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争吵声把他惊醒,是个男子的声音:“之前让你打掉,反正咱们已经有儿子了。你犹犹豫豫,一会同意一会又说舍不得。我只好找关系,劳动老爹的面子才弄来这二胎指标,你现在又说不要啦,到底啥意思?”
女子回答:“我觉得很不好……感觉很不好。毕竟不年轻啦,这么晚的二胎,对孩子肯定有影响。我担心孩子出来,万一有啥不对……”
男子愤怒地说:“这都三个多月,四个月了吧?咱不是每周都去产检?,医生不是说很好,很正常?你……你到底弄啥幺蛾子,不想过了是吧?”
女子峻声道:“你啥意思?”
男子回答:“没啥意思。外面的风言风语,别以为我这些年一直聋着!你那一年出差去粤郡,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干嘛要带那么多衣服?又不冷!后来我问你们公司的同事,他们说根本没有出差活动!”
女子明显的色厉内荏:“你问谁了,难道你问了王总?是他派我出去考察的,别的同事怎么可能知道?”
男子悻悻然:“你们王总这么大牌,我怎么问的上话?他又不是你直属上司派你出差,奇怪了……算了不说了。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明白。这孩子,你最好再考虑考虑。”
女子缓下口气:“好吧,再说吧,我也不是说非得打掉。程功,咱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你一定要相信我,别听人家嚼舌头。”男子程功叹了口气,再不吱声。
布帛听得十分无聊,打一哈欠,昏睡继续。小时候父母时不时争吵,互相指责,他早听多了免疫了。又见二叔二婶和邻居个个夫妻都会吵嘴,甚至动手打架,便明白天下夫妻无论贫富美丑都会拌嘴吵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这之后他偶尔清醒,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不知时日之逝。陡然听到一个温柔的男子声音说:“红月,那就拿掉吧,你也知道我家那个母老虎……”
布帛猛古丁打一激灵,一下子呆住了。红月?付红月?在付红月腹中?回想起来,确实是记忆中付红月的声音。他脑中一片混乱,男子之后的言语便没听进去。片刻,果然付红月的声音响起,她嘤嘤啜泣:“那年咱们私奔到韶关仁化,你老婆带人追了上来……她那样打我,你一声不吭地看着……后来我跳崖自杀,你知道吗?你……嘤嘤嘤。”
男子柔声慰籍:“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本事,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应该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只是那只母老虎飞扬跋扈,逼急了她什么都干的出来!我怕她对你不利,一直不敢跟她翻脸。再说现在她在我们家族企业里,股份占比比我还多。我……我愁死啦我!”
付红月十分不满:“你让她压的死死的,所以找我讨安慰是吧?我死里逃生,本来想安生过日子,你又来缠我!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到底我付红月上辈子欠你什么债啊?”
男子道:“唉,你不是说不能确定是谁的吗?你生下来,如果是我的,我来负责你们母子的抚养费。真想生的话就生吧。”
付红月反而怒了:“不生!干嘛要生?我付红月贪你那点抚养费?郭旗,你看错我啦!”
男子郭旗慌忙陪不是:“好好好,你别生气,生也好,不生也好,都由你决定好吧?你知道我说这话只是觉得对不起你,想给你一点经济补偿。乖,不生气啊?不生气。”
付红月不再说话。郭旗柔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乖,让我抱抱,想死人啦!”一会儿亲嘴弄舌声,解衣去裤声接连响起,两人行起事来。布帛便觉察到身体有节奏地晃晃悠悠……他百感交集,方才明白当年为何会碰到付红月,之后付红月为什么会主动献身一夜为酬。她那时候应该是满心自暴自弃,又有些要报复郭旗的心思。然而事后,这两人又缠到了一起……回想当年对她的眷恋,至今犹有余愧。痴男怨女无安顿,越是聪明越是昏……男女****说到底,无非性的吸引和冲动。如果付红月没有美丽的身体这个色身,郭旗没有钱财没有能力,他们还会相爱那才有鬼。
如果自己一无所长,花鸨何以贪?瑶姬、李子香何以爱?反过来想,如果花鸨丑同无盐嫫母,是夜入梦求好,自己会不会欣然乐从?不会!更大的可能是当一场噩梦,吓得屁滚尿流也难说。如果李子香没有足够吸引他的美色,他会不会随她南下?明明南下有违他求道之心。
说到李梅也是一样的,如果他废人一个,纵然阴差阳错有夫妻之实,最后也只能是路人的关系。如果李梅鹤发鸡皮,他会不会如此维护怜惜?恐怕……不用恐怕,就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不会!
布帛满心萧索。人生殊为无味。有男女,方有夫妇。有夫妇,方才有父子、兄弟。有夫妇而有家庭,有家庭而有社会。有社会而有君臣、朋友。五伦因有男女性别而起。男男女女要成夫妇,爱情应该是唯一的指引和归依。然而这个爱情,是建立在男财(本来应该是才能的才,但有才能不代表就能拥有财富。英雄无用武之地也是枉然)女貌的基础上的,而财富会消亡,容色会萎败,它们是虚幻不久的东西。爱情的基础是虚幻不实不能持久的,然而人们却在追求永恒的爱情,宁不可笑?人性的贪婪痴傻于斯可见。
老子说:“无为,无我,无欲。居下,清虚,自然。”因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男女****如是,一切世间法,如是,如是。
庄子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苏轼说:“人人生子爱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除非是高才大智心系天下苍生,普通小民还是别想那么多,浑浑噩噩过日子吧。
又是一阵子莫名的倦意涌来,再次昏昏沉沉睡去。沉睡无梦中陡闻付红月喃喃自语:“孩子,对不起啊,你别怪我心狠……”
布帛一惊而醒,身体奇疼剧疼,貌似有刀剪割肉。忍不住大声惨叫,手足奋力挣动,意图挣脱包裹躯体的血红混沌,逃之夭夭。拼命挣扎中乃觉得身躯变轻。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卷起他轻飘飘的身体,如散落的羽毛,如飘飞的黄叶,扶摇直上……眩晕中,不知道自己升高多少,历时多久。好不容易冷风消失,他便缓缓下坠。飘飘荡荡的缓慢下落,如雪花,如云朵。低头看,脚下一片茫茫大海,波光粼粼,十分平静。布帛心生惊慌。千万不要坠落大海啊!还是在东海,就没有一个半个小岛?对了,流波山呢?我想回到流波山。佛祖保佑,太乙天尊保佑!
眼角余光瞥见左方有块陆地,于是手足奋作,竭尽全力让自己向该处飘去。果然躯体缓缓向左,斜斜飘飞而下。陆地随着他的下降在他眼中渐渐的变大,成了一座浮现在茫茫大海中的孤岛。岛上没有一棵树,好像也没有什么石头,就是一座还算平坦到处黄土飞扬的荒岛。
他缓缓降落在地上,身体虽轻,还是激起一团尘灰,呛得咽喉发痒,掩鼻掩口,连声咳嗽。
忽然有个声音惊讶地问:“大士何至于此?”布帛揉着眼睛回答:“哪位?”
尘灰飞散中,一个牛头人身、手持钢叉的鬼卒慢慢走过来。布帛微微一惊,行礼问:“你是……牛头将军?我在地府?我又回来了?”依稀记得当年他曾经押送过自己。对方只是寻常鬼卒,顶多是个带队的小队长,称呼将军乃是客气话。
牛头拱手还礼,道:“这是在阴曹地府,不过不是秦广王的地盘。这是第十殿轮转王的圆海。我和马面到这里轮值,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大士。这就去见轮转王吧。”马面鬼卒在几丈外现身,快步过来见礼。
十殿阎君为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杵官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轮转王。各有所司,各有地盘。牛头虽然客气,口吻却不是征询商量的口吻。布帛没有理由抗辩,自然而然随同前行。
不久之后,一座庄严巍峨的大佛出现在前。台阶上左一队鬼类欣然而下,右一队阴魂沮然而上。贫富贤愚老少男女,形形色色不可尽述。布帛张口想问,转念间还是罢了。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问那么多干嘛?
牛头马脸带着布帛径自拾阶而上,并不排队等候。左右鬼类侧目而怒。布帛漠然处之,排队与否由不得他作主。一个青袍判官从殿中出来,急步下阶,似乎有什么紧急公事,看到布帛却是一怔,问牛头:“怎么了?这谁?”牛头张口说话,布帛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不知道牛头弄啥玄虚。难道地府行政系统另外有一套不为人知的黑话鬼语?
判官哦了一声,肃然对布帛一揖。布帛慌忙还礼。判官客客气气问:“大士情况特殊,就别进轮转殿了。接下来不知有何打算?”
布帛愣了一下:“打算?这个……我当然想回东海流波山了。我有师命在身,不能爽约。”
判官平平板板的脸上露出笑容,对牛头马面说:“大士尘缘未尽,你们送他回去吧。”牛头应了一声。马面更干脆,猛一巴掌拍在布帛背上,登时把布帛虚飘的身体拍成一团散雾。布帛大声尖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飞散虚空化为虚无。他惊骇得口僵舌冷,一声惊叫好像已经叫了出来,其实并没有,只在喉咙底下呃呃作响。
文可儿犹豫片刻,忽有所悟。把布帛尸体抱起,打横放在凤凰背上,自己在后面扶着。打算把他带回横琴岛,让母亲派人送回浮尘观。浮尘观倘若收到布帛尸体,肯定要感恩戴德,从此也没有脸面再派人讨琴了。千年名琴终归灵霄派,这可是一桩大功劳。关键还是白拾的!刚才还想把他就地埋葬,真是犯傻。
凤凰不待她吩咐,展翅飞上天。它正当盛年,至多可以承载四到五人,多个百来斤不需担心。凤凰展翅高飞,不徐不疾,眨眼之间飞出几十上百丈。忽然晴空霹雳巨响,前方百丈外海面上水雾弥漫,雾气蒙蒙,一直升腾到高空一块宽广厚重的彤云下。彤云中金光闪烁,隐约可见一个偌大的独角蛟龙脑袋和一截光秃秃的尾巴在电光中痛苦万状地挣扎翻腾着。
“蛟化龙?天雷劫?凤儿快躲躲!”文可儿大惊失色。凤凰先她一步扭头向南,根本不用她提醒。文可儿想想说道:“不如飞回去歇着吧,免得遭受的池鱼之灾。反正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凤凰哗然轻应,转身飞回。它虽然是不世出的灵鸟,也怕天雷。
不一会儿流波山在望,文可儿想了想又说:“别在这里。再飞一会儿,随便找个地方降下。”带着布帛尸体,万一又碰到方无垢,未免尴尬。自己可是答应他要安葬的。
凤凰依言又飞片刻,便见前方海面上有仙女颈间珍珠项链掉落于海似的洒了一连串小岛,少说也有十个八个。文可儿道:“好了,就这吧,随便找一个地方歇歇脚。”
凤凰飞临群岛上方,发现有些稍大的岛屿上面有人类居住活动的痕迹,便扭头向左,寻找没有人的荒岛降落。
人是最大的污染源,有人的地方就有垃圾,山川灵气都会遭受破坏。凤凰是一种严重洁癖的动物,人气污浊之地它才不会降落栖身。
文可儿由得它盘旋寻找,并不催促。忽然僵死不动的布帛喉咙间呃呃作响,吓得她慌忙放开按在他腰背处的一双手。下一瞬间布帛猛然挺身坐起,瞪眼看她,惊叫:“你……”却不知身在凤凰背上,陡然起身失去平衡,顿时从凤凰背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