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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秦腔大赛结束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共发生了五件。

第一件,黄细花回家。黄细花回家是在秦腔大赛结束后的第三天。

第一天,和二姑一起看秦腔晚会。因为比赛结束后,主办方曾承诺在中山公园组织一场秦腔晚会,晚会由所有优秀选手参加。晚会办得很成功,见功力,有水平,各路选手均使出浑身解数,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

晚会当天照例人山人海。二姑边看边感叹:“这下可把几十年攒下的戏瘾给过了。”颁奖仪式是在晚会中间穿插进行的。如第一批演员演唱完,便颁优秀奖,优秀奖共十二人,奖品为每人一箱地椒茶、一桶胡麻油、一箱洋芋粉丝;第二拨演员唱罢,颁的是季军奖,奖品为一辆女式自行车,粉红色;第三拨唱罢,便颁亚军奖,奖品为一辆红色电动摩托车。依此类推,演员共唱了四拨,颁了四次奖。最后颁的是本届秦腔大赛的第一名,大奖。颁奖嘉宾把证书和象征着三轮农用车的大钥匙递到陈望姣手里,现场又响起了那种熟悉的、雷鸣般的掌声。这时黄细花又流了一回眼泪。

这中间曾出现过一个小小的插曲。颁完奖后,主持人现场采访陈望姣:“陈望姣,得到大赛冠军以后,高兴不高兴?”陈望姣说:“高兴。”主持人问:“得了一辆三轮农用车,是别人开,还是自己开?”陈望姣说:“我弟开。我弟早盼着有这样一辆三轮车了。有了车,他就可以干农活,做生意。可惜他只能开到我们那里的公路边上。”主持人问:“为什么?”陈望姣说:“因为我们那里进山的路还没有修。路上只能走骡子,走架子车,三轮车根本过不去。”主持人愣住了。因为这实在是之前没有设想过的一个情节。不过主持人很快显示出了自己特有的应变能力。“没关系,我刚来的时候问了一下咱们的交通局长,他说今年咱们正阳的村村通工程,不放在其他地方,就放在冠军的家乡门宣八代沟。”台下响起哗啦啦的鼓掌声。

看罢晚会的第二天,逛街。逛街也是由二姑陪着的。黄细花买了一些日常用品,还买了草帽、镰刀、磨石、水罐,还有搽脸搽手用的棒棒油、防晒霜。因为再过几天,山里的麦子就彻底黄了。

第三天,回家。

回家前,二姑夫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大家一边吃一边抒发着依依惜别之情。黄细花说:“他二姑,为了女子的事,这几天可真是麻烦你们两口子了。等忙过了这一季,我磨了家里的新麦来看你。”

二姑说:“都是家里人,你客气个啥。”黄细花说:“有一件事还得麻烦你,我回去了,姣姣不回去,这女子打小没出过远门,现在在城里混日子,还得你上上下下打点照看。”二姑笑着说:“看,又在演戏了——这个事情嘛,你放心,你就是不说,我也得尽一个当姑姑的义务啊。”黄细花于是眼里又涌出了泪……

第二件事,开庆功会。

庆功会的地点在县文化局三楼简易会议室。与会人员与当初开动员会时相差无几,照样是本县文化名人、本县知名企业家,另外还邀请了大大小小一些新闻媒体。会议仍然由县委常委吴子仪主持。

庆功会开始后,吴子仪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讲话内容除强调文化与企业结合的紧迫性、必要性外,重点表扬了在此次秦腔大赛中表现突出的一些集体,而且当场宣布,这些集体作为先进文化单位,将受到县委宣传部门的挂牌表彰。

讲话之后,开始宣读表彰集体名单。名单中有县文化局、县文工团、中山公园管委会以及所有对大赛进行了慷慨赞助的本地企业。

授牌仪式是在轻松的乐曲声中进行的。授牌仪式和全天下所有的授牌仪式如出一辙,就是将授牌单位的代表们叫上台来,站成一排,然后手捧奖牌的礼仪小姐鱼贯而出,一个一个站在代表们身后。乐曲照常播放。一切准备就绪后,吴子仪便走上前去,与代表们一一握手,握一次手,授一面奖牌,授一次奖牌,便让大家鼓一次掌。

授牌仪式结束后,与会代表发言。发言时常委强调,这次发言可不像上次那样,让大家随意发,而是指定其中的几个代表按照顺序发。当然,这些代表们一律都是拿了发言稿的,而且发言稿的内容,也是经过有关部门严格把了关的。

代表们在席上发言,吴常委便在旁边喝茶。喝茶时吴子仪发现,就在代表们发言的时候,那几位获奖单位的代表,并没有放下厚重的奖牌,而是把它们像婴儿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第三件事,给“四个洋芋”开作品研讨会。

这也是吴子仪规划的“企业与文化”系列活动之一。为什么要搞这个活动呢?据吴子仪后来讲,这其实是他那位中央媒体的记者朋友出的主意。记者朋友说:“虽说在这个地方出政绩,要抓文化,但一定要抓有名堂的文化。什么叫有名堂的文化?就是能在外面叫得响,能引起上上下下注意的。比如‘正阳诗群’‘中国诗歌之乡’——这个牌子已经打出去了,外界有了反响,在这个地方稍稍用点力,就等于四两拨千斤;再加之这次秦腔大赛的成功举办,上面不注意都不行了。”于是决定开这么一个关于正阳诗歌的作品研讨会。

研讨会最初的命名是有些争议的,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叫“正阳诗群研讨会”或“中国诗歌之乡研讨会”,人多势力大嘛;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什么“诗群”啊,“之乡”啊,说穿了就是那几个代表人物撑着。如果没那几个代表,所谓的“诗群”或“之乡”,狗屁都不是。常委左右为难。最后还是那位记者朋友一锤定音。

记者朋友说:“怎样命名,要看其产生的新闻价值有多大,如‘正阳诗群’呀、‘中国诗歌之乡’呀,那都是以前的旧闻,人们都听腻了;虽说我们的着眼点还在这个地方,但我们一定要找出新鲜话题来,新鲜话题一出,肯定吸引眼球,效果一定要比原先的老套程式好。什么是新鲜话题?‘四个洋芋’就是新鲜话题——因为前不久,我曾就他们写过一篇新闻通稿,题目叫《黄土地上的‘四颗洋芋’——访‘中国诗歌之乡’之‘正阳诗群’》,如果借此再加一把力,那正阳文化的内涵就更加丰厚了。”

于是就叫“四颗洋芋”作品研讨会。

为了使研讨会有分量,产生广泛影响,县上通过各种渠道,从全国各地邀请了十多位在当今文坛堪称“大腕”级的诗人、编辑、评论家,有北京的、上海的、陕西的、甘肃的,当然也有省城和邻县的,这么多名人齐聚正阳,使正阳顿时蓬荜生辉,星光熠熠,热闹非凡。

研讨会的地点设在县宾馆的多功能厅。多功能厅是个大厅,后面是主席台,前面是一排排红色连椅的大会会场。主席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席签,席签旁是话筒、茶杯、稿纸、圆珠笔,桌面上则一律铺了雪白的台布。主席台呈一个很规整的半圆形状,开口朝外,这就使得整个会场有了一种特别的意味:既像研讨会,又像报告会,或者说既不像研讨会,也不像报告会。

研讨会开始前,会场上突然响起了音乐,庄严、舒缓,乐曲声中,县上四套班子领导成员悉数到齐,然后按排名顺序缓缓步入会场,紧随其后的便是十多位光彩照人的各路嘉宾。大家寻着席签一一坐定,台下近千名被紧急通知来开会的干部职工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

一位来自京城的评论家感叹道:“操,我大大小小的研讨会开过无数次,还从未见识过如此阵仗的,妙。”

研讨会由县委常委吴子仪主持。会议的议程也是老一套,先是说明会议内容、介绍领导和各路嘉宾,接着就由书记、县长讲话。相比较而言,书记的讲话是客气的、简短的、高屋建瓴的,他除重点强调文化对一个地方的重要性和建设性外,就是感谢各路嘉宾对于正阳精神文明建设的关注、关心,这相当于一个礼节性的发言或致辞了。而县长的讲话则就有点不一样,县长的讲话总体上有些长。他讲话时,首先将眼前的讲话稿用手展一展,压一压,这使大家注意到,那个讲话稿很厚,足有数十页之多,这相当于在一次全县职工大会上所作的正式报告了。大家的情绪于是就有些起起落落。县长的讲话分若干小节,每个小节之间既是独立的,又是相互关联的,它们各有重点、以点带面、缺一不可,总之,他从正阳的基本县情讲起,然后讲正阳经济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再从这些方方面面延伸开去,最后抽丝剥茧归纳出一种思路,一种精神,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正阳模式”了。县长的讲话尽管有些枯燥,大部分是数字,但由于其条分缕析,有实有据,还是引起了干部职工和各路嘉宾的高度关注。讲话中间,县长常常会突然停下来,离开讲稿,掰着指头给大家计算全县那些微不足道的收入和五花八门大得吓人的各路开销。

县长歉意地对大家说:“对不起,我这人有些俗,今天本来应该说点高雅的,可我却在这算了半天账,对不住大家了。可话又说回来,县长就是管大家吃饭的,要是大家饿着肚子吃不饱饭,估计屁也放不出一个,更别说吟诗做文章了。”

这话多多少少与今天的会议主旨有些相悖。

“四颗洋芋”开始在下面嘁嘁喳喳。“四颗洋芋”坐在主席台半圆的那个开口处,侧着身子,因而更有条件和机会在下面相互之间嘁嘁喳喳。“二洋芋”声音低低地说:“这个文盲,今天这么多的知识分子,他一个县长,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讲粗话,丢人不丢人。”“大洋芋”压低了声音反驳:“你懂个屁,县长管的都是些屎肚子百姓,文明得起来吗?如果太讲文明,能压得住阵吗?”这话显然是有感而发了——因为“大洋芋”现在还在当镇长。停了停,“二洋芋”又悄悄嘀咕:“今天是什么会?是咱们四个人的作品研讨会。研讨会就要研讨作品,人家大老远地赶了来,让人家干坐着,自己却在那里呱啦呱啦说个不休,合适吗?”听到这句话,“大洋芋”警惕地看了“二洋芋”一眼,因为他知道,“二洋芋”个性甚强,人神不惧,只要是他觉得不合适或不合理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站起来反驳,特别是在权贵和有钱人面前。为了防止他突然起身向县长发难,“大洋芋”和“三洋芋”将他紧紧夹在中间。

好在县长的讲话很快结束了,这时才进入研讨会的主体环节。

在这个环节中,首先是来自京城的一位诗人代表所有来宾讲了话,表扬了一番领导们对文学青年的培养和关心,然后其他人次第发言。在所有的发言中,大家一致认为,“正阳的土地不生长庄稼,但生长诗歌”,在这样一块“苦甲天下”的穷地方,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帮子诗人,不但是本县本省的奇迹,也是中国文坛的奇迹。大家充分肯定了“四颗洋芋”的创作成绩,也高度评价了正阳深厚的黄土文化。

最后,由“四颗洋芋”每人用简短的语言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创作感受:“大洋芋”谈的是诗歌和现实的关系,“二洋芋”谈的是诗歌技巧的问题,“四洋芋”讲了讲自己对于抒情诗的一些看法,轮到“三洋芋”发言时,他并没有急于谈感受,而是站起来很腼腆、很羞涩地朗诵了一首诗——不过这回不是《致橡树》,也不是《再别康桥》,而是自己新近创作的《向上的麦子》:

向上的麦子

永远生长

使我想起高原上奔驰的马儿

这些培养神性的麦子

在某种情景下

不蒙蔽

而是寻找一种生命升华的形式

向上的麦子啊

给我苍老的父亲一点希望

给我一点希望

在久违的渴望里

我们的心头

有一种难以说清的痛楚

在复杂的情绪中

向上的麦子

控制大地

控制一切幸福的根源

研讨会后,大家陪着名人们去了正阳的几个旅游景点。虽说这些景点很萧条、不成样子,但名人们还是游得很高兴,情绪高涨。游完景点,便吃农家饭,农家饭包括煮洋芋、煮玉米、煮胡萝卜、煮甜菜、咸韭菜、浆水面、黄米馓饭、荞面搅团,当然还有手抓羊肉和炖土鸡,这都是正阳人特有的家常便饭。大家一进院子就扑到桌子前,像一群刚从庄稼地里干活回来的饿汉,边吃边感叹:“什么是绿色食品?这才是真正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于是骂地沟油,骂假鱼翅,骂他们平时在城里吃过的那些豪华饭店里狗屁不如的海味珍馐。

吃过晚饭,便是篝火晚会。大家在一块空地上团团坐下,中间点起一堆木柴,火光冲天,大家便围坐在火光周围喝酒、聊天、表演节目。这中间有人动着感情唱了歌,读了诗,弄得大家都有些眼泪兮兮。这时,常委让人把陈望姣和几位获奖选手用车拉了来,每人给大家唱了一段秦腔,还有花儿,这算是晚会最后的高潮了。

唱到中间,有人喝彩,有人和唱,也有人借着酒醉敲桌子打板凳。一位京城来的诗人醉眼蒙眬地叹道:“妈的,什么叫艺术?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我似乎闻到庄稼和泥土的芳香了。”

第四件事,召开新闻宣传表彰会。

这是一次临时增加的会。会议地点在报社五楼的多功能厅。与会人员除县新闻单位和宣传部门的大小领导外,还有全县担任宣传任务的记者、通讯员。会议开得很简单,议程大概有三个:一是强调新闻宣传对一个地方各方面建设的重要性、紧迫性,对此吴常委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二是奖励前一阶段在全县宣传工作中做出了突出成绩的先进个人;三是让中央某媒体记者利用会议的半小时作一简短培训。在这三个议程中,一和三不说也罢,值得一提的是二,也就是表彰奖励先进个人。其实,在这次表彰会上,受到表彰奖励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正阳晚报》记者罗世贵(即老罗),另一位是中央某媒体驻正阳记者×××(即吴子仪的那位朋友,同时他还在会上作了半小时的培训报告);奖励金额,一万元整。在开表彰会时,吴子仪特地将二人的报道成绩作了简要说明:罗世贵,在全县业余秦腔大赛期间,共发新闻稿件十六篇,摄影十一幅,为该活动的成功举办擂鼓呐喊,增色不少;×××,近期在中央媒体共发宣传正阳和正阳文化的通稿共四篇,摄影四幅,扩大了正阳的知名度、美誉度,为外界认识正阳打开了一扇特殊的窗口。

表彰会后,吴子仪和记者朋友在街边一家饭馆吃饭,边吃边聊天。记者朋友说:“没想到你来正阳这么短的时间,竟一下子打开了局面,这一阶段的宣传工作抓得很好,很有特色。”吴子仪说:“这还得感谢你的点拨,要不是你时时提醒,我还真有些老虎吃天,无处下爪。”记者朋友说:“这一阶段过后,我想再写一篇新闻稿子,看能不能总结出一个正阳文化的宣传模式来。”这时吴子仪便有些担心,面有难色地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急功近利了?我刚刚到正阳,我觉得我们还是一步一步来。”记者朋友说:“边干边宣传吧。我上次写的那几篇通稿,市委书记看了,市长也看了,上次和他们吃饭,他们笑着说,没想到那么一个规规矩矩坐机关的人,真正用在地方,还真有些工作思路。”吴子仪便激动的在旁边搓手。吃了一口菜,记者朋友说:“看书记的样子,你不会在这儿待得太久。”吴子仪便就有些惆怅:“其实,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地方,这儿的空气,可比省城里的干净得多哇。”

……

第五件事,夜宴。

这也是吴子仪提出来的。准确点说,应该叫总结宴会,或庆祝宴会,因为在晚上进行,姑且就叫夜宴吧。本来,吴子仪是不喜欢一大帮子人在一起大吃大喝,吵吵闹闹的;他喜欢三五好友,到一个僻静之地,边吃饭边聊天;他喜欢把吃饭喝酒作为工作之余的一种休闲。但到正阳当了常委之后,他发现,他的这个嗜好已经彻底无法再坚持了。因为县上有许多接待,有时对内,有时对外,但不管对内对外,常委们大多要亲自出马参加,因为接待本身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接待的地点在县宾馆,这也是县上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因为县宾馆就是县招待所的前身,这儿不但离县委所在地近,而且里面还安排着原先县招待所的数十个职工呢。

县宾馆在县委大院的后面,抬脚就到。本来,其他地方接待客人都选择在外面,因为外面的饭店豪华、气派,接待者和被接待者都觉得体面,有范儿,但正阳毕竟是贫困县,领导们老在外面大吃二喝,老百姓非常反感,而且时间一长领导们也觉得不自在,于是又改在县宾馆。县宾馆原先很简陋,很普通,但为了搞好接待工作,还是投入了一大笔资金,不但重新扩建了宾馆规模,且里面的装潢金碧辉煌,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差。尤其有个包间叫“一号厅”,面积相当于一个大会议室,推门进去,中间摆着一张超大圆桌,双层,上面那层能缓缓转动,座位最多时可容纳三十八人。桌子左边是一排休闲沙发,右边为一小型舞台;舞台离地面约半米高,正中可放背景投影,两边有供小型演出使用的座位与幕布。据说这个包间是领导们专为招待“上面来的人”用的,一般不对外开放。吴子仪之所以要用这个包间,一是人多,二是他实想于席间再听听正阳艺术家们唱的“曲儿”。

包间定好了,接下来要确定参加宴会者的名单。名单中包括吴子仪分管的各局的大小头目、对活动进行了慷慨赞助的企业家、若干个获奖选手,以及参加了此次活动策划的本县文化名人,等等。按照吴子仪的意思,此次宴会应该把“四个洋芋”也请来,他想让诗人们在更广阔的舞台上施展自己的“托马斯全旋”,同时也让其他人借此沾点“文气”,但征求意见时,却被几个局长给否决了。其中有个局长反应挺激烈:“常委呀,你千万不要让他们来,他们一来,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儿吗?尤其是那个二洋芋,喝点酒什么话都敢说,尖酸刻薄,夹枪带棒,经常把我们贬得一文不值。他要是来,我们肯定又是被打击取乐的对象,说不定您也得跟着沾点光。”如此一说,吴子仪便只好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夜宴时间定在大赛结束后的第五天。当晚六时,大家陆陆续续朝县宾馆走。县宾馆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门前摆着花篮,花篮用彩灯缠绕,远远地就闪着亮光。饭店走廊里到处是人,尤其是“一号厅”前,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发髻高挽,已像列兵一样一个个排起了队。

“一号厅”果然与众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其他地方吃饭大家都是比较随意——排排坐,吃果果;而“一号厅”却一定是要有所讲究的——座位前一律摆了席签,席签上写着入席者的名字,刀叉碗筷一应俱全。客人来了之后,由专门负责引导的服务员领到座位前,伸手做一个“请”的姿势,赴宴者才好款款入座。来宾们都是插花坐着,看似随意,其实也不随意。如吴子仪坐在主位,两边客位上一边是企业家,一边是几位获奖选手,而那些官员和文化名人便被安排在了最下面。

宴会的饭菜也是非常丰盛,有鱼有肉,有荤有素,满满当当摆了一圆桌;大家喝的茶水便是“王超子”提供的正阳地椒茶。地椒茶入口时有点冲,但喝着喝着,那种淳厚的香味便会透杯而出,这使大家感觉非常爽神、亲切。

来宾坐定后,夜宴算是正式开始。主持者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英俊、干练,拿着话筒往舞台上一站,大家立即从圆桌上扭过头去看他。

小伙子首先介绍常委,然后再一一介绍来宾,最后让吴常委作重要讲话。

吴子仪说:“吃个饭还讲什么话,该说的你不是刚才都说了吗?下面你就进行你的节目吧。”

趁着主持人整理节目单子,吴子仪便端起一杯酒说:“这一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我首先向大家敬一杯酒。我喝干,大家随意。”

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起。

当然陈望姣几个喝的是雪碧和可乐。

喝了一杯酒,大家便埋下头去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听几位获奖者表演节目。节目也是经过稍许编排了的,有秦腔、花儿,还有正阳特有的民间小调。当然陈望姣唱的是秦腔——《龙凤呈祥》里的孙尚香。

舞台上节目继续,舞台下便开始敬起酒来。这也是夜宴独有的一个特征。首先敬酒的自然是席间职位最高者——吴子仪。吴子仪端起一杯酒,开始从左至右一个个敬起来,敬一个人,喝一杯酒;喝一杯酒,旁边跟随的秘书便立即用分酒器再续上。一圈酒敬下来,吴子仪竟喝了满满当当三分酒器。

底下便有人悄悄议论:“喝的是白开水吧,要真是酒,这一圈下来至少也得七八两。”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刚才议论者便悄悄起身,绕到那个秘书身后,端起刚才的那个分酒器说:“对不起,借一下你的酒,我也想给大家敬一杯。”

倒一杯一尝,竟真是白酒。

大家便立即对吴子仪刮目相看,私下里直竖大拇指:“这人是个真人,是个人才。”

吴子仪一敬酒,下面便闹闹嚷嚷开始敬起来。先是官员们敬,敬时按照职位的高低一个一个来,职位高的先敬,职位低的后敬,而每敬一人必有一番不同的说辞。官员们敬完了,便轮到企业家,企业家也是按照钱多钱少的顺序一个一个来。最早上场的自然是淀粉公司老总刘瓜子。刘瓜子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背头梳得油光锃亮,大热天还打着一条红领带;一手端着分酒器,一手端着满满一杯酒,健步走到吴子仪面前说:“我先敬常委一杯,早知道常委这么能喝,打死我也得请你喝几回。”吴子仪便笑着说:“瞎喝,瞎喝。”

敬过吴子仪,又去旁边敬陈望姣。敬陈望姣时,他还将陈望姣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在戏台上看着漂亮,这在下面看比戏台上更漂亮。”他大概早已忘记了他曾经见过她。但陈望姣却并不曾忘记。陈望姣说:“我不会喝酒。我喝饮料。”刘瓜子说:“这么吉庆的时辰,怎么能喝饮料呢?喝一杯,就喝一小杯。我还得向你表示热烈祝贺呢。”说着,抓过旁边的一个酒杯就要往里倒。这时吴子仪侧过头来说:“不能喝就不要勉强,过一会儿她还要表演节目呢。”刘瓜子这才罢了手,不过表情总还是有些怏怏不快。

酒过数杯时,宴会上的秩序有些乱。这时最活跃的要数那些开厂子的所谓企业家,他们每人端着一杯酒,提着个分酒器,到处找人敬酒、碰酒;敬酒也不是单纯敬酒,而是一边敬,一边滔滔不绝地向被敬者介绍他们的那些所谓产品。如王超子逢人便说他的地椒茶、谢傻子说他的荞麦食品、张瞎子说他的胡麻油、李聋子说他的野山杏脯……如果不是看见舞台上有演出,别人还以为这宴会是专为正阳特产而办的交流会呢。

当然,官员们和文化名人敬酒的方式又不一样。官员们敬酒主要是敬吴常委,一边敬一边说着恭维的话,顺便也汇报一下单位近期的工作,以期得到常委的关照。而文化名人的目标比较单一,他们敬过吴常委,然后就走向那些演员们,尤其是女演员;而且一边敬酒一边还要交流,或者说说话,或者拍拍肩膀,总之,他们已经不能正襟危坐,舞之蹈之,样子有些蠢蠢欲动了……看到这种情形,吴子仪果断地宣布了宴会的终止,而且在宴会结束前,他还上台宣布了另一项重要的决定,即为了让文化与企业更好地接轨,经县委宣传部研究决定,拟聘请此次秦腔业余大奖赛的冠军作为正阳的形象代言。这次宴会,既是庆功会,也算新闻发布会。同时鼓励正阳的企业家们,冠军可以代言正阳,也可以代言正阳所有的土特产品,希望正阳的产品能借这一缕清新之风走出去,走出大山,走出本省,进而走向全国。

吴子仪最后说:“什么叫文化与企业的完美结合?这就叫文化与企业的完美结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