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花人独立:金庸的情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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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段正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金庸先生笔下的大理国,几乎是个理想王国。为君上的,恤臣爱民,勤勉治国;做臣子的,忠君敬业,绝无二心。君臣之间,光风霁月,肝胆相照。黎民百姓,淳朴善良,安居乐业。

这里要说的,是他们的君王,段誉的伯父,保定帝段正明。

忽然被这个皇帝吸引,是看书得来的。小说中的人物,尤其是一些非常次要的人物,必得回到文字中,辗转往复两三遍,方有诸般深刻的体验。此时,作为一个读者,你对情节和人物命运的阅读索求已经降低,人物本身的特征更加引起你的兴趣。你的眼里,看得见更多的人物,你的心里,也放得下更多的人物。对人物,此刻可用两个字来形容:懂得。

保定帝段正明的风仪气度,在段誉被掳到万劫谷后,段家上下设法营救段誉中纤毫毕现。

难怪作者要把段正淳写作殉情而死!不然,段正淳若做皇帝,那么多情人嘈杂,段正淳左顾右盼,顾此失彼,真是失仪得很呀!

段誉被三大恶人掳走,段正淳裹挟了秦红棉和甘宝宝二女做人质,却又赶上刀白凤回转,钟万仇寻妻而至。旧爱、正室、小三见面,三女争风吃醋,情妇情夫,场面那是一片混乱。就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下,段正明来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帷掀起,缓步走进一人,黄缎长袍,三绺长须,眉清目秀,正是大理国皇帝段正明。

段正淳叫道:“皇兄!”保定帝点了点头,身子微侧,凭空出指,往钟夫人胸腹之间点去。钟夫人只觉得丹田上部一热,两道暖流通向双腿,登时血脉畅通,站起身来。

钟万仇见他露了这手“隔空解穴”的神技,满脸惊异之色,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实不信世间居然有这等不可思议的能耐。

段正明来,定是得了段誉被掳劫的消息。而且他从皇宫到王府再到王府内的暖阁里,料想已是知道段正淳处的复杂情形。你看他,却是“缓步而进”,丝毫没有乱了风仪。气势仍旧从容,气度仍旧恢宏,可见定力心性之强。段正淳叫了一声“皇兄”,他点了点头,以他兄弟之间亲密默契的关系,其实是示意段正淳不用说了,他一切均知。然后他即以“隔空解穴”之技解了钟夫人、甘宝宝的穴。此举,一来化解了甘宝宝解穴的纠缠难题,二来,震慑了钟万仇。

此间暂不比风度。因为段正淳是段誉的父亲,关心则乱。但论武功技艺,很明显,段正淳不如他的皇兄。

段正淳还是没忍住,还是又给他皇兄说了一遍段誉被掳的话。以段正明作为兄长作为皇帝,他作为弟弟作为臣子,好吧,他应该亲自报告一次。段正明的回答,半带训诫半带回护段家皇家尊严——

“咱段氏子孙既落入人手,自有他父母伯父前去搭救,咱们不能扣人为质。”

接着,他向钟万仇说出了段家的处理意见:

“三位请便吧。三日之内,段家自有人到万劫谷来要人。”

而钟万仇呢,还不甘心如此走,要在段正明面前耍一点心机,想多少捞回一点脸面。哪知段正明根本不中计。

钟万仇道:“我万劫谷甚是隐秘,你未必找得到,要不要我跟你说说路程方向?”他盼望保定帝出口相询,自己却偏又不说,刁难他一下。

哪知保定帝竟不理会,衣袖一挥,说道:“送客!”

这两段读得人莞尔。段正明衣袖一挥说送客的气势,实在令人喜欢得拍手!看把个钟万仇硬生生地噎住了!

而段正明之所以不接钟万仇的话,是因为,他早有布局。他早已安排下司空巴天石查探万劫谷地址。

比起段正淳不三不四的扣留秦、甘二人的做法,段正明处理事情实在太有气度和气势了!

以时间来计算,段正明处理这一掳劫和反掳劫事件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五分钟。他甫一接到高昇泰的报告,立即就对此事做出判断和决定,方有如此快刀斩乱麻的手段。

兄弟二人一对比,气度、掌控大局的能力,孰优孰劣,立即见了分晓。

待到了万劫谷,会了段延庆,知道此番营救还需一番大磨难的时候,哪怕段誉情状,急如星火,段正明表面,也是水波不兴的样子。刀白凤追问段誉状况,他只说“没什么”。

回到皇宫,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当众的,对外的,册封段正淳为皇太弟。第二件,非常私密。他于傍晚黄昏,便装独自出宫,去了一座叫“拈花寺”的小古庙。书读到这儿的时候,你心里会生起绵绵不绝的神秘感、敬佩感,你会觉得,段正明这样的皇帝,这样的老人,太厉害了!他们的人生储藏那么丰富,人脉、经验、智慧,总令他们有层出不穷的方法应对困难,总把人带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境界。

而你看他和黄眉僧的交谈,彼此总是心领神会之状,以他一个皇帝之尊,竟然在民间尚有如此亲密的友人,可以想见他做人的心胸,多么睿智宽广。

求人的,有求人的筹码;被求的,有被求的要求。谜底揭开,指向竟然在民生,在仁政。盐税这一条件,让人对黄眉僧、段正明以及他二人之间的交往,有了刮目相看之感。胸怀天下、善念民间疾苦是令人尊敬的。

而这两人的交往也是势均力敌的。一个把免除盐税卡在关键时刻抛出手,一个把免除盐税在关键时刻提出来。谁也没有羞愧,该有的感激和情分,丝毫不减。这样的关系,真是令人羡慕到嫉妒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