我会把你的这个命令传达给我们上校的,如果我们的上校同意了,那……”还没等马汉军官说完,那个主治医生为了挽回自己的脸面,也为了摆脱那个尴尬的局面,他高傲地走回了教堂里,没有理正在和他说话的马汉军官。马汉军官于是咧开嘴笑着叫住了他,说:“先生,或者你可以写封信给我们的总司令,告诉他你想杀了布鲁斯。而且布鲁斯在没有任务的时候经常睡在总司令的房间里,如果你去找总司令的话,他或许会同意的,他……”
那个主治医生立刻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往别处走去,直到马汉军官的声音听不见了。因为在“我们来了”军团服务期间,他经常听到有战士夸奖布鲁斯,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只被大家颂扬的狗。他在心里想,如果自己刚才一时冲动,拿起自己的手枪杀了被大家喜爱的在军队里非常有用的,而且几乎是无价的布鲁斯,那结果会是怎样?他最终还是没有胆量那么做。马汉军官其实很不喜欢那个高傲的主治医生,这时候他看见自己把那个医生气得无话可说,只能落荒而逃,他很开心,还有种胜利的感觉。威威尔军官则在一边到处忙着问周围的人,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想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好戏。
布鲁斯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和往常一样正安静地站在马汉军官的脚边。它想,既然那个假扮成护士的男人已经走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下去浪费自己的力气了。但是,经过这件事之后,布鲁斯的心里已经埋下了对那个踢它的德国士兵的深深的厌恶,它永远不会忘记他,而且,下次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他逃脱了!
威威尔军官好奇地问周围看热闹的士兵说:“太奇怪了,一向都很温和的布鲁斯怎么会去攻击一个善良的护士呢?这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啊?布鲁斯,它从来不会攻击女人的,更不会对一个红十字会的护士那样,它……”刚刚抓住布鲁斯的时候,马汉军官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这时候他正无精打采地对威威尔军官的话表示赞同地点点头说:“布鲁斯当然不会那么做,但是可能它也会有反常的时候,我的确看见它把那个护士扑倒在地,然后……”有一个后来才来的士兵问道:“布鲁斯咬的是哪个护士啊?”
汉军官回答说:“好像是一个新来的护士,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上个星期刚来的,她来的时候我还看见了。那天我在总部的办公室值班,她刚好来报到,当时她还带着一封军医的介绍信。但是布鲁斯为什么今天会这样对她呢?我从来没看见它对别的女人那样凶啊?那个护士差点被布鲁斯吓死了。还好她听见了那个主治医生说要杀了布鲁斯,现在她大概以为布鲁斯已经死了吧,所以她应该没有那么害怕了。我们现在要看着布鲁斯,保证它在明天离开这里去总部之前不会再靠近她。”
后来,马汉军官就叫布鲁斯一直跟着他,给了它一些吃的,然后拍拍它,和它说话,总之不让布鲁斯离开他的身边,就这样一直到了天黑的时候。那个时候,布鲁斯对周围的一切都厌倦了起来。马汉军官和威威尔军官去执勤了,其他的士兵也是一样。布鲁斯觉得又无聊又孤单,它已经吃得很饱,于是决定出去散散步,又可以赶走孤单,还有助于消化,于是它就走了出去。
在村庄那条完全没有人的街道上,布鲁斯朝着空旷的野外走着。它有的时候会遇上一两个哨兵,他们会打着响指和它打招呼,那些路过的村民都被它庞大的身躯和高贵的气质折服,肃然起敬。在这个村庄的后面是一块绵延的高地,高地后面是一块平原。在高地的一边有一队士兵正在训练,布鲁斯看见马汉军官也在里面,但是它知道它的朋友正在操练,所以没有跑到他那里去。
这时的天空万里无云,在不远处的东边天空上,有一些小小的点,那是敌人的飞机正在远处的山坡上盘旋,那里应该就是离他们最近的德国军队驻扎的地方吧!远处的平原上到处都是战火的痕迹,被轰炸之前就十分贫瘠,几乎找不到一棵树,所以一开始村庄才会坐落在那边的山脊上。布鲁斯正在无聊地晃荡着,突然它看见在村庄所在的那个山脊上,有个身穿白裙的人在那边的石头后面走动。
于是布鲁斯好奇地朝那边走了过去,但那块大大的岩石挡住了它的视线,挡住了村里人们的视线,也挡住了正在训练的那队士兵的视线。就在布鲁斯朝那边走的时候,从东边吹来了一阵风,布鲁斯闻到风中有一股味道,然后它脖子上的毛立刻就竖了起来,那双原本温和的乌黑的眼睛也立刻警惕起来。对于狗来说,如果闻到了自己闻过的味道,它们立刻能够回忆起来,就像人们看见自己见过的人也会记起来一样。布鲁斯立刻朝着那一堆可疑的石头飞奔过去。
那个差点被布鲁斯咬死的假扮成护士的德国士兵,也就是那个间谍,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被批准休息一段时间,到了晚上再去医院上班。好不容易有时间可以休息一下,于是,他决定在日落的时候出来散步,并且还随身带着他那装着针线活的篮子。在这个月之前,这个“护士”的名字叫海因里希·斯托,他是德国外交部的一个秘密组织中很重要的一员。一天,他接到了一个任务,于是他就从原来工作的地方消失了。
不久之后,一个叫作菲利希亚·斯图亚特的红十字会的护士就开始报到,参加工作了,之后他辗转到了意大利,带着一些秘密的文件。这个护士其实就是海因里希·斯托,他是一名德国的间谍。他假扮成红十字会的护士,通过不断地侦察,知道了那天晚上九点,有三列同盟国的军用火车会到达梅拉村庄附近的中转站,这对他的军队来说可是个重要的消息。他现在正坐在最东边的一块背风的石头下面,别人应该看不见他,然后他慢慢地打开了他随身带的那个篮子,拿出了很多破旧的衣服。这些衣服大部分都是白色的,但是有一两件颜色很花哨。为了防止有人看见他,斯托假装拿出针,然后穿上线。
他想,如果有人碰巧看见了他,他就假装拿出一件破衣服,然后铺在腿上开始缝,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他有问题了,他可是个很谨慎的人。于是他像一个女人那样拿着针,然后穿上线,很熟练地做完这一切后,他好像听见了有什么跑得很快的脚步声,于是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让他吃惊的是,就在面前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那只巨大的身上黄褐色和白色相间的牧羊犬,也就是他以为已经被杀了的布鲁斯。
布鲁斯正凶狠地看着他,他被吓得立刻跳了起来,不仅是因为他生来就怕狗,还因为他一直以为布鲁斯已经被枪毙了,难道这是它的灵魂吗?他分明听见那个主治医生下命令说要杀了布鲁斯啊!斯托知道那个主治医生是一位军医,所以他说的话一般不会不算数的,而且作为一个德国人,他是不会想到士兵们还会违抗长官的命令,因为他们德国的士兵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所以他看到以为已经死了的布鲁斯时,才会这么害怕。
正当间谍斯托站起来准备逃走的时候,布鲁斯已经跑到了他面前。斯托慌忙地在他穿着的长袍里找他随身携带的一支手枪,可是他毕竟不是真的护士,对他自己穿的那身衣服也不是很熟悉,一时之间他找不到那支手枪了。布鲁斯在他摸到那支手枪之前就向他的脖子咬了过去。在这危急的时刻,斯托没有再继续找那支手枪,他像上一次那样伸出了双手,想要抓住布鲁斯的头,挡住自己的脖子。他反应得还算及时,布鲁斯的牙只是深深地咬上了他那伸出去的胳膊,而布鲁斯整个巨大而强壮的身体完完全全地撞在了他胸口。
在强烈的冲击之下,那个间谍倒了下来。他躺在地上,两腿直直地伸着,两只流着血的手挣扎着想把向他进攻的布鲁斯推开。布鲁斯面对着这个自己极其讨厌的敌人,可不会咬了一口就罢休,于是又接连在斯托身上咬了几口。斯托护着自己的脖子,布鲁斯就朝脖子咬去。和大多数德国人一样,斯托特别怕痛,而且他生来就怕狗,事实上他还没有从白天布鲁斯对他的那次攻击中恢复过来,再加上现在他以为已经死了的布鲁斯突然出现,还有它对自己的攻击,都让原来伪装得很好的他完全失去了控制。
马汉军官当兵很久了,他绝对算得上一个好士兵,但是一分钟之前他的行为几乎毁了他的这个好名誉。当时他们正在那块很大的岩石旁边训练,他看见了白天那个被布鲁斯吓到的护士去了岩石的另一边,后来他又清楚地看见布鲁斯也朝那边走了过去,所以他几乎可以猜到那里将要发生什么。于是马汉军官几乎立刻就想停止训练,到岩石那边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作为军人,就要遵守军队的纪律。在马汉军官就快要忍不住跑过去的时候,他幸运地听到了“解散”命令,要不然他肯定会因为违反军规而被惩罚的,那对马汉军官来说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呢!在听见“解散”口令后的下一秒,马汉军官就朝岩石的后面冲了过去。其他的士兵看见马汉军官这样奇怪的举动,都很好奇,于是也跟在他后面想去看看石头后面到底有什么。
而刚才训练大家的队长看见刚刚解散的士兵们都成群地朝着那块石头后面冲过去,也好奇了起来,于是他也慢悠悠地朝着那里走去。当马汉军官走到石头边上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尖叫,那是人在非常害怕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后面跟来的士兵们也听见了尖叫声,所以大家都加快速度朝那边跑过去,接着叫声不断地从石头后面传过来。终于,马汉军官跑到了那个位于山脊上的石头那里,他看见了布鲁斯和那个间谍正疯狂地在地上扭打在一起,于是他立刻冲上去想要拉开他们,而就在那个时候,布鲁斯果断地朝间谍斯托的脖子咬了过去。
远处东边的一个小山顶上,一位德国信号队的长官放下了他手里的望远镜,然后对他身边的一个士兵说:“看来我们损失了一个很优秀的间谍!”而这句话则是作为德国战士海因里希·斯托死后获得的唯一一句悼词。而此刻,马汉军官正试图让布鲁斯松开它的牙,并用尽全力将布鲁斯从间谍斯托身上拉开来。斯托正在万分恐惧地尖叫着,此时此刻,马汉军官发现布鲁斯的牙离斯托脖子上的静脉只有一点点距离了。其他的士兵也跑了过来,大家都挤到那里,都想把布鲁斯从间谍斯托身上拉开。当他们看见一直被自己当作英雄崇敬的布鲁斯居然这么凶狠地咬着一位红十字会的护士,他们一个个都惊呆了。
斯托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又痛又害怕,出自本能地用德语叫着:“你们快把它带走,它要杀了我,这只该死的狗,它简直就是魔鬼!”在场的每个士兵都听见了,听见那几乎要疯了的斯托居然用德语说话,而且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已经不是之前那种像女人一样的低低的声音了,而是沙哑的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德国的口音,这下他终于完全暴露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马汉军官对布鲁斯说:“布鲁斯,我以前一直说一个男人如果踢了狗,那么他连狗都不如,但是你知道吗?我昨天差一点点就踢了你,就在看见你扑在那个间谍身上的时候,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间谍。布鲁斯,如果我那时候没控制住踢了你,那我希望上帝会替你也踢我一脚,不然我自己也会踢我自己的,真庆幸我们没有那么做。布鲁斯,你是多么棒的一只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