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枫叶红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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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隆雪

几公里长的深谷快被暴雪填满了,火车头枉然地喷着蒸汽。

车厢起初还抖动几下,接下来便一动不动了,如一条冻住了的长蛇僵在雪窝子里。糟糕的是,这一会儿车厢里的暖气竟停止供应了。

这可受不了,不走运的旅客们不得不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全披戴身上,跺脚声响成一片……一直站在窗边的中年人,此刻正用胳膊肘儿使劲擦玻璃窗上的霜花,从表情上看,他的心情显然不像别的旅客那么糟糕。女乘务员过来了,要大家理解,暴风雪太大了。

中年人问她什么时候能通车?乘务员要他忍耐一下,估计很快。很快是多少时间?大约……对不起,还得几个小时吧。几个小时?三四个小时吧。

那好,中年人指了窗外山坡黑影绰绰的的村庄说,我弟弟就在这个村子里支教,好几年没见面了,我身体好,保证来回二个小时足够了,见他一见,我保证不会出事儿。

请原谅,那是不可以的,谁都不能下车。

中年人想了一下,只好又给弟弟打电话了。弟弟说,我现在正准备过去看你。还核实了一遍车厢及座位号。

撂下电话一会儿,不料情况发生了变化:乘务员跑来告诉大家找地方烤火去,硬挺会冻出事来的,车长都联系好了。都下车,就到那个村子去。

这如何是好,中年人想让弟弟别过来了。电话里只听见弟弟说了个“好”字,电话就断了,再也接不通了。车里一个人不留,东西都放在原处。中年人坚持说,那我一个人在外边等弟弟好了,也不准。

他只好和大家互相搀扶着走。

村庄并不算远,不到半个小时就走到了,他们这一车人刚好是去学校。学校的孩子们刚放了假,教室里的火炉子是烧木材的,噼叭作响烧得很旺——旅客们围了上去。又送来了热水和一些吃的。

这时候中年人早找了一小圈了,没找到弟弟。只见他赶紧往收发室跑。一开门就问那里的老大爷,薛老师在哪了?老大爷很热情,健谈。

一边让他喝水一边说,你是记者吧?我们薛老师可是地道的大好人哪,事迹多了去了,你知道吗,我们村留守儿童那么多,天天围了他转,都把他当亲人了。薛老师好几个春节都没回家,就在这和孩子们一起过的。

大爷,我问他到哪去了?

这还用说,像薛老师这种人还不是哪困难哪危险就到哪去。去年暑期,他本来准备好了要回家看看老父母,可到底没回去,到哪了?到四川地震灾区当义工去了。

大爷,我问你老人家,薛老师现在到哪去了?

不是说了嘛,现在山下铁道上有险,没等村里号召,他先就领一帮人去抢救了。山谷里铁道线上的雪有四五米厚。都是气候异常引起的,哥本哈根气候会议还没什么成果。噢,对了,老人家转身拿出一个文件袋来,说,我这有薛老师留下的东西,全是奖状什么的,还有信,说他哥哥一会可能来,交给他。

我就是呀,大爷。

哎呀,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呢,瞧这眉眼儿跟薛老师一个样。

中年人接过弟弟的东西看上了。大爷伸手拍中年人的肩膀,说,贵人自有天助,贵人的贵人也是贵人哪。你弟弟可真是个好人,他们大学生支教快到期了,我们学校孩子们的父母大都是在外打工的,这些可怜的留守儿童都怕他走……大爷竟然抹起了眼睛。

中年人想劝还没劝呢,乘务员风风火火地找过来了,催促中年人快集合了。

中年人想给弟弟留下点东西,想了一会儿,掏出钢笔写了四个字“见字如面”,连同笔一起托大爷交给弟弟。

往回走,中年人心情挺复杂,但他还是和上来的时候一样搀扶着那位老太太别跌倒了。

老太太看出他的脸色来了,不知咋劝他,就说,你看,天终于出日头了。是的,出太阳了。

十二月的阳光穿透了灰暗的云层倾泻下来,几公里长的大山谷里一片繁忙。穿戴整齐的解放军、消防队不必说了,还有那么多的老百姓一起奋战呢。一上了车厢,情况完全不一样了,通上暖气了。

中年人使劲往外瞅,盼望能看到弟弟一眼,哪怕一眼。可直到列车缓缓启动,他也没见到弟弟的影子。车厢内外都在招手,有的旅客还喊起了“解放军万岁”。阳光在雪原上闪烁。那么多人拄了铲雪工具,在铁道边的雪窝子里挥着手臂。

中年人凝神看着,觉得每个人都是那么亲切,都很像自己亲爱的弟弟……他忽然揉搓了一下眼睛,寻思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看见外边站住的人群中,有一个小伙子在随了车跑,还挥手……他问对座的的老太太,对座说,她也看见了,是有一个小伙子跟了车跑。

那是我弟弟。你弟弟?是的,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了。中年人眼睛有点湿润了。

他想起来弟弟留给自己的信了,掏出来,上边也是“见字如面”这么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