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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久,代言活动正式开始。

活动开始之前,宣传部内部特地成立了一个临时组织,叫“形象代言策划小组”。小组组长为吴子仪,副组长为文化局局长和另外两个副部长,具体负责实施策划的却是晚报记者老罗。

其实,就在秦腔票友大赛结束不久,老罗即被任命为《正阳晚报》副总编辑,虽然是县报,但级别也是副科,和那些大局副职同属一个类别。

接到任命的当天,老罗还接到了吴子仪从办公室打过来的一个电话。电话明确告知,让老罗在接到任命之后,暂时不要外出,不要上班,而是立即着手组建一个包括各种人才在内的“形象代言拍摄小组”,立即确定拍摄对象,并立即进行拍摄。

吴子仪说:“动作要快,要迅速,要赶在人们对大奖赛的热情退去之前,就能在电视上见到那个形象代言广告。”

放下听筒,老罗的大脑立即高速运转起来。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动,老罗显然早有预感,因而他在接到任命和安排之后,并不怎么兴奋或慌乱,而是立即通过自己平时积攒下的人脉,迅速将本县那些录音的、化妆的、灯光道具及摄像等方面的专业人才召集到了一起,并许诺,只要这次活儿干得好,干得漂亮,相信他们此次会拿到比平时多许多倍的一笔酬金。“人才”们当即表示:只要肯出钱,我们哪怕三天三夜不吃饭、不睡觉呢。

网罗好以上人员,老罗立即以“形象代言策划小组”的名义向本县所有企业发出邀请,从即日起,凡有意企业形象代言者,请尽快与“策划小组”取得联系,并尽快送来相关材料,以使“策划小组”尽早完成用以拍摄的文字脚本。老罗在“联系方式”后面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仅仅一天后,第一个应邀代言的企业就找上门来。第一个应邀代言的是“王超子”地椒茶厂。茶厂老总王志录亲自将自己企业的所有材料都送了来,并当面告诉老罗,接到邀约代言的通知后,他一夜不曾合眼,认为这是正阳历史上不曾有过的一件大事,是当地政府的一大举措,也是企业发展的又一机遇,因而他连夜通知办公室,让尽快按照要求整理本企业相关材料,并很快上报“策划小组”,争取让地椒茶这一正阳特产,迅速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呈现在大家面前。

“山里妹子山里茶。我连形象代言的广告词都想好了。”王志录挠着自己的头说。

之后,老罗又急忙赶到中山公园,找到了正在茶社忙活的顾三官。其时顾三官正在指挥着工人们,拆卸公园里那个遮挡了半个茶社的临时舞台,由于天热,脸上的汗珠子正在滚豆一样往下滚。

老罗递过去一支烟说:“老顾啊,茶社的事看来你还得放一放,县上要求尽快拍摄代言广告,这事吴常委亲自抓,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等忙完了这事,我们再回过头关照你的茶社。”顾三官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并顺手接过老罗递过来的烟,说:“你拍你们的,这事跟我可没关系。”老罗说:“怎么没关系?形象代言的主角是陈望姣,你是她老板,你如果不答应,不出面说话,她怎么好意思去。再说了,你如果每天接送她,让她顺利完成拍摄任务,我保证你也能领到一份不错的工资。”

这时顾三官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他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说:“老罗啊,你知道的,前一段时间,我像佣人一样侍候她参加大奖赛,一天来回几趟,我连一句怨言都没有。为啥?还不是为让她在我这儿好好干,瞎好大家都有口饭吃。结果怎样?人家还真得了个冠军。得了冠军是好事,可在我这儿未必就是好事。这冠军一得,人家还能在我这儿安安心心坐吗?”

搓了搓手,接着说:“我这几天正在发愁呢,你们又要弄什么形象代言;当了冠军都不好服侍,形象代言就更没法说了;这个形象代言一当,她百分之百会另攀高枝,投奔他人。到时候我可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者说,前一向光顾了她参加比赛,我连茶社的门都没进,前天晚上进去一看,妈呀,底下喝茶的还没台上自乐班的人多呢——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要是再不精心打理,我看离关门歇业真就不远了。”如此一说,老罗便觉得脸上有些挂搭不住,顿了顿,他就面露愧色地说:“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过茶社的事你还真得先放一放,因为这事牵扯到吴常委,要是得罪了吴常委,我们谁也没有好日子过。”见顾三官仍在犹豫,便又朝前走了一步,说:“至于天仙妹妹的事嘛,你也不用过于发愁,她要愿意在这儿干呢,她就干,要是不愿干呢,你也不要勉强。你可以拿这话吓唬吓唬她,你就说,我倒无所谓,那老罗可不是个好惹的,干他们那行的,能捧红你,也就能抹黑你,能让你上天,也就能让你入地——你让她自己掂量着办吧。”

……

广告拍摄的第一天,顾三官特地起了个大早。按照约定,他首先开车来到二姑家的楼下,“滴滴”按了一阵喇叭,便抱着膀子坐在驾驶室里等。喇叭等于信号,它等于告诉楼上的人,到点了,该出发了。不大一会儿,陈望姣果然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不过跟随陈望姣出来的还有二姑夫。二姑夫此时脸色红润,精神抖擞,又装扮起了原先用过的那套行头,西装,领带,背头,墨镜,还有那个黑色的、腋下挟的小包包。他保镖一样跟在陈望姣后面,嘴里还叼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顾三官以为他是来送他们的,没想到他“啪”的一声拉开车门,顺势坐到了车子后面。

顾三官说:“韩老师,您这是……”二姑夫扶了一下眼镜说:“你走你们的,你别管我。”这时旁边坐着的陈望姣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姑夫可不是随便走走,他可是我的经纪人。”说着抱了抱二姑夫的胳膊。顾三官回头打量了一眼,也不禁哑然失笑:“像,真是像,你这么一打扮,我越发感觉自己就是个车夫了。”

车子开出西郊不久,就到了试验区的地界。试验区照旧人迹寥寥,嫩黄的阳光照着,街边的槐树洒下一片一片斑驳。到了地椒茶厂,车子缓缓降下了速度。门还是那扇老式的铁皮大门,天蓝色,上面有类似梭标一样的一排花牙;门旁也还挂着那块白底黑字的木牌,上写:王超子地椒茶厂。

到了门前,顾三官“嘀嘀”按了两声喇叭,旁边的门房里立即走出一个腰躬背驼的老头。老头脸色蜡黄,大热天仍穿着那件老式的旧军棉衣,袖子上的垢痂泛着暗光。老头快步走着,拉开两扇铁门,然后两手朝袖筒里一插,站在旁边等待他们进去。这时二姑夫就想起一个多月前,这个老头曾蛮横地拦住他们让他们登记的情形,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恶念。

二姑夫摇下玻璃,把头伸出车窗外:“喂,老头,进去登记不登记?”二姑夫故意这样问道。老头显然已不记得二姑夫了,一边点头一边摆手:“不登记,不登记。”二姑夫说:“原先登记,现在为啥不登记?”老头说:“领导进去一般都不登记。”二姑夫说:“你咋就知道我们是领导了?你会看麻衣相?”老头看了他们的车一眼,有些羞涩地笑了。意思是,这不是明摆着嘛,不是领导能开这样的车?

二姑夫便把一只手伸出去,用食指点住老头,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教训道:“你介(这)个老头,真是有眼无珠,发光的就一定是夜明珠吗?你给我记住,以后凡是出入大门的,不管开车不开车,一律登记,以后要是见了开车的不登记,小心我开除你。”老头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遂脸色大变,原先蜡黄的脸,此时看上去竟像一张黄表纸。顾三官此时觉得,原来这个平时一本正经的老韩,竟也是个趣味无穷的人。

到了办公楼前,顾三官照旧“嘀嘀”按了两声喇叭,这时从楼上快步走下一个年轻人来。年轻人穿戴整齐,举止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个迎来送往场面上跑的人。他快步走到车前,熟练地拉开车门,然后用一只手护在车门上方,以免下车的人不小心碰了头。

这个人二姑夫也认识。下车后,年轻人利落地作了自我介绍:“各位老师好,我是地椒茶厂的办公室主任,我姓谢,以后大家就叫我小谢好了。”这时二姑夫把挟着的小包往上挟了挟说:“我们见过。”小谢主任颇感意外,挠着头说:“是吗?”二姑夫说:“你看看介个人就知道了。”轻轻侧过身,用手指了指陈望姣。小谢主任看着陈望姣,快步迎上去说:“见过见过,她是咱们这次秦腔业余大赛的冠军,刚下车我就认出来了。我们老总万千叮嘱,让一定好好招呼你们,若怠慢了你们,我们可真是吃罪不起啊。”二姑夫说:“我说的见过不是介次,是上次。”遂顺手从小包包里掏出一张报纸。小谢主任接过一看,竟是陈望姣之前在街头演唱的那张《正阳晚报》。二姑夫说:“你们老总那天不在,我们差点被你轰下楼来。”这时小谢主任就一下子想起一个多月前发生过的事,神情尴尬,脸上不禁一下子潮红起来。

“惭愧惭愧,晚生有眼无珠,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先生海涵。”小谢主任不觉双手抱拳道。

这时二姑夫的情绪竟出奇地好起来,于是拱起双手,也来了句文白夹杂的答词:“不屑不屑。”就上楼去了。

楼上有一排办公用房,分别挂着政府部门一样白底红字的牌子,分别写着各种各样职务的名称,有“出纳”“会计”“车间主任”“技术员”……走廊中间是“经理”,尽头是一个比较大的“会议室”。大家都以为是经理要接见大家,于是就朝挂着“经理”牌子的那间办公室走,走到跟前,小谢主任却伸一伸手,把大家极客气地引到了“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里已坐了好几个人。他们进去时,那几个人很客气地站了起来,中间那个年纪较大的头发稀疏,脑门发亮,笑容可掬,走近一看,原来是《正阳晚报》记者老罗。

老罗招呼大家坐下,自己也坐下。这时小谢主任走了过来。小谢主任给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只茶杯,捏上些茶叶,倒上开水,然后规矩地坐在圆桌对面。“大家辛苦了,王总今天委托我来接待大家,我姓谢,大家就叫我小谢吧。”小谢说着,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王总早上去政府办公楼开项目洽谈会,他说等晚上回来招待大家。这样吧,我先来介绍一下情况,前几天,我们王总响应吴常委的号召请冠军作产品代言,吴常委很高兴,夸奖地椒茶厂规模不大,胸怀却大,是正阳企业改革的先行者。昨天,县上来电话通知,说拍摄产品代言的人员已经组好了,负责人是我们《正阳晚报》副总罗世贵先生。大家都知道,罗总原先是我们晚报的大牌记者,文章写得好,相也照得好,我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写的新闻和拍的照片,可以说,我们都是看着罗总的新闻长大的。下面我们请罗总讲话。”率先拍手鼓起掌来。

大家迟疑了一下,随后也劈里啪啦拍了几下巴掌。罗总?讲话?顾三官有些脑袋发懵。

原来,近几天由于清理茶社场地,顾三官竟还不知道老罗已升任了晚报的副总。别人没说过,老罗也没说过。这使顾三官多少有些生气。他呆呆地坐在皮革椅子上,脑袋发胀。侧过头去看老罗,老罗却是神态自若,一副非常受用的样子。老罗用手向后掠了一下稀疏的头发,摇一摇手,微微笑道:“什么罗总,大家还是叫我老罗最好。叫罗总我还不大习惯。”这么一说,顾三官更觉得老罗这人有些矫情,有些虚伪。

老罗继续说:“我也是临时受命啊。拍这个广告,虽说不是什么难事,可它对我们县文化与企业的发展意义重大,所以大家还是不要马虎大意。这样吧,我先把今天到场的人员做一下介绍,以便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相互配合。”

先介绍自己带过来的三男一女,有化妆、道具、服装、摄像,自己当然是导演加总策划了;然后介绍陈望姣、顾三官、二姑夫。在介绍二姑夫时,老罗颇带了些调侃的味道:“老韩是位人民教师,早年还写过诗,现在光荣退休了,他听说我们要给陈望姣拍代言广告,非常高兴,特地从家里一大早赶过来临场助阵。我们大家欢迎他啊。”

劈里啪啦鼓了一通掌。二姑夫有些不好意思,咧嘴笑了笑,算是对大家掌声的回应。

临近散会时,顾三官顺着会议室的圆桌挪过去,慢慢凑近老罗:“怎么回事?升官了也不给兄弟说一声,你也太不把兄弟当回事了吧?!”老罗点上一根烟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大官。”“芝麻官也是官呀。”顾三官又朝前挪了挪,声音放得极低地说:“过几天我在翟家卤肉馆请你,咱们啃猪蹄,喝烧酒,不醉不归。”老罗淡淡地朝他笑了笑。顾三官把这笑看作是一种鼓励,于是又朝前凑了凑,用平时惯常熟络的口吻说:“我见你整天挂着个破相机瞎转,你啥时学会拍广告了?真会还是假会?”没想这时老罗却拉下脸来,斜眼看了他一下,同时朝他轻轻吐出一个烟圈:“老子在部队摸爬滚打十多年,除了没摸过坦克大炮,其他啥没摸过?”语气中显然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了。

见面会后,广告拍摄开始。

拍摄的第一步首先是取厂子内部的近景。这时老罗让小谢主任把厂里的工人全部叫出来。工人大约二十位,有男有女,大部分是年轻媳妇。他们一律穿了天蓝色的制服,戴着白色太阳帽,远远看去像一群站在航天基地里的航天员。工人们吵吵嚷嚷,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拉着小谢主任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走到门口,忽见大门外架着一台机关枪一样的摄像机,一个小伙子猫腰趴在后面,不禁让人望而生畏。

这时老罗从摄像机后面慢慢转出来。老罗戴着一顶太阳帽,手拿一个小喇叭,边走边指挥和调动着大家。“大家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就像平时回家一样;要有说有笑,有说有笑,大家可以想象,今天老板发了工资,还有奖金,回家后立马就有肉吃,有酒喝。”直到工人们走过能看见挂着“王超子地椒茶厂”的铁门。如此三番,这个镜头算是过了。

然后老罗又让工人们回到生产车间。他让工人们像平时工作时一样,一边在机器旁翻捡刚刚收来的地椒,一边做一丝不苟状。当然,这次拍摄不但有场面、有阵势,还有一些工人们摘捡地椒的近景特写。

之后又拍了院子、办公楼以及办公楼里悬挂的制度和标语。

拍完厂子之后,老罗便把工人们召集到办公楼前。老罗仍旧操着小喇叭,另一只手一挥一挥地给大家安排任务:“现在到吃饭的时候了,大家先吃饭吧,是这样,我知道大家平时都是自带干粮,很辛苦,今天咱们破例下一回馆子。下馆子吃什么呢?吃马家汆面。就是前面最大的那一家,大家放开肚子吃,吃多少算多少。就算是我今天请客了。”说完手一招,生产队长一样领着大家朝外面有饭馆的地方走。

这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

吃完饭后,老罗便让工人们把制服脱了,换上平时穿的那些衣服,然后带上从厂里找来的那些竹篮、铁铲,坐上一辆租来的中巴,轰隆隆朝山里进发。

老罗他们开着一辆车。顾三官开着一辆。在将要上车时,二姑夫有些犹豫:“我不去了吧?!你们去是拍画面、取镜头,我去干什么?”这时老罗就走了过来。老罗拉着二姑夫的袖子说:“韩老师,你一定要去,你还有重要任务呢。你要是不去,我们后面的事情可就没法进行了。”说着就把二姑夫绑票一样塞进了车子。

车子在山间公路迤逦而行。

过了两个山头,一条大沟,前面就是一片平展展的塬地了。这时正是正午时分,塬头、沟涧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偶尔一两声啾啾的鸟叫,使得山里更加安静、幽谧。由于退耕还草的缘故,山梁上竟也稀稀拉拉盖上一层薄薄的地衣,仔细看,有小草、小花和一片一片深紫色的叶蔓,这就是有名的地椒子了。地椒子贴着地皮子生长,一片连着一片,细小的、如米粒一样的叶子爬满枝蔓,其间隐藏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呈灰灰的深紫色。那种淡淡的、像燃着线香一样的味道袅袅飘散,真让人有飘飘欲醉之感。

女人们呼啦啦从车上涌下来,她们挎着篮子,提着铁铲,像一群下地的妇女一样撒向山洼。为了不让阳光晒黑脸蛋,她们还在草帽下面特意围了一条农家妇女常围的那种花穗子头巾。

头巾和衣服五颜六色。山里一下子显得热闹起来。老罗从中巴车上跳下来。边走边用小喇叭指挥着女人们:“你们先不要乱动,听我指挥,我说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老罗向前走了几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挟住小喇叭,两手框了个镜头的样子,远远近近比看了一会儿。他大概是在目测取景的距离和角度,之后就指挥着女人们像羊一样散开在就近的一片山洼里。“散开,散开,散开以后蹲下铲地椒,要真铲,不要装样子,最好每个人的篮子里一眼就能看到地椒。”

折腾了半天,女人们终于蹲得有些样子了。这时老罗便让那个扛着摄影机的小伙子动作起来。小伙子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着,为了给女人们拍特写,有时他还不得不侧着身子横躺下来。拍完女人们和山洼,大家已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这时老罗便拿着小喇叭朝后喊:“老顾,老顾哪里去了?”见顾三官站在车子旁边的阴凉里,不禁有些动气:“快取水,你看大家都渴成什么样子了。”

顾三官迟疑了一下,能看出他对此十分不满,不过最后还是怏怏不快地从轿车后备箱里搬出一箱矿泉水来。一边搬水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骂:“妈的。”

喝了几口水,大家又恢复了最初的活力,一边说笑,一边就偷偷打量架在她们旁边的那个摄像机。这时老罗又拿起那个小喇叭指挥吆喝起来:“大家喝完水原地休息,不要乱动,一会儿正式拍摄就开始了。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

听说之前的还不算正式开拍,大家的情绪不免上上下下波动起来。抬起头看着老罗,老罗却并不怎么在意大家的情绪,他从容地迈着步子,径直朝停在路边的那辆中巴走去。边走边朝里面喊:“服装换好了没有?换好了就下来开始走场。”

“走场”显然是个专业术语。

不大一会儿,中巴车门打开。这时大家看见那个负责化妆的和管理服装的一前一后从车上走下来,后面紧跟着已化好了妆的陈望姣。陈望姣穿着一件碎花的褂子,月白色,褂子上的图案是星星一样的小蓝花,绿裤子,方口鞋。脑后的马尾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铁梅那样的大辫子,辫梢上还扎着一根鲜艳的红头绳。

看见陈望姣,大家感觉眼前猛的一亮。老罗让二姑夫从车上拿下两把塑料椅子,陈望姣坐一把,自己坐一把;同时他让二姑夫把一把大号花伞撑开打在后面。二姑夫说:“我一直这样打着吗?”老罗说:“对呀,要不姣姣可就让太阳晒着了;太阳一晒,化好的妆就彻底报废了。”二姑夫说:“那你们再找个人打吧,我腰疼,一会儿我就站不住了。”老罗看着他嘿嘿一笑:“韩老师,我这里的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一个多余的。我之所以拉你过来,就是让你帮忙打伞。我知道你是个棋迷,每天到街上下棋,一下一整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你要是真腰疼,估计你在棋摊上连一个钟头都蹲不住。”二姑夫说:“那可不一样,那不是还坐着个小板凳呢嘛。”老罗说:“小板凳你也可以坐呀。等一会儿姣姣起来走场子,你就坐她那个小板凳。想咋坐就咋坐。”

这倒使二姑夫一时有些无语。

坐在塑料椅子里,老罗一边喝水,一边给陈望姣交代下面即将拍摄的内容,如:怎样提着篮子铲地椒,铲地椒时怎样擦汗、怎样微笑,微笑完了又怎样对着山野妩媚地甩一甩身后的辫子。总之,这一系列动作都是以那一群散开在洼里的女人们为背景的,里面还包含着这样几个潜台词:清纯、美丽、质朴、自然,让人一看就能联想到故乡以及故乡的方方面面。

交代完之后,就又开始进行拍摄。由于有着前面扎实的铺垫和预演,这次拍摄很顺利,也很轻松,这使大家感觉电视上每天翻炒的那些广告其实并不怎么神秘、怎么难。

拍完这一段之后,陈望姣又换了一身戏妆。在老罗的指导下,她像舞台上那样踮着步子在草地上走了几圈碎步,做了几个动作,提衣甩袖之间,当天的拍摄任务便宣告结束。

在这个过程中,顾三官始终郁郁寡欢,他远远地蹲在路边一箱子矿泉水旁边,脸晒得通红,看看山洼,又看看人群,惆怅而无奈。

太阳落山时,老罗用小喇叭对着洼里的女人们喊:“收工了,收工了。”顾三官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妈拉个巴子,总算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