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行记
牟彪文史学院13级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13级
希拉穆仁——蒙古语中指“黄色的河流”，呼和浩特——当地人誉之的“青城”。结束了从希拉穆仁到呼和浩特的三天之旅，在黄河和青城间匆匆穿梭而过，仿佛能瞥见内蒙古的所有波澜壮阔与寥落苍凉。我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出关于草原的图景，有和煦的暖风，有青翠的碧草，有牛羊成群，有落日长河，有难以名状的山、不知类属的花和无忧无虑的人。但真正踏一踏草原的地，吹一吹朔北的风，便觉得一切构想皆为虚妄，此时，我很难找到一个恰切的词语形容当时的心境，就像无法向一个从没吃过糖的人描述什么是甜。
俄国剧作家佐杜洛夫斯基曾说过：“笼子里出生的鸟，认为飞翔是一种病。”我曾穿梭过碧瓦青石的仿古长街，摇曳过桨声灯影的小桥曲水，仰止过壮阔巍峨的绝壁陡峰，喟叹过杳无边界的汹涌波涛。我从一个囚笼挣脱，陷落另一个囚笼，竟渐渐忘了背后的翅膀。
天玄地黄
初见希拉穆仁，隔了一帘夜色。上天眷顾，为我们瑟瑟发抖的草原之夜，特意准备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篝火晚会被一盏火盆点缀得甚是凄凉，身着蒙古族服饰的不知籍贯的姑娘们的杂技表演，也在鳞次栉比的蒙古包旁显得格外不合时宜。我们淡淡地看了几眼，便各自散去。对希拉穆仁的第一印象似乎并不惊艳，甚至夹杂些不欢而散的意味。第二天凌晨四点半，我便被提醒看日出的闹钟唤醒，窗外的一片灰蒙蒙、四周的阵阵冷飕飕都令我断然生畏。和衣睡到了八点，天已大亮，简单洗漱完便迫不及待地奔向了草原深处。
此时，眼前的景致让漫长旅途的颠簸憋闷，牧场主人的冷落怠慢，蒙古包里的辗转难眠都在一瞬间得到了安慰和补偿。十月份的希拉穆仁，已经很难看到一丝青绿了，草枯叶落，天阴欲雨，加上看不到边际的天与地，一切意象仿佛都为了烘托出《易经》中的那个意境——“天地玄黄”。高深莫测的玄色长天，承载万物的黄色大地在此刻合二为一，为草原人民交融出了一方水土。寥落、冷清、旷远、荒凉、壮阔……这些词语仿佛都与眼前的这番景象有关，却又总觉词不达意。踏着沙沙作响的枯草前行，用脚步去丈量这片土地，竟然能察觉出些许来自远古的召唤，古人心怀辽阔便仗剑长歌，此时，这种千百年未变的性灵，竟也在我的血液中有过短暂的奔腾。
未来得及作别，便与希拉穆仁长辞。去呼和浩特的路上，天已放晴，周围的景象渐渐地和我幻想中的草原景致契合，但这景象，却也渐渐地偏离了我记忆中的希拉穆仁。
前路与烟尘
驱车近百公里来到了内蒙古博物院，高大的建筑，先进的设施，车来人往的交通，一切现代化的附加，都令这座屹立于内蒙古自治区首府的博物院显得有些“数典忘祖”。进入博物院，众多展馆中的两个主题聚焦了我的视线——游牧民族文化和航空航天文明。
游牧民族文化展馆中，复现了当年蒙古族的弯刀弓矢，重修了当年的战车军械，绘制了当年的战马名将。看得出来，内蒙古人民仍对当年铁骑的壮举津津乐道，就像我远在千里之外的父老乡亲们，总爱在茶余饭后聊一聊当年北宋东京的绝世繁华。转身走进航空航天展馆，仿佛不明所以的时光旅行者从悠长的时光隧道中穿越而来。在这里，我看到了飞天神舟，看到了工业文明，在历史烟尘与繁华前路的碰撞中，内蒙古博物院实现了自己别具一格的厚重。
是呀，青山绿水间农耕文明的耕犁织机是生存之道，黑云长空下游牧民族的驰猎弓马亦是生存之道。只是，在前路的选择中，我们遗失了闲云野鹤，他们抛却了饮血茹毛；我们习惯了孜孜不倦，他们学会了辗转相求。造物主是公平的，它赋予所有人同样的自豪、惆怅、辉煌和索寞，在人类从幼稚走向成熟的道路上，渐渐地把所有人变成同类人。
佛·禅·神
这些年，佛教建筑看过不少，踱步过灵岩寺的悠长石阶，禅房花木，曲径通幽；俯瞰过少林寺的层叠塔林，缤纷错落，惊人耳目；瞻仰过龙门石窟的摩崖群雕，仪态万千，叹为天工；叩击过大相国寺的千年霜钟，梵音渺渺，净涤尘心。但这次来到位于呼和浩特的大召寺，也令我体会到了藏传佛教建筑的别样韵味。
这座寺庙始建于明万历七年（1579年），是呼和浩特最早兴建的寺院，大殿是常见的藏式喇嘛庙形制，内供银铸释迦牟尼佛像，所以又有“银佛寺”之称。徜徉于大召寺内，总给我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殿内昏暗而灰黄的灯光，佛像狰狞却严肃的表情，旗纛上不知寓意的纹路花饰，牌匾上模糊不清的经文，都令这座寺庙渗出一种阴森森的庄重和肃穆。
显然，这种阴森的肃穆又一次完全偏离了我对寺庙的惯有认知。那种阳光普照的金碧辉煌，那种普度众生的慈眉善目才是我心中对于佛的所有感触，他们修行打坐，他们诵经参禅，他们身体羸弱但屹立不倒，他们身处俗世，却不染尘埃。因此，于我观之，大召寺的佛更近乎神，他们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用自己无坚不摧的神力庇佑愚钝卑微的世人。因此，他们的圣光不是禅房外斑驳的树影，他们的梵籁亦不是木鱼中轻微的呢喃，陌生的转经筒与雕龙壁交会间，自有他们不同流俗的禅。
影影绰绰的月亮湖遮住了夕阳洒下的最后一道余晖。旅途结束，犹如一本小说翻到了结尾，不管途中经历了多么美妙的伏笔、转折、暗线或是丽藻，都无法掩盖那种要合上书的失落感。但旅行毕竟是旅行，那些呈片段出现的险峰、巨浪、草原、神庙不过是当地人看腻了的生活，当我们把生活中的遭遇、波折、欣喜、惊艳皆看作风景，那么，人生也便是一场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