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溪风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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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浮生一日

昨天就接到圆通快递公司的电话,说有我的快递。广东一位老师百忙之中寄给我两本书,一本《周作人散文》,一本《向度》创刊杂志;另有上海的简姐姐也寄了一本《沈从文作品选》。这些书名早就在QQ群上得到通知。他俩寄出时间前后相差两天,今天早晨起床连续接到宅急送的短信提醒,我知道简姐姐寄的也到了,真是好事连连,喜上眉梢。

今天是个空档,没去棚上干活。早起给牛羊添好草,却发愁怎么去镇上。坐公交车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站点,且运气不好的话半小时之内都不见一趟。可今天不去明天不知道又忙什么事情,人家那么远费心寄过来,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再打回去?正纠结呢,明子的手机响了,他的朋友叫他去镇上帮忙审一下车,我一看正好,就央求他带我一起去。他问我干吗去,我大致说了一下,他唠叨我要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麻烦人家寄过来。

我避开他的唠叨,讨好地给他掺洗脸水,又忙忙地打水给牛羊拌草料。等我安顿好牛羊之后,他朋友杨已经开车等在门口。我急忙换好衣服,随明子一起坐车朝镇上出发。

他朋友杨是个小包工头,在村里也算“成功人士”,开一辆长城皮卡,很会做人。他们俩坐在前排聊天,我坐在后排看手机QQ,和好友安琪聊会天。她最近家里出了事,担心她,所以问问。安琪诉说了一些心事,听得我心疼。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这世间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只能用虚无的祝福来寄托一些情感,好让自己心理平衡一点。

十七八公里的路程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到镇上他们俩去车管所,而我则下车摸索着去找圆通快递公司,然后还要找宅急送快递。站在大街上我有些茫然,距离上次我来镇上已经过去两个月。红寺堡这座城市虽然不大,可我一直搞不清楚哪里是哪里,至于圆通快递更是不知方向。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冷,没有太阳不说还嗖嗖刮着冷风,街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没人看我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十字路口来去的人流,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有没有人知道圆通快递在哪里?

我被自己的“呐喊”逗笑了,掏出手机翻找昨天打来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工作人员告诉我说他们在老政务大厅附近,我却更晕,又问人家在哪条街。人家说在团结西街多少号来着(原谅我那听力不好的耳朵,它被满大街嘈杂的此起彼伏的《小苹果》惊扰得只听见团结西街四个字)。好吧,幸好我知道团结街。

一路朝东,两边店铺林立,红寺堡发展十几年,该有的应有尽有。冬天是消费的旺季,各商家都在竭力招揽着客户,大功率的喇叭一家比一家吼得卖力,经过的时候震得地面都在颤抖,想到做生意的要在这样的氛围中待一个冬天,我的心脏也随着音乐颤抖。

穿过这片嘈杂,走了两条街,远远看见路牌提示到团结街需拐向西继续行走。这条街道冷清安静许多,路两边刚开发建设城市时栽种的垂柳,已经长得一个小孩都抱不住。冷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有了柳叶的柳枝随风狂甩,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抖着自己的鬃毛,行人到了柳树旁边都绕着走,生怕被柳枝抽到。我顶着风一边走一边看着路两边的招牌,寻找着圆通快递的标志。可是,走了五六百米都没有看见和快递沾边的字样,我心里有些嘀咕,是在这条街上吗?

这条街上也没几个行人,远远走过来一个美女,边走边看手机。我拦住人家,赶紧说句打搅,然后问人家知道圆通快递公司吗?美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说不知道。我只好说声谢谢再走。还是再问问工作人员吧,一打电话,无人接听。算了,再向前走吧。又走了五百米的样子,远远看见个快递字样的店铺,赶紧冲过去,却是中通快递,唉,失望。亲爱的圆通快递,你在哪里?

再走就离这条街的尽头不远了,我有些纠结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又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停下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走吧。他们说是这条街,就应该在这里。又是五百多米的行走,远远看见一个快递字样的铺子掩映在柳枝里,我伸长脖子张望,总算看清楚全称——圆通快递公司了,而我走了已经快四十分钟。快步走过去,踏进温暖的店铺,翻出身份证签收以后拿到了书。纸质书籍拿在手里的瞬间,那种质朴厚重的感觉油然而生。顺便问工作人员宅急送快递公司在哪里,工作人员说出门右拐,向上走一千米左右就能看见。我连忙道谢。

打车可能没这么费劲,不过今天不忙,我想在这个小城里走走看看。出门按照工作人员的提示走了十几分钟很快就看见宅急送快递的招牌。到跟前一看门居然锁着,心里有些紧张,不会今天拿不到简姐姐寄的书了吧?急忙打电话,还好,工作人员说她在送快递,马上回来。等她的过程有些焦虑,冷风刮得人只缩脖子,紧了紧包裹的围巾,跺跺有些发冷的脚,等着吧。站着无聊,就拿出刚取的包裹开始拆。书装在一个档案袋里,胶带缠了好几层,很费劲才打开,那个老师真细致。取出来翻了几页,手冻得不行又装起来。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期待着我要等的那个人出现。

这个快递公司对面建起来一栋新楼,不知是居民楼还是商业用房,我数了一下有五层,买里面的一套应该很贵。我始终不怎么向往住楼房,农村的随意和畅快城市永远给不了。村里丢一只羊三两天还能找回来,城里行吗?我总爱胡思乱想,不过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寂寞。

一会儿工作人员来了,一个很热情开朗的女人。还是看身份证签字,拿到了期待已久的《沈从文作品选》。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今天的目标总算完成。

返回去的时候还是没打算打车,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正赶上学生放学,满大街都是闹腾的孩子,追逐着,吵闹着。清一色的校服在孩子行走时,发出“刺刺”的摩擦声。女孩子又是帽子又是手套口罩地包裹着,生怕冻坏小手小脸;男孩子才不愿被这些束缚,冻红的小脸在这寒冷中炫出一种阳刚的气节。离开校园的他们撒向四面八方,像一阵蓬勃的风刮过冷清的街道。经过红寺堡广场时我走得很慢,这是这座小城里唯一一个休闲的广场,占地很大,我感觉有几十亩地。垂柳、草坪、绿化带、喷泉、水道、石桥,即使是冬天依然美得宁静。广场中央部位立着一个石碑,石碑上是一个五六米高的金属标志,上面用红色金属做的丝带飘扬,白色金属做的和平鸽起舞,看底下的石刻解释,说飘扬出去的红色丝带寓意“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八只白色和平鸽寓意来这里的八县移民,纪念这座半沙漠地区移民开发的成就。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唉,请设计者原谅我这个村妇的眼界吧!石碑上不知道是哪个名人题的隶书篆刻“罗山缘聚八方人,黄河水富万顷田”,字体浑厚,庄严大气。背面一样是隶书篆刻,记述了这座小城的过往和发展。惭愧得很,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都没好好看过这里。今天站在石碑下,感慨万千。

看完碑文,打电话问明子忙完了没有,他说已经在市场等我。我不敢在这多耽搁,起身离开。路上的孩子已经没那么多了,我前面走着五个孩子:四个女孩,一个男孩,边走边说唱一首歌谣,并且伴随着动作。我就这样跟着他们走,他们一直反复说唱,听了几遍后我熟悉了:“你一我一织毛衣,你二我二我是你二姑,你三我三三打白骨精,你四我四少林寺,你五我五请你来跳舞,你六我六六六大顺,你七我七七个小矮人,你八我八八仙过海,你九我九请你喝啤酒,你十我十看谁拿到红宝石。”每说一句都会有一个相应的动作,比如第九句喝啤酒,他们就会用手做杯状举向口中,第十句拿红宝石时五个人会聚成一个圈,跳起来把脚在地上一跺,手一下伸在一起做一个抢夺的姿势,然后五个人大笑散开,再进入下一轮的说唱。

他们一直说唱着走了两个街口,我就这样默默地跟着他们,看他们快乐的笑脸在冷风中飘散。街上门市部里的一位老人也张望着这几个孩子,她戴着一顶缀着暗红色玫瑰的灰色呢子礼帽,安详地站在玻璃门前,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自己童年的回忆正在被勾起。

又转过一个街口,他们分开了,三个一组,两个一组,挥手道过再见,各自向家里走去。我也在心里向他们说再见,转过这条街马上要到市场。步入市场,嘈杂依旧,我没有多停留,打电话确认明子的方位找了过去。他和朋友正在闲逛,旁边有一个买糖葫芦和煮玉米的,糖葫芦上面沾着厚厚的瓜子仁,看着好吃,我小声和他说给我买个糖葫芦吃吧。他撇嘴,不过还是买了三个,说是让我吃一个,剩下两个拿回去给儿女。我大笑。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真好。

回家忙完下午的家务,晚上翻看了几页《沈从文作品选》,大概了解了这位作家的生平,为他文字的纯粹和真善美的意境折服,更多的感触或许读完这部书才能了解。周作人的文字一直没有接触过,需要耐心品读。而《向度》杂志仰慕已久,今天能得到一本,实在觉得知足。真诚地感谢广州的老师和上海的简姐姐,你们的情谊深深铭记。

冬天的早晨赖在暖炕上不想起来,九点钟大姐打电话问我去不去镇上,说母亲想去,我一想很久没和母亲去过镇上,就同意说去。大姐说那你赶紧做饭,吃完了上来一起走。

忙忙地做好早饭,给牛羊添好草,大姐又打电话催促,我扒了两口饭匆忙向母亲家里赶。进门见大姐已经收拾整齐挎着包等着,母亲还在换衣服。大姐训斥我:“你是哄不下大的,还是放不下小的,怎么千呼万唤地从家里出不来?”我笑着说:“你老人家打了两次电话就说千呼万唤,多打几次是不是就说万唤千呼了。”母亲含笑看着,其实她耳朵不好,应该也没听清楚我和大姐在说什么。

母亲换好衣服问我和大姐穿的合适吗?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深红色的毛衣,浅蓝色的棉衣。头上新换的白帽子,再搭上一条纱巾绾好。母亲一生穿衣服齐整干净,这稍一打扮,更显得端庄、典雅、素净。我和大姐都说挺好,母亲才放心地准备和我们一起走。

远远听见公交车在鸣笛,我让姐姐陪着母亲慢点走,我紧走着去拦车。还好顺利赶上了,我扶母亲上车,她甩开我的手不让我扶。母亲好强了一辈子,到老都不肯示弱。上去一看公交车座位坐得满满的,我和大姐还好,可母亲晕车,十几分钟一直站着行吗?大姐嘱咐我拉着母亲的胳膊,小心车子启动起来跌倒。我看向身边的一个美女,轻声念叨了一句:没座位了啊!美女抬头看了我一眼,把脸扭向车窗外不再理会。我又看向其他人,不是抱着孩子的,就是和母亲差不多的老人,剩下的面无表情都没有让座的意思。

车子启动起来,母亲身后的一个小伙子站了起来,示意母亲坐他的座位。我心里不由生出一种感激,连忙和小伙子说谢谢,小伙子一只手抓着公交车的安全扶手,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机,他用拿手机的手轻轻摇了摇,意思是不用客气。

母亲心情很好,让座的小伙子斜靠在让给母亲的那个座位的靠背上玩着手机,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十几分钟的车程很快过去,一车人消散在人群中,包括那个小伙子,注视他远去的背影,默默道一声:好人一生平安!

母亲询问大姐先去哪里,大姐说先去银行看看母亲的低保打卡上没有。我大声对母亲“翻译”了一遍。就想搀着她,谁知母亲仍旧拒绝:“别搀我,我自己能走。”我和大姐相视一笑,咋就越老越犟呢?我和大姐只好一左一右跟着。好在这座城市不是太大,车辆也稀疏,所以不用担心什么。

几分钟我们就到了博大购物广场,这里是红寺堡新建的一个最大的购物广场,集餐饮、购物、服务于一体,一楼有农行、农村信用社、电信、移动、联通、邮政储蓄这些服务部门,由于地理位置方便,大多数人都选择来这里办理一些相关业务。这会儿十一点多,老远就看见信用社办业务的人排队排到了门口。大姐一看就发愁了,只好去农行碰碰运气,进去排了个号一看,前面还排着一百多人。我给母亲建议,如果低保钱不用就别取了,等夏天人没这么多了再取,到时候取厚厚一沓多好。母亲笑着说也行。

离开农行,大姐还有些事情要办,我见母亲走路多了累,就跟大姐说让她去办事,我带母亲去购物广场的椅子上等她。大姐离开了,我大声对母亲说:“我带你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会儿。”母亲没有反对,我挽着她的胳膊拉她去购物广场的休息座位。一进购物广场,里面金碧辉煌温暖如春,一边是一堆堆精心码放的化妆品,品牌齐全,包装精致;一边是闪耀着诱人光亮的金银首饰,款式齐全,美观大方。二楼三楼全是服装区,衣服贵得离谱,四楼似乎是家纺,五楼是餐饮。不知道这里每天可以交易多少,但是人确实很多。

径直带母亲来到休息区,询问她有没有想买的东西,她说想买个牙膏。我说你要哪种的,她说随便,我说你等着我去买,她说你有钱吗?我说买牙膏的钱还是有的。可惜这里除了化妆品没有其他的东西,结果我没买到,告知母亲出去再买,她也没有反对。

我又询问她喝水吗,她说不喝。我张望着看了一下,远处有个买饮料的。我起身过去给母亲挑了一盒打印着“清真”字样的果味酸奶。拿过来她责怪我,又不渴,乱花钱干吗?我没解释,把吸管插好递给她。她没有拒绝,慢慢喝完了。喝完纸盒拿在手里张望着,她是在找垃圾桶。我笑着从她手里接过纸盒,就近找了个垃圾桶放进去。母亲说垃圾桶洋气得我都没看见。

大姐还没有过来,我远远看见一个女孩在吃棒棒糖。心念一动,跑去买了几颗“阿尔卑斯”,来给母亲剥了递给她,我也含了一颗,她又责怪我乱花钱。母亲一边吃棒棒糖,一边说想买点药,恰好那边有家药店,我建议母亲过去看看。到药店,那个服务员一抬头忍不住笑了,我疑惑她笑什么。结果这个服务员说:“你们娘俩真好心情!”我才明白她是笑我和母亲吃棒棒糖呢。

母亲买了些眼药和镇痛药,又买了点钙片。我抢着付钱,母亲急了:“不许再讨厌,你再付钱这药我不要了。”母亲一直说到做到,我只好作罢。看着她掏出一把零钱,十元、二十元、五元、一元的,她让我数好付药钱。这时大姐过来了,刚好找到我们。我又给大姐剥了一只棒棒糖,看得那个服务员偷笑不已。

出了博大购物广场,大姐说去市场转转吧,母亲没有反对。路边一个买核桃的,我看着好想买一斤让大姐和母亲吃,结果我一买,大姐和母亲各自都买了。买核桃的老太太眉开眼笑地招呼我们下次再来。

市场一片嘈杂纷乱,卖水果的,卖烤玉米的,卖糖葫芦的,卖菜的,卖肉的,卖鞋袜衣帽的,卖豆腐的,卖各种小吃的……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乱作一团。绕过这些嘈杂,询问母亲有没有想吃的,母亲一直摇头,这老太太脾气倔,不愿意的事情最好不要勉强,生气了可就麻烦了。

最后又在服装摊子上转了一会儿,走到一家铺子前,母亲停下脚步不走了,我回头奇怪地看着母亲,发现她盯着一件男式的排扣老式棉衣发呆,对大姐说:“这件棉衣你父亲要在穿着肯定好看。”说着还用手摸了摸,仿佛那件棉衣是真的穿在故去的父亲身上一样。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赶紧转身看向别处,大姐也是眼睛红了。母亲远比我们坚强。

路过一家卖穆斯林用品的商店,母亲说要买点清真香用。我进去却被卖经书的地方所吸引,一眼看见经书中有一本汉语书籍《沉默的历史》,大概翻看了一下,是关于西海固一种宗教发展的历史,大意与《心灵史》差不多。我决定买下这本书,一看还是正版,定价二十五。一问老板他要三十五,说是经书贵重,我说定价才二十五你要三十五,老板说我总得赚点运费吧。我说三十,你看行吗?他撇嘴说这是经你知道不,你还还价。我笑了,这只是一本纪实文学,离经还远得很。三十卖了吧,也就我要,别人谁还看书?母亲看见我翻书,过来问我要这干吗,我说想看看。母亲说有钱买吗,要没有我给你。我亮出钱包里的一百来块钱给母亲看,她确定我买得起这本书才不再说什么。

出了铺子,我手里多了这本书,心里很开心。已经两点多了,我问母亲想吃什么,结果她说吃拉面。我和大姐都笑,吃什么拉面啊,我们吃麻辣烫去吧。母亲没有反对,三个人一人一碗,母亲吃得很慢,我吃完抢着付了钱,算是让自己心理平衡一点。

吃完饭出来母亲说要去超市,我说干吗去,母亲说给瑶瑶买果冻去。瑶瑶是母亲的重孙女,才两岁,一张小嘴巧得和八哥一样,母亲特别疼爱,每次来镇上都要给她买好吃的,而且买果冻一定要去超市买“喜之郎”。我故意气母亲:“疼重孙女有什么用啊?”母亲却不生气:“她好惹人心疼的。”其实我们都疼瑶瑶,若不是这个开心果,父亲去世的这一年,母亲该怎样度过?

买完零食也到回家的时候了,到公交车站点,车上已经差不多满了,给母亲在中间找了个座位安顿她坐下,我和大姐坐到了后排。看见车窗外卖糖葫芦的,我笑着问大姐想不想吃。大姐说可以试试,买两个吧,我说还有母亲呢,大姐说母亲没安假牙,可能不要。我喊着买了两个糖葫芦,和大姐坐在后排吃了起来。这时,母亲一转眼看见我和大姐在吃糖葫芦,一下子就问,你们哪来的糖葫芦,大姐说买的,母亲说,怎么不给我买?我和大姐笑着说,问了一天您什么都不吃,这会我们觉得您不要就没买,结果您又要。母亲也笑了,说,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买,说完招呼买糖葫芦的给她拿两个。大姐说干吗买两个?母亲说还有瑶瑶呢,我和大姐又忍俊不禁。这时车上上来一个乞丐,伸手乞讨,车上的人纷纷议论,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偏要乞讨?母亲却摸出一块钱递了过去。自从父亲去世,母亲一直遇见乞丐就施舍,也许她心里一直想着是为父亲施舍出去的。

回到母亲家,我一进家门就喊瑶瑶出来,大嫂洗了很多衣服晾着,母亲的床单被罩也晾在那里。瑶瑶抱着她的宠物熊,从熊的身后歪着脑袋看谁在喊她。看见母亲,瑶瑶把熊一扔爬下台阶跑过来了,拖着母亲的手把母亲朝屋里拉,拉进去指着沙发让母亲坐。母亲拿出糖葫芦给她,这小妮子,剥开上面裹着的塑料用手拽掉一个塞到母亲嘴边,母亲大笑着把糖葫芦吃进嘴里,慢慢咀嚼。瑶瑶又拽了一个一口一口咬着吃起来,还不忘吐出山楂籽。看着这一老一小吃糖葫芦,我心里无比温馨。

晚秋的早晨,我们坐在农用三轮车的车厢里,裹着围巾,戴着口罩,穿着棉袄,仍然抵挡不住冷风的侵袭。一个个缩着脖子,大声说出来的话被机器的嘈杂和冷风迅速分解,重复好几遍才能传递到同伴的耳朵里。哈哈一笑后不再说话,相互朝一块挤了挤,心里盼着早点到地方,车跑起来,怎么这么冷。

公路两边是成片的农田,这个季节玉米都收回家里,玉米秸秆有的清理结束,有的还砍倒堆放着。新闻说外省因为焚烧玉米秸秆造成环境污染,而这边的玉米秸秆这两年成了稀罕,养牛羊多的人一亩地出五六十元买来,还得自己砍倒拉回家。

远远地站立着一棵树,到跟前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树就已经擦肩而过,树叶早已飘落,只剩下树枝在随风摇摆。远处的移动信号塔上,喜鹊找了合适的支点堆着大大的巢,黑压压的和不锈钢支架形成强烈对比。不能不说鸟儿聪明,这个地方空旷,没有几棵树,把家安在信号塔上,既安全又实惠。

我们是去周兴,一个离我们村子五十公里的地方。元嫂子在那里种了八亩玉米,眼看着别人家的玉米秸秆都拉回家了,她家在那边种的玉米还放着。一着急,雇了我们八个人去给她家掰玉米。

他男人起个大早开着奔奔车(三轮农用车)拉我们过去,一是因为没有直达那边的车,路上要走一个多小时;再就是怕碰上交警,这两年,严禁农用车载客。

一路上路过了许多村子,移民到这里十几年,最醒目的建筑是村委会和清真寺,都是新建的。村委会千篇一律,十间房子建造得和一艘舰船一样,第一间高耸的“桅杆”上安装着钟表,暗红色的外观醒目地标注着与众不同,往往矗立在村子中间。而清真寺大多散落在村子周边,是完全不同的色彩,以绿色为主色调,再配以其他朴素的色彩,彰显出庄严肃穆。

等到周兴的地界,地理环境立马不同。这里的居民是原同心居民,单是房子的修建就与我们西海固的住户有很大的区别。人家的房子,哪怕只是一间,都收拾得宽敞明亮,绝不凑合。一堵土墙,打得棱角分明,宽窄有度,院子更是井井有条,没有多余的杂物。相比之下,我们有点邋遢。

奔奔车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元嫂子家种的地里,错过了收玉米的季节,玉米秸秆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一副颓败的样子。四周倒伏得没有一点行距。元嫂子招呼大家下车歇歇,暖一暖手脚,大家推辞,都说赶紧掰玉米,下午好早点回家。

女人们一旦打算干活,就是雷厉风行的节奏,玉米大部分都趴在地上了,要人拽起玉米秸秆一个一个寻找。这样一来,影响了进度,长时间弯腰,腰也难受。为了缓解气氛,大家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加紧手底下的活计,生怕下午掰不完。家里都有牛羊、孩子,男人出门打工去了,今天走得这么远,回去得迟了家里就乱成一锅粥了。

掰了有两块地的样子,元嫂子在这边的亲戚也来帮忙。是婆媳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现在的年轻婆婆对媳妇很宽容,一家就那么两个孩子,媳妇娶了都像闺女一样看待。加进来两个人就是不一样,一趟过去进度明显加快。装玉米的编织袋散落在玉米行距中,元嫂子的男人和另一个帮忙的满地寻找,抱着装车。十点多一车装起来了,拉上赶快回去,元嫂子安顿让折回来时记得买馒头和水。

车冒着黑烟走了,元嫂子招呼大家休息一下再掰,女人们不肯,都说趁时间还早,没那么累多掰点。元嫂子喊了几次大家都没有休息。

天气今天阴着,而且越来越冷。快一点了元嫂子的男人折回来了,买的馒头、可乐,调的凉皮。女人们坐在地头边休息边吃,玉米已经掰了多一半,下午可以松口气。

地头经过一群羊,牧羊的是个孕妇,穿着拖鞋腆着肚子,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拄着一根棍子,既能当拐杖又能赶羊。一只羊欺她行动不便,脱离羊群冲进玉米地,低头啃食掰下来的玉米。孕妇要赶这只羊必须得跳过地头的水渠才行,元嫂子一看连忙放下手里的馒头,把那只羊追回羊群。我们都想着这个孕妇总得给元嫂子道声谢谢吧,可人家头一拧,赶着羊群离开了。剩下我们面面相觑,忍不住哈哈大笑,梅嫂子故意骂元嫂子“老骚轻”,给人家赶了羊人家都不领情。元嫂子咬了一口馒头说,唉,算了,都是大肚子时候过来的,和这种“瓜娃子”较什么量。

凉皮是装在塑料袋里拿来的,大家提在手里捞着吃,各显其能,只要能吃进肚子里,方式可以忽略。快吃完时田埂上来了一个老汉,看着有五十多岁,蓬头垢面的。元嫂子的亲戚说这是他们村上的一个流浪汉,没儿没女,没家没业,走哪就睡哪了。元嫂子递给他一个馒头,他没客气吃了起来,吃完又眼巴巴地望着,元嫂子又递过去一个,三两下又吃了。他一连吃了四个馒头才不要了。

天气阴冷得没一点温度,越坐越冷,吃完就赶快干活了。一起的兰嫂子是个好玩的人。她招呼那个流浪汉:“走,吃了人家的馒头不能白吃,要给人家干活呢。看见没,这些玉米掰完,我和她,给你领一个当媳妇去。”她指着元嫂子。几个女人都看着这个流浪汉,看他什么反应。

流浪汉龇着牙笑着,把两只手在后背的衣服上揩了揩,果真跟着兰嫂子掰玉米去了。我们跟着大笑,兰嫂子回头瞪了我们一眼,示意不要起哄。我们排成一行开始干活,兰嫂子和流浪汉相邻。她一边走一边和流浪汉聊天,从哪搬来的,家里其他人呢,有孩子没……流浪汉一边哧哧笑着一边回答。兰嫂子问他你没房子我跟了你住哪,他只是笑,不回答。兰嫂子又说,那你看,我和她(元嫂子)你要谁给你当媳妇呢?流浪汉思考了一会,指着元嫂子对兰嫂子说,要她呢,你我管不住,就跟人跑了。

大家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一起揶揄兰嫂子,你看人家(流浪汉)那眼光,一看你就不是好人,你还是好好和你们老王过日子吧。

兰嫂子也自嘲地大笑,嘿,居然不要我。流浪汉又龇着牙笑笑,不再回答兰嫂子的话题。一起掰了两趟玉米,等大家发现,流浪汉已经悄悄地走了。元嫂子说,这种人才没瓜(傻),他有大智慧,他是觉得吃了我几个馒头心里过意不去,才掰了两趟玉米;也知道兰嫂子给他说当媳妇靠不住,所以人家不指望。

四点多玉米掰结束了,回家的工具还是奔奔车。这次又和早晨不一样,早晨是坐在车厢里,现在是把人架在装玉米的编织袋上面。我和兰嫂子、元嫂子一起爬上车,其他人坐另一辆。

奔奔车在路上跑起来,早晨忽略的景又要在眼前过一遍。快出周兴时,庄稼地里山羊绵羊混杂,一个个膘肥体壮,数目足有成百上千。清真寺念起了“底格尔”的邦克,召唤有信仰的人去礼拜。一天的生活基本结束,而我们还在路上。

出了周兴一路向西,奔奔车声嘶力竭地在路上奔跑,身后一串黑烟尾随。目送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天空暗了下来,冷风阵阵。路上跑运输的大车已经打开车灯,在它们的对比下,奔奔车像个火柴盒。

冷风灌得人手脚冰凉,我缩在兰嫂子身后不敢动弹。爬上这段坡,就离回我们家那条路不远了。可随着奔奔车的行走,一股胶皮被烧着的气味飘了起来,车冒的黑烟越来越浓,车速也越来越慢,没能熬到坡顶,车不走了。

元嫂子的男人跳出驾驶室,趴在车旁边打量着车哪里出了故障,我们一看三两下也找不出毛病,就从车顶溜了下来,站在路边活动着冻僵的手脚。车肯定是坏了,前面那辆车早已没有踪影,我们怎么回去成了大家都考虑的问题。元嫂子骂男人不操心,早晨走时不检查一下,现在把人扔半路咋办?

男人沉默着没有回答,我说要不叫个车先让我们回,家里都有牛羊、孩子,你们回头打电话再叫个车把玉米拉回去,顺便把车也拉去修。大家商量了一下也只能这样。

路边,冷风依旧,我们一次次挥手,一次次失望,来来往往的车,哪一辆可以送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