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看看布帛,两人心有灵犀,相跟着进入睡舱。李梅问则加来历,布帛也不清楚。说起他藏身鱼腹而无恙,两人都是啧啧称奇。
不久之后,外面大声喧哗。出舱看,却是则加又跳下大海,消失不见。临跳之前,他郑重其事地交代黄书:“再看到大鱼,不要动手,说不定贫僧就在它肚子里面。”
黄书唯唯诺诺,明白这老喇嘛另有计较。众船员说奇道怪一阵子也就罢了,开始洗剥切割大章鱼。除了吃素的布帛,人人兴高采烈,饱餐一顿章鱼肉。赵纪华等人好奇,问布帛不是和尚,何不吃肉?道士不茹素啊。
布帛简单地说:“要吃肉,就要杀生。《地藏经》云:'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世人病疼夭亡,就是杀生的报应。再者六道轮回,你吃下的牛羊鸡鸭,上辈子也许是我们的父母儿女,下辈子也许又是我们的六亲眷属,何忍吃它?”
塌鼻梁的乔东方不以为然:“人活一世,就只能顾着这辈子,明天都顾不上,还顾得了上辈子下辈子?我们活着吃它们的肉,死了,埋在土里头让虫蚁吃了,也算还了不是吗?老天安排我们人类就是吃肉喝酒的杂食动物,不吃肉,违背人性!”
布帛想不到他貌似粗鄙无文,还能说出违背人性的话来,笑一笑不接口。他口舌拙笨,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从来不打算以言语劝服人。生公说法顽石点头,奈何他不是生公。
黄昏,落日晚霞把风平浪静的大海渲染出一大片金红的鳞光,布帛、李梅还有黄书站在船舷边眺望海天远处,心潮澎湃。从来没有见过汪洋大海的人没有人不会被大海的壮美所陶醉。夕阳染红半边天后再映红半个大海,天地间一片奇异的红光。任何一个现代化大剧本舞台上超炫的灯光都打不出这样壮丽奇美的效果。
可惜好景不长,了:红艳艳的夕阳很快就变成一颗金黄色的大蛋黄,一头扎入大海的怀抱之中。大海敞开它无与伦比的胸怀,收纳了太阳,天地间一下子黯淡下来。
薄雾升起,暮色渐渐的逼近他们身处的孤舟。黄书鼻子一抽,灰眉皱起,手指右侧:“看!那有一条船。”
左舷边的布帛和李梅急忙过来看。布帛定睛一看,同样皱眉:“这个……好像不太对……”李梅双手抓着船舷掂着脚伸长脖子:“在哪?在哪?”
黄书仰头冲在上层驾驶舱值班的大副田振叫一声:“向左转舵!向左转舵!”李梅奇怪:“向左转舵?要避开那条船?是……海盗船?”脸白了。虽然没出过大海,海盗的故事她还是听过的。
黄书说道:“海盗船还罢了。那船……十之八九是条幽灵鬼船。”李梅倒吸一口冷气:“幽灵鬼船?”黄书紧抿嘴角,奔向上层驾驶舱。未及入舱便沉声怒喝:“我说向左转舵!没听到么?”
田振苦着脸:”船长交代绝对不能向左。这当儿向左,就是进入黑水洋!七爷发现了什么?”
黄书沉着脸说了。田振吓一跳:“幽灵鬼船?玛德真让咱们遇上了?”急忙呼叫轮机长石沛:“全速前进!”这船平常不作业之时,全速可达十五节以上,每小时航速接近三十公里,不算慢了,他希望能够凭借速度越过幽灵鬼船。海盗船和幽灵鬼船是远洋般员的二大恐怕传说,他们一个都不希望遇到。布帛拉着李梅跟了上来。
蓦然间一阵狂风扫得大渔船摇摇晃晃,浪涛四起,天色一下子完全黑了下来。浑浑沌沌的天地间只是这一艘孤零零的渔船上面两盏白炽灯发出的惨白光芒。田振大叫:“外面的照明灯怎么没打开?全部打开!”桅杆上有三盏一千瓦以上的大照明灯,船头船尾还各有一盏,这是渔船夜间作业的主要照明光源,不知如何没有打开。二副王卫杰急忙过去打开了。顿时照耀得渔船四周一片明晃晃。
风浪之中,一条锈迹斑斑的远洋客轮突兀出现在前方,乃是上世纪的产物。长约六七十米,宽约二十米,几乎大过他们这艘渔船一倍之多,高度也超过他们一半。石沛慌忙关掉马达,防止撞上。大客船上面一片漆黑寂静,绝无人声。
众船员惊叫声吵醒了归海洋。他出来一看,同样惊吓不小。问黄书:“避开它?”
黄书面沉如水:“人家找上门来了,避得了?”转看布帛,“咱俩过去会会?”布帛摇头:“有这必要吗?那可是人家的地盘。咱守在这,见招拆招好了。”对于鬼物,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不怕,也不主动招惹。田振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充满鄙视。李梅与有耻焉,张口欲待为他辨解,又一阵狂风扫过,渔船再次摇晃起来。
蓬地一声巨响,一条人腰粗的长长的软物鞭击在桅杆上,把粗大的桅杆一击而断,连同桅杆上三盏大灯坠入海中,外面灯光一下子暗淡下来,只余船头船尾两盏大灯。那条长软之物满布瘰疬和吸盘,软腻腻的满是粘液,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又是章鱼鱿鱼之类的海中巨物。
众人大呼妖怪,各抓身边的物事支撑住身体。归海洋惊叫:“是大王乌贼!大王乌贼!”
众人眼一花,便失去黄书的身影。只有布帛看清他变回原形,成为一只黄狗似的大黄鼠狼,一闪出舱,十之八九是去附身控制那只大王乌贼。
蓬!又是一声巨响,大王乌贼长长的的腿抽击中驾驶舱,钢板制成的驾驶舱被击歪一角。布帛急拽着李梅下到主甲板,按着她躲在舷梯之下。顷刻之间海上狂风大作,四周惊涛骇浪,抛动渔船左摇右晃,颠簸不休。船员们的惊呼声响成一片。
“船破了,进水了!”“老天爷,救命啊!”“我不想死啊大哥……”“救命!救命!”
布帛急跃而起,把被风浪摔出去,眼看要掉入大海的赵纪华抓住,两人一起落在船舷边。赵纪华死命地抱住船舷,全身哆嗦,想道谢都说不出口。
他这样有经验的老水手都会让海浪抛飞,李梅那种从来没有出过海的自然更加危险。布帛顾不上理他,急纵身跃向刚才藏身之所。砰然声中,又一条大王乌贼的长腿向他卷来。布帛全身团缩,急坠在甲板上,就地打滚躲过。大王乌贼长腿抽击在船头上,把船头大灯击飞,渔船剧烈摇晃,直欲散架。浪头扑上甲板,水花四溅,一地湿滑。
一声尖叫起于船尾,依稀可见一人被抛飞出去,也不知是谁。
布帛施展浑身解数,连滚带爬赶回舷梯下,侥幸李梅还在。她死命抱住舷梯,满脸满身水迹,有海水也有泪水。语带哭腔:“我没力气了,抓不住了!”布帛把她挤压在舷梯柱子上,把她腰肢连舷梯一起搂住,大声安慰:“没事。我在这!”李梅反手搂住他,舷梯也不抓了。乔东方、刘丰华等几个船员从下面钻出来,各抓物事稳住身子,纷纷叫嚷:“船要沉了!船要沉了!”
归海洋和田振从歪倒的驾驶舱下来,叫道:“大家穿上救生衣!弃船,上……到那艘船上去。”
黑沉沉锈斑斑的幽灵船横亘在渔船前头,在涛翻浪滚之中屹然不动,仿佛狂暴的风浪对它全无影响,情况十分特异,人人看在眼中,心下油然而生恐慌。但是渔船被大王乌贼从舱底抽裂,海水涌了进来,渔船转眼即沉,不上这艘幽灵鬼船又能上哪里?
众人各抓救生绳、救生衣等救生工具跳入大海,游向大客轮。田振找来两件救生衣给李梅和布帛。归海洋临危不惧,招呼大伙儿下船,直到渔船沉没大半,船上再无别人他才纵身入海。
田振和布帛左右扶持着李梅,三人游了一阵,平安到达客轮外挂的舷梯下。田振手一伸,抓住舷梯,一个用力便爬了上去。
这时风浪诡异地变小了许多,赵纪华、乔东方等几个船员已经在他们之前成功地爬上了大客轮,聚集在甲板上。黑暗中发觉又有人上来,欢喜询问。最后归海洋爬上来,众人大声欢呼。检点人数,少了黄书和另外一个船员。
这时风平浪静,微风吹过,一片安宁,大王乌贼也消失不见了。众船员连呼邪门。微风吹拂湿衣,冰冷刺骨。众人惊魂甫定,纷纷叫嚷受不了,便要进入客轮舱中。归海洋大声告诫:“一起行动,不要分散!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独自追上去!”
众人轰然应喏。表面上漫不在乎,其实心下惴惴。布帛上得船来,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却觉阴气森森,鬼气之强从所未有,心头生凛。既然已经上来了,他自觉义不容辞,说道:“我是道士。这个……大家让我走在前头好不好?”众人顿时刮目相看,欣然相让。
本来走在前头的赵纪华退到他身后,低声问:“你看得到……那啥吗?”布帛左手拉着李梅,右手暗扣镇煞符,目光炯炯,道:“看得到。但是现在没看到什么。不过我肯定这艘船上一定有那种东西,大伙儿听船长的,小心为好。其实它们跟我们一样就是一种生灵罢了,只要不触犯它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赵纪华身后的乔东方低声说:“怕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布帛可不敢保证虎无害人心。说道:“嗯,所以我们只能小心些。这船上的东西最好不要动,更不好想据为己有。”
老成持重的二副王卫杰点头:“对对对,我们只是暂时上来歇歇,不要随便动人家的东西。”
幽灵鬼船上面三层为客舱,第一层中间有个巨大的大厅,以前肯定是个花团锦簇的聚会宴乐之所,如今空荡荡的,除了生锈残败、漆皮剥落的舱壁和地板,什么都没有。两边是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是一间间门户紧闭的客房,就像常见的宾馆格局。
随便推开一间房间,房内有床有被有桌有椅,还有几根供照明用的蜡烛。虽然被褥敝旧发黄,仿佛一扯就烂,但因是上等绸缎所制,并未朽坏,还是可以裹体取暖,虽然霉味浓重。
布帛视夜如昼,拿过蜡烛点燃了。烛光一起,除了他,人人欢呼。布帛眼睛一眯,急转头向左边角落里看去,一个外国军官服饰打扮的高大金发壮男一闪而没。他不懂那一身白色军服是英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海军服,张口想要与对方打个招呼,对方即刻消失,他便罢了。为免众人吃惊,干脆一声不吭。
众人秉烛而走,启室寻找取暖的衣物。不多一会儿,人人换得一身衣服,个个既古怪又洋气,十分滑稽。就连李梅都找到一身紫色旗袍和黄色呢绒外套换上,还拿一个老式塑料蝴蝶发夹别住湿淋淋的长发,如同变成上世纪三四十的上海阔太太。布帛忍不住笑了。李梅丢给他一个白眼,不无撒娇之意:“笑啥?很古怪很难看?”
布帛微笑摇头:“是有点古怪,但是也很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李梅嫣然一笑:“那好,就穿它了。嗯,我帮你找找你能穿的衣服。”
“啊!”一声惨叫从邻室传来,三三两两分散于各房间的人员闻声涌入事发房间。那是一间储藏食品的房间。食物已经腐烂消失了,只余满地碗盘刀叉,罐坛瓶瓮,与及蛛网四布。陆建国倒在地上,脑袋流血,一动不动。他旁边一个大陶罐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厨师钟高志满脸惊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直待人们安抚良久他才开口:“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那个大罐子被建国扳倒,就一直滚动,越来越快,最后就弹跳起来砸在他脑袋上,就像有人拿起罐子砸他一样!这……这船有鬼!”