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有一首讽刺批评隋炀帝的七言绝句,叫《隋宫》。诗曰:“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说的是隋炀帝出游江南,对于臣子的劝谏不予理睬。春天全国都忙着剪裁宫锦,在赶制南游用的鞍鞯和船帆。
李商隐一生只活了四十六岁,受牛李党争的影响,他虽做过不少官,但均为闲职散官,入不了核心,掌不了实权,因而郁郁不得志。也因为此,他的诗多有批评讽喻朝政之作。
隋炀帝名杨广,公元604~618年在位。即位后营建东都洛阳,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和西苑。并且开掘运河,修筑长城,开辟驰道。杨广其实是位不因循守旧,不甘平庸的皇帝。如果他能够掌握分寸,能把好事做好,他的历史将十分辉煌,隋朝也不会毁在他的手里。比如开运河,沟通南北交通,有利全国经济的互补与相互促进;比如发明与推行科举制,为世界的文官制度,尤其现代西方的文官制度奠定了基础;比如东征高句丽,开疆扩土;等等,历代的皇帝们有如此大手笔大制作的,为数不多。但他役使民力太多,赋税太苛虐,兵役太繁重,老百姓不干了,起来造反了,隋朝也就被推翻了。
隋炀帝的奢侈,是致其失败的一大要因。
记得20世纪70年代末上大学历史系,老师讲隋朝历史时,讲到隋炀帝的奢侈浪费,言他冬天为了接见外国使节,让有关方面将京城的树扎上红的绿的绸子缎子,以使之美丽,更以此显示隋朝的国力与气派,显示隋炀帝待客的热情。不知当时都美化了哪些街道,多少树木,总之绸缎是不会少用的,百姓以至朝廷百官对此肯定是不满的。记得唐朝有位诗人写过这样的诗句:“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莫夺人衣作地衣。”不知隋朝的文人诗人们对此事是如何讽喻与劝谏的,相信人们心里有比这首诗还精彩的非议与否定。
此番读了李商隐的《隋宫》,了解了隋炀帝奢侈的另一面,他不但冬天在树上绑绸缎,而且春天让全国的百姓为他南游裁宫锦。
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皇帝皇室皇族的奢侈浪费、挥霍无度,大约有其共同性与必然性。共同性者,沾“皇”字的人们大约节俭的不多,奢靡的占绝大多数。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不在话下。必然性者,因为是家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一切都是他的他们的,享受生活享受生命,挥霍财富,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至于百姓们吃不吃得上饭,穿不穿得上衣,只要不到危及政权的地步,他们是不会管的。夺人衣作地衣,夺人衣作树叶,在皇帝那里,寻常之事,不足挂齿。太守都能做的事,在皇帝那里就不算是事。
中国的皇权社会,1911年被孙中山终结。但是,封建帝王的奢靡传统却难以很快被终止。时间过了快一百年,在下鄙人兄弟我又在许多地方看到了隋炀帝之举。有往枯草上喷绿漆的,有往树上扎绢花塑料花塑料树叶的。在北方寒冷的冬天,在沙尘暴肆虐的时节,有人在他治下的一亩三分地里,硬是要画蛇添足;大煞自然的、季节的风景,营造反季节的春天与繁荣。
我所供职的小单位与一个较大的单位同处一栋大楼。我于某年的冬天,突然惊奇地发现,门口的十多棵龙爪槐上,被绑上了厚厚的树叶,大楼的花园里,被“种”上了塑料的玫瑰、竹子。那些天我们那里可真叫热闹,门口簇拥着一群一群看热闹的人,有些老太太还要揪片叶子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那个单位的人说,同处一栋楼,我们不能坐享其成,应该干点啥。这树叶绑上去摘下来的挺麻烦,干脆春天真树叶快出来时,由我们单位负责烧开水将树根烫死,这样所绑之树叶就永远发挥作用了。不论春夏秋冬,不论阳光阴云,雨水多少,土地肥瘦,它们永远(相对的)都是翠绿的。听了此话,众人一阵狂笑。
我不简单地否定美化环境的行为,也不将今日的美化者与昨日的隋炀帝作简单的类比。但是,我痛心的是,没有钱充阔气,打肿脸充胖子。冬天于大门口扎树叶的这家单位,当时已欠外债好几千万元了,但他们的所作所为,“阔气”得让人眼红。在外人眼里,这个单位肥得流油,胖得走路带喘。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做呢?仅仅是为美化环境,还是也有如隋炀帝般的心思,要向外人显示自己的实力,而且在负债严重的情况下,越是虚弱,越要显示强大呢?不得而知呀!
李商隐是好事之人,一个唐朝人说人家隋朝皇帝的闲话,什么裁宫锦不裁宫锦的,关卿的事!惹得我也好事了一回,说起了龙爪槐上那些翠绿翠绿的树叶子,想起了几千万元的债务。多嘴多嘴,罪过罪过!
2008.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