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在归隐蓝田辋川后写了一首诗,题目是《酬张少府》。诗曰:“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王维是大才子,他科举顺利,在为官的过程中,虽然因曾在叛将安禄山攻陷长安时受职而受到降职处分,仕途有所跌宕,但最后还是坐到了尚书右丞的宝座上,总辖兵、刑、工三部之事。
王维的思想深处,有很强烈的佛家思想,他的田园山水诗,宣扬隐士生活与佛教禅理。存在决定意识,也许是他在为官的过程中看到听到了太多的人间不幸,也许因经过了安史之乱,看到了唐朝的由盛转衰,对官场生活、世俗生活感到了厌倦,总之他过起了亦隐亦官的生活。他的脚,踏进了神凡两界,让旁人看来,真正是快乐无比的,他自己也大体是满意的。
王维为他的半归隐找了一个理由,也向社会提出了一个理念,那就是“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言自己觉得没有太多的谋略,没有太大的才能,所以还不如返回旧居的山林。当然,这就意味着部分或全部地退出政坛,意味着把板凳让给别人,意味着要当老百姓。也许王维的激流勇退不是因为自己的才能不济,他只是以此为托词退出了政坛,可他的命题却告诉人们,才疏学浅者应当“归去来兮”,应该让位。
中国的古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王维有“自顾无长策”之句,孟浩然有“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之句,许许多多的官人、文人,都有或十分真诚,或半真半假的谦辞,更有挂冠归隐的壮举或者无奈之举,更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举。
中国古代的学人士子,虽大都在争走科举的独木桥,有些人,终身不第,有些人,四五十岁才迈入科举门槛,似乎他们都是禄蠹官迷,有些时候有些人的情形确实如此。但中国的古人,又大多拿得起放得下,在政见不合、人际不睦、仕途坎坷之时,很多人都能选择掼下乌纱帽,扬长而去,去过隐士甚至农夫樵夫的生活。
中国人是从何朝何代何时开始退化的?不很清楚。应该是封建社会后期了吧。但最明显的退化,是最近几十年。如今的人们,做官似乎没有古人那么难了,入仕的路不只是科举一条,而是有千百条。有时甚至可以凭两手老茧就能获得上大学的资格、做“公仆”的资格。考试得零分,也可能成为风云人物,成为“反潮流的英雄”,成为高官。如今做官,凭口才、文才、干才可以升官,凭乖巧凭机灵凭会察言观色可以升官,凭关系凭背景凭走门路也可以升官。当官的,有政治素质,业务素质均好的,也有道德一般,并且一肚子杂草杂碎的。有谨慎做人,认真做事的,也有张扬跋扈,胡作非为的。有政绩卓著,造福一方的,也有毫无建树,误人误己的。可是,即使如此,即使如今的官员是古代的几百倍几千倍,可如王维般说自己“自顾无长策”,并且自觉自愿“空知返旧林”的,却少之又少。余虽生得不早,可也已活了五十多年,主动辞官为民的,前些年我几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至于个别辞了官的,说不定过几天又在别的任上出现了。如孟学农,辞了北京市长又当了山西省长,此番辞了山西省长,说不定又会当别的什么长。
今天的人或者说今天的官人怎么了?怎么就没有古人的自省意识、自谦精神了?怎么就对官位官帽如此的痴情痴迷了?怎么就缺乏点社会人格与自由精神了?怎么就缺乏血性与钙质了?仔细想来,除了人格的退化,中国人的生存与发展的路径似乎也比古人狭窄了。某些官人的素质决定了,不当官,就不会干别的。古人们归隐了也许去吟诗作赋了,去搞琴棋书画了,今天的许多人,不做官不要说没饭吃,即使有,也不会享受清闲的生活,他们会因无聊而闷死烦死急死。
王维们古人们值得我们敬仰,既然“无长策”,就应当有自知之明,就不要苦熬苦混了。不一定要“返归林”,跑回老家去,换一件自己可以胜任的工作去做,不也很好吗!
好在最近两年似乎有了“引咎辞职”一说。如果引咎辞职成为制度,如果不是政治作秀,是出于官员的自主自由自愿的选择,那说明我们的社会真正的进步,我们的官员们赶上甚至超过王维们了。
2008.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