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采访一个劳模,他住在一个十分偏僻的村子,那地方叫酒沟。家家户户会酿酒,初冬的时候,酒香溢满整个川道,附近的酒贩子、爱喝酒的人都到这里买酒。一大桶,一大桶的。
川外的人一听酒贩子吆喝:“酒咧,酒沟的好酒。”不问贵贱纷纷来买,自己喝或者送人都十分好。
劳模的事迹,一上午就采访完了,剩下的时间,我们在村里闲转。路边山坡上有一块黑色的石碑,细端详上面的文字,原来是一个多年在外的兄弟为他的大哥所立。我们觉得奇怪:在我们这儿,一般是儿孙们才给长辈树碑的。
我便向村里人打听这事,年轻后生、媳妇都摇头。倒是一个放羊老汉知道,老汉说:老早老早,从河南逃荒过来了弟兄两个,顶着破草帽,挑着翻花的铺盖,停在这儿,不再继续向西。他们在村外搭了个窝棚,安了家。
春去冬来,一年一年,哥哥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可家里石灶石炕实在穷,又是外路人,没有人肯跟。后来好容易说定一个,说好300块钱的彩礼。恰好那一年弟弟考上了中学,为了供弟弟念书,当哥的一咬牙,退了婚。从此没了“相信”,好歹再没个媒人登门。
哥哥上山种地,下山背柴,冬闲酿酒挣钱供弟弟念书。这一方的人们也跟着学酿酒,从此人们管这儿叫酒沟。
弟弟的文化越念越高,哥哥的脊梁也越来越弯,弟弟上了大学,又去国外,哥哥还在黄土里刨食。弟弟写信回来说:工作忙,顾不上,等闲了回来看哥哥。哥哥就一个人站在高高的硷畔上,呆呆地望着那条白白的官路。
人是怎么也经不住岁月的打熬。哥哥老了,头上白雪皑皑,走路得拄着棍儿。那天下着大雪,外面的山峁和哥哥的头发一样白得耀眼,哥哥死了,眼睛闭不上。是村里人将他埋葬的。
多年以后,当了大官的弟弟从外面回来,长跪于坟前嚎啕大哭。然而,逝者永远逝去了,悔恨无法让一切重新来过。弟弟喃喃自语:“总是说等闲了来看哥哥,怎么就等不上呢?”
我的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我想起我总是说等闲了再去看父母,给父亲做一道他最爱吃的茄子煲,给母亲揉一揉经常发痛的脚踝;等闲了再领着孩子爬山,教她认识山野里各种各样的树木和花草;等闲了再给远方的亲人打电话;等闲了再给朋友写信;等闲了再认认真真读几本好书;等闲了再给爱人织一件毛背心……
我决定明天一定要“闲了”,趁一切都来得及快快去做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